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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花生糖

    十八花生糖

    此时,距离腾高山30多公里的三里县,刘星亮和关艾科两位警员正在寻找那位想报警却中途放弃的大姐一家。

    派出所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所长安排当时接警的民警暂时脱岗,协助二人一起进行调查。三人便在派出所窄小的办公室坐下来,商量怎么找。

    “录像我们留下来了,可是我们的人力有限,要是抽出专人去做这个,也不现实。毕竟那位大姐的丈夫来找妻子的时候,明确说了,他知道孩子的下落,我们总不能放下手头的事,去跟进一件不确定的事。”民警有些抱歉地跟两人解释道。

    “理解,我们也希望那孩子没事,能确定他平安,咱们也不算白来一趟。那大姐有没有说孩子多大?”星亮当然能理解同行的不易。

    “没,不过看他们夫妻俩的年纪,孩子不会小,而且一年多没回来的孩子,肯定成年了。要不然,一天没找着就得来。”

    “是,那咱们再看看录像吧,先找到那位大姐。”刘星亮他们一分钟都不肯再耽搁,赶紧进入关键环节。

    视频时间为2008年9月的一个正午,派出所接待室内两名值班警员,一个坐台前等群众来办事,另一人在侧屋看辖区内的实时监控屏。

    一位大姐,左顾右盼、迟迟疑疑地推开了派出所的玻璃门,朴实微胖的她,估摸40多岁,短发泛白,系着红色的长围裙,两只小臂套着深蓝袖套,这些附加的“配件”大约是为了保护身上并不昂贵的棉布衫裤,脚上穿着搭扣袢的软底鞋,典型的当地劳动妇女的打扮。

    很她小心地走到台前,愁云密布地说:“警察同志,我,我儿子,一年多没回家了,你们,能帮我找找吗?”

    民警站起身,回答她:“您好,慢慢说,我给你登记,你叫什么名字?带身份证了吗?”

    “我,要身份证?我,没带。”发觉自己连报警的前提都不具备,大姐慌了神,本能地抬手摸了摸衣服口袋的位置。

    “别紧张,那你先说说具体情况,儿子叫啥,多大了?”民警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忙稳住她的情绪,往下问。

    “你们会帮我找吗?我没身份证,不是,我有身份证,只是没带。”大姐看来不太敢相信警察会帮一个没身份证的人办事。

    “当然,情况属实的话,我们会跟进的。”

    “哦,我儿子叫......”

    名字还没出口,大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一名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打断了她的话:“不用麻烦警察!胡闹什么你这是,儿子在亲戚那,我知道。走。”

    说着就去拉大姐的胳膊。大姐一见他,忙闭紧了嘴,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民警,顺从地跟着往外走。

    “这位大哥,你确定知道儿子在哪?”民警从接警台前倾身体,伸长脖子追问道。

    “我自己儿子在哪,怎么会不知道。谢谢了。”俩人很快离开了派出所。

    看完这段三分钟左右的录像,三人互相看了看,一时没说话。

    “我感觉,不太乐观。”刘星亮摇摇头,先发了声。

    “我也觉得那大哥没说实话,而且他妻子也知道他在撒谎。一个母亲,如果此时发现丈夫知道儿子下落,正常反应肯定会异常惊喜,当场追问是哪个亲戚。可看她的样子,像是对丈夫这说辞早有心理准备啊。”关艾科分析道。

    民警也点点头:“是,那咱们现在怎么确定他们身份?俩人的样貌、着装都非常普通,从系统逐个筛查?”

    “那大哥看来是在厂子里工作,工作服很旧,上面好像没有厂名或者任何标识,那就不会是大厂。而大姐选择中午来求助,很可能也是有工作的,趁中午休息时来办私事。

    能被丈夫如此快找了来,说明俩人工作的地点很近,甚至可能就在一个厂里。还有,丈夫精确地找到这,而不是先去了别的派出所,很可能他们的工作地点离这并不远,至少是最近的一个。也可能他们的家离这里得近,俩人都在家午休,然后丈夫发现妻子不见了,意识到她来报警,迅速赶来阻止。

    把录像再点开,慢速播放,咱们试试从当时的景象找找蛛丝马迹,缩小查找范围。”星亮脑子里已经理了些头绪出来了。

    “有道理。”民警又把鼠标点在了三角形的播放键上,并把速度放到几乎一帧一帧地推。三人又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啥更多的信息。

    “停。”镜头拍到大姐抬手摸衣服口袋时,刘星亮叫了暂停。

    “她这袖套上都是些什么东西?放大看看。像是些碎屑?”放大图像后,星亮指着大姐蓝色袖套上的点点暗红色,问民警,“像是制作爆竹的红纸?”

