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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嗑了

    嘉和七年,暮春。

    赵婧办过诗宴,兴致不减。趁着进京的举子还未尽赴任,在京中继续兴办诗会,广邀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先是变卖私产建造场地,招待宾客;又将席间佳作抄录,广为流传。仍是不论出身,只敬文采,贩夫走卒或当世大儒,皆可作长公主诗会的座上宾。

    辛夷无事时也来借阅诗集,与赵婧品评高下,夜间又秉烛对弈。“昔日辛姐姐以文才名动京城,怎么如今反倒不肯赴我的明台诗会。”

    烛光跃动,辛夷执黑沉吟,落下棋子才笑着答道:“辛夷本是俗人,从前作诗是为了博取声名。如今政务在身,更没有心思再雕琢文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心怀欲求,是好事。”赵婧拈白,轻轻点在局中。“还是这棋子好啊,不分贵贱,只论黑白。至于输赢高下,全看执棋之人如何作为。”

    明台,上古黄帝议事之所。辛夷从这名字隐隐揣测出赵婧的几分心思:科举刚结束,趁着各地学子留京,继续网罗人才,也为寒门文士造势,提供结交之所。若能形成惯例与风气…“明台客卿,未来或许皆可为长公主所用。”墨玉轻碰棋盘,一子落下破解了长公主的围势。

    赵婧眉目含笑,点评棋局:“我正是此意,果然瞒不过你。”

    辛夷慨叹:“到底是长公主慧眼如炬。”原先设想的殿试,本就不为排名,而是皇帝笼络“天子门生”的手段。兴办诗会,顺势一举多得。

    赵婧的目光仍旧落在棋局上,思忖反击之策:“说起来,那天的诗会,我看你与一名举子相谈甚欢。”

    “李决明,”辛夷道出对方底细,“上次同殿下提到的,此人出身寒门,笔试虽不拔尖,却重实干,堪为殿下所用。”

    “这些本宫查得到,”赵婧将棋子轻巧落下,带了些胜券在握的自得,“你可得留神了…我是瞧着他看你的眼神,与寻常人不同。”

    “不同?”辛夷难得地从棋局中分神,略作思忖,随即笑着颔首,“一个人的出身很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他的立场。比起宴会上那些尝试和世家大姓攀上关系的寒门子弟,他确实是个拎得清的。毕竟与我交好,就等于立场明确地选择了长公主。”

    “诗会之后我们仍有来往,他的文章和谈吐都是平实质朴的风格,务实勤恳。在今年众多举子之中,我最看好的就是李决明。”

    赵婧被辛夷这番话哽了一下,顿了顿:“没了?”

    “殿下还想听什么?”辛夷故作茫然。

    “我听说他向你请教了诗词和策论,”赵婧无奈,只得直说,“从前多的是男子喜爱你的文才,但他们的喜爱大多是出于新奇与玩赏。偶尔容忍一个女人展现自己的学识,好显出自己的宽宏与风雅。可我看得出来,李决明虽然穷困,却也不是那种弯腰攀附之辈,他的请教要比旁人真诚许多。”

    “殿下难道是想送我男人?”辛夷流露错愕之色,嘴角却有些压不住。

    赵婧被这话呛了一下,干脆大方认了:“是啊,我的辛卿才略过人,我自然希望送你的男人不是俗物。”

    辛夷大笑:“这只是一份平等的注视与尊重,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已经很难得了,赵婧心想,就如同她虽然贵为长公主,掌握了权利,可多少男人明面上毕恭毕敬,转过身却又对女人的弄权行径嗤之以鼻?那种骨子里的轻视,无论她做到怎样高的位置,总是令人心生寒意。

    “殿下。”辛夷收了笑,转而和她牵上手,语气温和:“辛夷并不期盼天下人的认同。”毕竟在这个时代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多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僚当然是件好事,却也没有感动到让我一定要亲近他,高看他。”

    “也请殿下自信自勉,”辛夷还是笑眯眯的,“因为殿下是辛夷选中的人,是辛夷唯一渴望得到支持与认同的人。”

