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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处归处(下)

    她知道自己是誰,是在十四岁。比她进王府,晚了九年。

    长安街上的人真多,她的肚子真的很饿。

    她和哥哥去外祖家玩耍,回来时找不到父母,家也不在了。原先家的地方,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废墟。她不知道怎么了,问哥哥,哥哥沉默了很久,红着眼眶告诉她,以后他会好好照顾她。

    哥哥又带着她外祖家,但是他们没有钱了。外祖家很远,在别的县。可是他们没有多少钱了,雇不起车马。只能一路走,一路问。可是有一天,他们遇到了拦路抢劫的山贼。哥哥将她藏在一个树洞里,让她好好待着等他,他去引开山贼。

    她躲在树洞里一动不敢动,天黑了,山中的鸟发出惨厉的尖叫,她害怕地捂着嘴哭。

    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哥哥一直没回来,她实在太害怕了。她走出了山洞,又一直走。误打误撞来到了长安城。

    哥哥留下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她实在太饿了。长安街上的人真多,川流不息的。包子真香啊,她的肚子咕咕叫。她走到包子铺前,老板热情地招呼:“薄皮大馅的肉包子,两文钱一个。小姑娘要几个?”

    “我没钱。”

    “去去去,哪里的脏兮兮的叫花子,没钱还敢吃包子。”

    长安城的人真多,可是人人都避着她。

    后来,她遇到一个好心的公子。他给她买了一整桌菜,鸡鸭鱼鹅的香味蹭蹭蹭往鼻子里钻。她抓起,大口大口往嘴里吞。根本不管公子说慢慢吃,她担心他后悔,不给她吃了。可公子不仅没有后悔,甚至,将她带回了家。

    进门的时候,她遇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女子上下打量着她,气质威严,让她安分守己。她有些害怕,缩在公子的身后。公子轻轻地安慰她:“别怕。”后来,也总是不让她与这个女子单独碰面。

    公子的家真好看,和她的家一样很大很大,但是公子家里的好东西却更多。

    “丫头,吃荔枝。”

    她没见过荔枝。那是一个圆圆的不平整的小球,红中带着一点绿。

    她好奇的看着,公子剥了一颗荔枝递给她。

    “记得吐核。”

    甜丝丝的!荔枝真好吃。她吃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把一整碟吃完了。

    公子摆摆手:“没有了。宫里也只赏赐了一点儿给王府。”

    公子院子里的一面墙上爬满了绿叶,像极了家里未盛开的紫罗兰。她欣喜地在墙旁跳跃,期待着枝条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你叫什么?”

    她想起了哥哥的叮嘱,默不作声。

    “你不记得自己名字了吗?”

    “你的家在哪里?”

    “都不记得了吗?”

    “嗯,我叫你荔萝好吗?”

    “你愿意在这里陪我吗?”

    “愿意。”

    先生有念不完的书。他拿起一本书从早讲啊讲,讲到晚。第二天,又开始讲啊讲,一直不停歇。先生的话总是说不完。公子很喜欢听先生讲话,以为她也会很喜欢。便日日带她到馆学听先生授课。

    馆学外的天地,蝴蝶扑腾,锦鲤跃动,荷花芳香......终于有一天,荔萝支撑不住,在先生讲课的时候睡着了。白发须须的先生气得横眉倒竖,拿戒尺狠狠地打手心。

    两只手被打得通红。慕容桓上着药忍不住呵斥:“萝儿,你看你睡觉,被打成这样。”

    荔萝委屈地哭。慕容桓手足无措起来,不停打揖道歉。

    “萝儿别哭了。”

    “萝儿我带你吃天香楼的菜!”

    “萝儿,我给你做新风筝!”

    ......

    都是已经吃过玩过的。荔萝仍是哭,慕容桓急红了脸。

    “我带你骑马!”

    骑马,没有尝试过。

    小小的荔萝在师傅的帮助下,骑上马背,刚开始慢慢地走,后来大步奔跑起来。她兴奋地挥舞马鞭,迎风奔跑。

    “公子,快看,我会骑马了!”

    学会骑马射箭的荔萝,天地宽广了许多。公子带着她缓行于开满桃花的襄江岸,驰骋于广袤的草原,追逐猎物。在长安子弟的狩猎比赛中,慕容府夺得头盔。那天的山林极美,连呼啸的山风都在为他们喝彩。

    王爷要锻炼公子,带着他到黄门山剿匪。黄门山上常年盘踞着一群山匪,时时下山抢夺民产。周遭的百姓苦不堪言。这年大旱,庄稼歉收,农户的收成不好,山匪的进项也少。日子艰难,山匪铤而走险抢夺了几家大户。大户哪里肯咽下这口气,联名到官府告状。这些人都是本地的纳税大户,当地的财神爷,官府不敢懈怠,出兵剿匪。一连两次,官兵竟然落了下风。地方官员层层上报,皇上大怒。命王爷亲调军马,势必荡平匪巢。

    慕容桓和荔萝作为先锋部队,先行上山抢占瞭望台。山匪获知了官兵行动计划,设下埋伏。那女贼头胆大包天,竟然扬言要抢公子做压寨夫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荔萝决心要教训教训她。

    一场酣战。官兵的大队人马成功撤退,荔萝却被擒住了。

    真热。头昏昏沉沉的。

    很久很久之后,荔萝被巨大的声响刺激得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公子在给她解绳索。这帮贼人真是嚣张至极,竟然敢箭杀王府的公子!