    “城里没有爆竹厂,有的话,纸在制作过程中,不会呈现碎片状啊。”民警答。

    “你们看,她的围裙上也有,只是颜色对比不大,不容易看出来。”

    “亮哥,有没有可能是花生的红衣?”小关最爱吃花生,对这个很熟悉。

    “我们辖内有家花生糖厂家!”民警忙说道,“确实很像,那把这个条件跟面部识别结合起来,就不会错了。”

    “对,但是靠系统效率还是低,这样吧,咱们打出照片,我和你去糖厂走走,小厂人不多,没准很快找到了。小关,你留下来进行识别比对,有结果了立刻告诉我们。”星亮进行了分工安排。

    “好,我换成便装吧。”民警换好衣服,俩人拿着视频截图,出了门。

    说是厂,其实是类似作坊的几间厂房的合成,开在街道背面。一进门,烤花生的香和砂糖被融化的甜就萦绕了来,他俩跟老板说明了身份,拿出截图,老板立即就认出了自己的员工:“这不是沈开春吗,是我这上工的老人了,他们两口子都是我厂里的。你们找她,是为他儿子的事吧?”

    俩人吃了一惊,看来她儿子的确有事。刘星亮忙问:“她儿子的情况,您都知道?先跟我们说说吧。”

    “唉,她儿子叫骆强,败家子一个,从小就不懂事,初中毕业就到处混,他俩口子找过我,想安排他来厂里做,我本来看在他们俩一直老实肯干的份上,答应了,结果人家根本不来,瞧不上我们这小厂子,非说要去干大事业,那文化程度,干事业?干造孽吧!他们两口子操碎了心,也没法。那小子是不是犯事了?我看是迟早的。”看来老板对自己的手下都非常了解。

    “哦,这几年您见过骆强吗?”民警继续问道。

    “没有,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就小时候见过,不过,我有一次问过他爸老骆,说出去打工了,谁知道打的啥工?沈开春就啥都不说,成天哀声叹气。他到底干啥了?”

    “谢谢。干了啥,我们不能确定。能不能帮我们把沈开春叫来,我们在这办公室单独跟她了解了解情况?先不要惊动她丈夫老骆吧。”星亮觉得她丈夫要是出现,说不定还得横加阻止。

    “行。我这就去。”老板没得到答案,好奇和关心继续挂在脸上,转身去叫人了。

    沈开春没从老板嘴里问出啥事,可她老实地跟着出了厂房,老板推开办公室门把她让进去后,自己反手带上门走了。她正觉得奇怪,抬眼看见屋里坐着的两个男人,很快认出其中一个正是一年前在派出所跟她交谈的那位民警,腿顿时软了,顺着门框就滑倒在地。

    两人忙上前把她扶到椅子上,去饮水机那取过一次性杯子,给她倒来一杯水。

    作为母亲,她此时已经意识到儿子不是犯了法,就是出了事,否则警察怎么会特意来找自己?她未问一言,眼泪就已止不住地长滴下来。

    “喝点水,您先别急,我们只是来了解点情况。”民警心中差不多也有了答案——她的儿子,并未找到。

    至于是不是傍水县腾高山上的白骨,还不能确定。

    “小强他,是不是......”沈开春没有接水杯,而是睁开被泪水灌满的双眼,对二人问道,她想得到回答,却又很怕警察回答,怕他们一开口就是最坏的消息。

    一年没见,眼前的大姐更加苍老和憔悴,之前星星点点的白发,如今已成了主色调,浮肿的眼睛和松垮的皮肤,都说明她睡眠极少。民警心里很不落忍,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刘星亮打破了压抑的氛围,他问道:“沈大姐,您儿子骆强是不是还没找到?当时为啥去了派出所,又走了呢?您丈夫是不是并不知道儿子在哪?”

    星亮的口音与本地有细微差别,沈开春觉得他像是邻县的,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糟糕,如果儿子已确认犯了法,他们咋会问起一年前的事,不得通知自己去送衣服了吗?难道他们只是在帮自己找儿子?

    “警察同志,我儿子没犯事?那我都告诉你们,你们帮我找找吧!这都快三年了!”沈开春抬起袖套擦掉眼泪,激动地说。

    “好,您说。”俩人拿本子放膝头上准备记录。

    “我儿子初中毕业后就不读书了,跟城里一些小混混到处玩,我听他提过一个叫大发的人,说是他大哥,能带他发财,我和他爸爸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他就跟中了邪似的,啥工都不肯做,就是要跟着那个大发到处跑。我们有一次在城北的一家台球室找到了他,咋说他都还是不肯回家,后来就再找不到他了.......他爸后来死了心,说就当没生养过这个儿子。可我是当妈的,怎么可能当没生过啊?!”她越说越难自控,身体发抖,脸也涨红了。

    “后来时间太长了,我担心死了,那家台球室的人都说没看见小强,我想去报警,他爸不让,说丢人,而且大发他们那伙人,肯定在干坏事,警察找到他们就肯定判刑,死活不准我去。我没办法,天天提心吊胆,活得太难了!”

    “是的,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去年怎么突然去了派出所?”

