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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缤纷,次第花开(二)

    三年后的一天晚上八点,孙雪莹给他发了一个和那天晚上同样的信息:

    “吃饭了吗?”

    那天是元旦,单位放假,他白天和赵佳佳去了县内的一个景点玩,虽然就在当地但属于国家5A级旅游景区。作为当地人本来可以随时去玩,却非要赶在节假日和各地人民一起去挤,不是明智之举,这个他自然知道。但今天是他和赵佳佳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地方。

    再说这也是因为三年后的他学得聪明了一些。初次见面要找些事做才行,如果去咖啡厅,他这种笨嘴拙舌的人肯定很快就冷场。如果去逛商场,只看不买不合适,要买人家姑娘也不一定要。假如赵佳佳是个一心想花男人钱的姑娘,一个劲地买这买那,初次见面要给她买很贵重的东西他真有点不情愿,要不买这段刚刚开始的感情估计就只能到此为止。所以他提议去景区玩,赵佳佳爽快地答应了。

    路上堵车他们回到城里时已经下午六点多了,他说一起去吃晚饭吧,吃完了再送你回去。赵佳佳说:“好,那我要吃水饺。”

    “第一天见面吃点好吃的吧,我们去吃海鲜。”他笑着看她。

    “中午已经吃过好吃的了啊,晚上少吃点吧!”赵佳佳说。

    吃完水饺他把赵佳佳送回去,回到家的时候八点整。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他和赵佳佳是“网恋”。他想想就觉得可笑,青春年少的时候都没网恋,如今竟然搞起了网恋。

    他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微信里有了一个叫赵佳佳的姑娘。开始是他发了一个朋友圈,赵佳佳给他评论,后面他回复赵佳佳,然后赵佳佳又回复他,一来一回聊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赵佳佳不在朋友圈评论里发了,而是在微信上给他发过来一张照片,是她自拍的一张吃饭的照片。照片里的赵佳佳穿一身蓝色的厂服,长发,前面有两缕女中学生那样的“鲶鱼须”,大概是有刘海儿的原因,脸显得有点圆,一双大眼睛,一只睁一只眯着,身后能看得出是在某个工厂的食堂里。

    赵佳佳发微信过来:“还记得我吗?”

    他仔细地看看照片,回复她:“不记得。应该没见过吧?要和你这样的青春美少女见过面我肯定不会忘的。”

    赵佳佳发过来:“哈哈,原来也会调戏小姑娘。不记得就算了,再重新认识吧。”

    这就算调戏了吗?他的确是觉得要是以前见过赵佳佳肯定会记得她,但一点印象没有。

    他进门后马上给赵佳佳发了个微信:“到家啦。你准备睡了吗?”

    很快赵佳佳回过来:“没有。你猜我在干啥?”

    他回:“难道在……想我?”

    赵佳佳:“切,第一天见面就不正经。我爸妈在审问我这一天干啥去了。”

    虽然见面是第一天,但是微信上聊了很久了啊。

    他:“你怎么说的?和同学出去玩了?还是说加班?”

    赵佳佳:“你教我撒谎?我跟他们直说去约会了。哈哈”

    他:“你承认我们是在约会?”

    赵佳佳:“不是约会是谈生意吗?”她在后面加了一个“皱眉”的表情。

    这姑娘说话真是口无遮拦。

    他:“对对,是约会。”他也用了一个表情:一朵玫瑰花。

    她回了一个表示愉快的表情。

    他说我去洗洗了。

    赵佳佳说好的,晚安。

    他退出和赵佳佳的聊天界面后发现通讯录有人添加好友。他点开一看是孙雪莹。

    三年了,孙雪莹的微信头像和名字都没换,而他也都还记得。

    她的头像是一张她站在雪里的照片,雪是白的,她是粉的。江南很少下像她头像照片里那么大的雪,而且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也不像在这边拍的。他曾经问过孙雪莹照片的事情,她说是和朋友去北方旅游的时候拍的。和什么朋友他没问,因为他认识孙雪莹的时候她的头像就是这样的了。他在一篇爱情鸡汤文里看到过“真正的爱情不问过往”。