    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

    真疼!肩膀真疼!

    天好黑。四周都黑漆漆的。比哥哥没有回来的那天晚上都黑。又冷又黑,她横冲直撞,却怎么也找不到哥哥。茫茫然间,有人在哭,在唤“萝儿。”

    萝儿,好熟悉的名字。猛然,如梦初醒般。她意识到这是在唤她。她挣扎想睁开眼睛,很久很久之后。她看见了一脸憔悴,青茬凌乱的公子。他泪流满面,紧紧地抱住荔萝,呜呜地哭,又开心地笑。

    中秋的月亮真圆,月饼也圆圆大大。阖府上下齐聚一起过团圆节。就像戏文也在唱月圆人团圆。

    荔萝想起了亲人,无边的思念淹没着她。她想起许多年前找不到的父母,焦黑的房屋,哥哥红了的眼眶。悲痛漫无边际地袭来。

    年岁渐长,当年的事,她已些许明白。

    荔萝出了府,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凭借着当年零散的记忆,寻找清河县一户姓沈的人家。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的大娘。

    “这宅子的上一位主人倒是姓沈,但一夜之间搬空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荔萝用一块残玉在云涧寺为父母立了衣冠冢,请和尚做法事,为父母超度祈福。这本是一枚镌刻云氏徽章的玉佩,可找不到父母的那天,哥哥亲手将它砸在废墟里,告诉她不可向别人表露自己的身份。

    荔萝还是舍不得,她偷偷藏起了一小块。现如今,已经是父母留下的唯一物件。

    数月之后的一天清晨,长安街上一个男子拉住她,递给她一张纸条。荔萝看罢纸条,跟着男子到了城外破旧的城隍庙。

    回到王府已经是黄昏,书房最里的角落里多了几幅画轴。是女子的画像。

    王妃要见荔萝。

    王妃告诉她,慕容桓为了娶她,情缘用命与王爷相搏。

    王府需要尊荣,不可能娶一个婢女为妻。

    她说,荔萝你要眼睁睁看着慕容桓走上一条死路吗?

    那是她挡箭用命也要护住的人啊,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于是,她按照王妃的吩咐,告诉慕容桓。

    “王爷同意你娶我了。王妃的舅舅钱国公之子收我为义女,我以钱家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你。”

    荔萝在钱王府住到婚事结束的许多天。再回到王府,她成为了慕容桓的侍妾。

    慕容桓瘦了一大圈,颧骨凹陷,青茬凌乱。

    小丫鬟偷偷告诉荔萝,新婚当晚,公子喝得醉醺醺地躺在长满绿萝的墙旁,谁请也不肯回房。

    “萝儿,我对不起你。”

    这是回府后慕容桓对荔萝说的第一句话。

    荔萝怀孕了。慕容桓的笑容变得多了起来。初期,荔萝孕吐严重,吃什么都吐。慕容桓下朝回来,总是带许多精致菜肴,一样样哄着她吃。

    生下一个可爱的男孩。王爷对于长孙十分疼爱,笑得合不拢嘴。定下了百日当天到金光寺拜谢神佛。

    云氏的计划加紧筹划。到了百日的前一晚,王爷来到金光寺。

    荔萝随行进入寺庙,迎面而来的僧人冲她点头。一切妥当,但见分晓。

    王爷此行,所带人马不多,都留在山脚下。斋堂的饭菜已下了迷药,王爷与老住持边谈边吃,渐渐支撑不住,一头砸在桌上昏了过去。住持所食不多,此刻也觉得头昏眼花。

    当夜夜黑风高,星光暗淡。瞅准时机,埋伏在屋外的人跃入屋内。一计肘击,住持昏倒在地。利剑出窍,划过王爷的咽喉。

    “慕容安,你杀我全家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那是一双嗜血的眸子。

    与此同时,一群僧人模样的人在后山动手,制住了看守的官兵。后山山势险峻,陡峭难行,看守最为松懈。是以选择此处逃身。

    荔萝随一行人下山,找到提前布置的马匹。策马长驱,却迎面撞上了慕容桓。哥哥举起带血的长剑,欲对慕容桓下手。

    “贼人之子,今日受死!”

    那剑那么锋利,那么近,马上就要刺道慕容桓。

    荔萝来不及多想,冲上前挡在慕容桓身前。他请求哥哥让他走。可仇恨的火焰在每一个云氏族人的血液里燃烧。

    没有办法地,她用生命为筹,求哥哥放他一马。

    山中的夜真的很静,静到荔萝策马走了很远,仍然听到慕容桓在唤“萝儿。”

    可她该怎么告诉她,她不是萝儿,她是娟儿,云娟。

    许多年前,官府借助归云山庄的势力震慑武林。事后,却翻脸屠戮了整座山庄。一把熊熊大火,烧毁了一切。

    云娟的云,正是归云山庄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