    “那天,是小强18岁生日.......下个月,他就19岁了......我实在受不了,下决心要报警,就趁中午吃饭的时间,躲开他爸爸,去了派出所。他爸,知道那天儿子生日,没见到我吃饭就知道我去报警了,就跟着追去拉我回来。”

    “哦,那家台球室叫什么名字?大发全名是什么,您知道吗?”知道人名和地方就好,星亮觉得既然来了,不管骆强还在不在世,都得尽力去找。

    “台球室叫冠军台球馆,在城北大道那边,大发我不知道全名是啥,小强从来没说过。警察同志,不管他干了啥,麻烦你们一定帮我找到他,就算坐牢,也要他回来!”沈开春又哭了。女人一旦做了母亲,这个“职务”就占据了所有身份的第一位。她现在已经不在乎儿子犯了啥事,只求儿子还平安活着!

    “好。我们一定尽力。您也保重身体,不要太焦心了。”两位警员宽慰沈开春后,离开了糖厂,立即奔冠军台球馆而去。

    路上,刘星亮给还在派出所熬眼睛识别人脸的关艾科打去电话,告诉他大姐找到了,让他把骆强的照片和资料打印出来,回傍水要用。

    不到晚上,台球馆内没多少人,老板听说警察要找骆强和大发,犹豫了,本想否认自己认得他们,免得惹麻烦上身,可一转念,跟警察扯谎,迟早被揭穿,到时自己肯定得兜责任,就神神秘秘地把他俩带进了自己的小办公室。

    “我认得他俩,大发叫周发进,前几年确实常来我这打球,后来突然就不见了,听说去傍水县做生意去了。”他跟坐下的警察说。

    一听到“傍水县”三个字,俩人顿时睁大了眼,血压冲上了头顶。

    “做什么生意?你知道吗?周发进在傍水有亲戚?还是朋友?”刘星亮立即追问。

    “嗨,他能做啥生意!警察同志,一定替我保密啊,我可不想惹事。那伙人,周发进带着的,不止骆强,都爱捣鼓些乌七八糟的,坑蒙拐骗、吃喝嫖赌,啥都干,就是不干正经事。他跟我们吹牛说很多兄弟在傍水做大事,谁也不知道是些啥兄弟。问他到底啥大事,他就说除非跟他一起去,不然不说。谁信他的哦?除了骆强他们几个涉事不深的小崽崽。”台球馆老板一讲起来,就收不住嘴,估计早就看不惯他们了。

    “这个周发进,多大年纪?”星亮问。

    “40多吧,成天没钱还装老大,来我这打球,经常赊账,后来我要跟他翻脸了,他才还上,这种垃圾,早就该抓起来了。”老板越说越起劲。

    40多!刘星亮心一沉,尸骨的检验报告写着20岁左右......大概率是骆强了.......

    拖着疲惫、饥饿又沉重的身心,俩人回到了派出所,到食堂跟小关会合后,把当天的情况细细地告诉了他。接下来,得尽量找到周发进,应该只有他,才知道骆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客死在傍水县。

    当晚,还有很多心不安宁的人数着星星,有人在家里数着窗外的,有人在异乡数着路上的,有人在荷塘边,数着前方腾高山顶的......

    李见川忍到天黑,估摸不会有人来荷塘附近了,就把高满从地洞中拽了出来,一番吃喝拉撒、原样封嘴后,让他躺在了床上,给身体一个柔软的放松,那捆从城里买回来的麻绳,还静静地躺在他旁边的地面。

    高满当然早就看见了它们,猜自己很可能就要交待在今晚了,恐惧和绝望令他浑身瘫软,泪水顺着眼角滴到了床上——母亲怎么办.......

    李见川在外面站了很久,他脑中像有两支军队在交战,杀了他、不杀他,杀了他、不杀他。

    他进屋坐在高满旁边,一句话没说,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他。

    “李宽爸爸,如果,如果你要杀我.......”高满嘴巴又得了说话的功能,忙说道。

    “别提李宽,我叫李见川。”李见川打断了他,每次听他提到儿子,都让他心软。

    “哦,好,李见川,如果,你要杀我,能不能告诉我,你跟我爸是有多大的仇,非得杀他?藏在哪了?是不是在腾高山上?你妻子去找的地方?你们是不是因为那个女的,我妈被吓到那个,闹的矛盾?”高满想在最后时刻,得到一直渴求得到的真相。

    “我跟他没仇,没矛盾。”李见川淡淡地回道。他避开了其它问题,他不想说谎。但听他说到赵多娣,有点意外,他不知道妻子去腾高山找什么,可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没仇、没矛盾,那你是杀手?被雇佣的?被那个女的花钱雇的?为了钱?你就杀人?害我母亲变得神智不清,害我们家破人亡?!”横躺着的高满情绪激动起来。

    李见川没有回答他,他不知道怎么答。

    “现在,你又要为钱杀了我?!那个女的又给你钱?要灭我的口?!下一步还要杀我母亲?!我母亲可什么都没说,她脑子都不清醒了,不要杀她,好吗?我求你!”高满如今认定一切都因黄于菲而起,黄于菲就是躲在幕后的罪恶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