    赵婧只觉得感动之余有一丝头皮发麻,她故作嫌弃地抽回辛夷的手,想起来辛夷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怪话:“别这样肉麻,不然我都有点嗑咱俩了。”

    明台诗会,由长公主兴办,礼贤下士。本意是沧海拾遗,网罗可用之士,却也渐渐促成了燕朝文事兴盛。至于明台客卿往后参政议事,发展为足以左右朝局风向的力量,同样已是后话。

    如今的赵婧贵为护国长公主,可谓养尊处优,权势日盛。哪怕不能上朝,依旧会有心腹向她传递消息,征询指令。这样也好,赵婧心想,因为早朝她是起不来的。而西征之事,她也不打算过早放到台面上说。总要等到粮草军械充足,中原富强,再动兵戈。早些时候封铉倒是常常请人代笔来信追问,赵婧不胜其烦,便回过一趟西北。

    南方的荔枝再是快马加鞭也到不了西北,但既然是长公主亲自过来,封铉欣喜之下也就无所谓那点口腹之欲。更改军制之后,西北防卫加强不少,西戎入境劫掠之事少了许多,边境百姓的日子比从前好了不少。腊月,她与封铉视察城外军营。边城的热闹不同于宫中,小孩追逐打闹,巷子里不时响起爆竹,腊肉面饼的香气比不上宫宴的精致,却很温馨。

    城中不能纵马,于是二人并肩往将军府步行。踏行积雪,步伐难免深深浅浅。天寒地冻,封铉将披风搭在赵婧肩上,她却嫌沉,不肯要。

    “沉?”封铉诧异。

    赵婧到底不是习武的底子,容易疲累,此时便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想要开口说话,迷蒙的白雾先漫了出来:“…本宫真是糊涂了,放着京城宫室不住,偏偏来你这西北遭罪。”

    封铉听了只是笑,竟还有几分得意在里面。气得赵婧拎着马鞭作势要打他,没防备,被封铉一把握住了手,轻而易举缴走了鞭子。他的手遍布硬茧,掌心却很热。但赵婧更不满他的冒失,狠狠心,挥开了。

    “累了吧?我背你回去。”封铉提出了个很难让人拒绝的提议。

    赵婧嘴硬:“不成体统。”

    封铉牵着她的手半点没松,干脆在她身前背对着蹲下身,将她被冻得冰冷的手搭在了肩上。“舒服就行了,要什么体统。”

    …那确实。赵婧趴在他后背时心想。

    “我之前向陛下提过一件事。”

    “什么事?”既然是他和皇帝的谈话,赵婧便来了兴趣。

    “我想娶婧公主为妻。”封铉停了步子,略微侧首看着她笑。

    赵婧愣住:“你就这么和陛下说了?”

    “不行吗?陛下给了很多封赏,我以为我够格娶你了。”

    赵婧想骂他蠢又开不了口,推搡着封铉的肩膀却挣脱不来。“你真是…坏事!”

    封铉大喇喇地掂了掂:“着什么急,陛下又没同意。…为什么坏事?”

    因为娶长公主也意味着融合她的权利,陛下不会想要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再权倾朝野。要想让陛下放心,顺利筹备西征,这桩婚事最好想都不要想。赵婧的指尖已冻得冰冷,不轻不重戳着封铉太阳穴:“因为现在陛下已经知道你有多蠢了。”

    封铉轻嗤,不以为意。

    “你太轻了,”封铉背着她步履稳健,又说道,“再沉些我也背得动。”

    赵婧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他蠢。西北的冬天没什么风雅的梅,就连打更声好像也更利落些…她远远看见了将军府的影子。

    “你还要回京城吗?”

    “回啊,辛夷说眼下的科考制度还不够完善,开了春又有得忙了,我得回京城看看。”

    封铉又不说话了。

    “你可以给我写信,”赵婧察觉到他的不舍,失笑,明明只有两个人,还故意凑他耳边说悄悄话,“你自己写。”

    封铉答应的得爽快:“行,那你收了信,常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