    她的微信名字还是:雪莹莹。

    以前他多数时候是叫她的全名:孙雪莹,有时候会叫微信上的这个名字。他也尝试过叫她诸如“宝贝”“宝宝”“亲爱的”一类言情小说上面情侣之间的称呼,始终没叫出口。他感觉自己长得就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人,平时最怕被人说“看外表长得老实实际不老实”这样的话。他想还不如长成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模样呢。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添加她,她已经结婚了,她伤害过他,他爱过她,也许相互爱过。

    当初虽然是他主动删除的她的微信,其实那天删除之后他马上就后悔了。当时他觉得他还应该再争取争取,万一是孙雪莹跟他开玩笑呢。有一次看完一场电影后,他对孙雪莹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她,孙雪莹说要是我背叛了你呢,他说我会原谅你,在原地等你。

    那天晚上他一夜无眠,第二天晚上也是,白天却没影响工作,相反他比往常更加努力。前一天因为安排谁出去带领志愿者到工厂学校做公益的事情,小组的几个成员闹得不是很愉快,天气寒冷,都愿意留在办公室值守写资料。但次日上班后他主动要求自己去,他知道如果在办公室里坐着他什么也干不成,心乱如麻,干脆出去干点体力活。冷怕什么?上小学的时候写作文经常写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扎的人疼,他就要去让刀子扎一扎,身上疼了,也许心疼就忘了。

    虽然但是,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他现在也有了赵佳佳。孙雪莹找他能有什么事呢,找他帮忙?他的单位她知道的,完全是服务型部门,再说也不可能。那就添加了看看吧,还能怎么样?于是他点击“前往验证”,又犹豫了一下,点击“完成”。

    他还没来得及返回主页面,就有个信息发了过来。一看,正是孙雪莹。

    “吃饭了吗?”

    他:“吃了。有事吗?”他不管跟谁还没这样发过信息,他觉得“有事吗”这三个字语气很冷淡。如果是三年前他想对孙雪莹表达同样的意思他会说:“说吧,需要我干啥?”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孙雪莹发过来:“我离婚了。”

    她是雷公电母吗?

    三年前在他头上劈了一个惊雷,三年后又在他眼前打了一道利闪。

    他感觉刚才还冰冷坚硬的在某个地方的一个壳瞬间破碎了。也许那的确就只是一个壳,薄薄的,脆脆的,凉凉的,里面裹着一座火山,只等她伸出一个指尖,轻轻一碰,里面就迸出炙热的岩浆来。

    但她来迟了。要想再度点燃火山需要她自带火种。

    他想给孙雪莹发:“什么时候离的?”,觉得不妥,显得他八卦,离了就是离了,至于哪年哪月哪天离的有关系吗?于是删除了。

    他又想发:“为什么离啊?”,似乎也不妥,肯定是过不下去了才离的呗。又删除了。

    这时孙雪莹发过来:“你是不是认为我活该?”

    这可冤枉他了。他曾经诅咒过照片上的男人把保险条款里不保的大病都得一遍,但他没诅咒过孙雪莹。他赶紧回复:

    “没有。你多想了。”

    孙雪莹:“你是不是搬到城里来了?”

    他:“是的。”

    孙雪莹:“你一个人吗?你爸妈来了吗?”

    他:“没来,我一个人。”

    孙雪莹:“给我发个地址,我去找你。”

    他心里: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思路?

    他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说早不早说晚不晚。难道是白天刚陪了新欢晚上又见旧爱吗?他马上在心里说不行不行,不能对不起赵佳佳。

    他在手机上输入:“明天吧。今天晚上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明天我也不上班。”他一边打字一边考虑。从三年前的那天晚上再往前一个星期,他和孙雪莹吃过一次饭,那次也就是三年来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应该变了吧,也许变得憔悴了。既然离婚肯定是过得不如意,或者男人出轨,或者家暴,无论哪种对于女人的伤害都是很大的。他希望孙雪莹离婚是因为男人出轨,他认为家暴给女人的伤害更大。

    曾经她被他像公主一样爱着,一句带锋芒的话都不舍得射向她。他不能接受孙雪莹像他卑微地爱她一样去爱一个男人,更不能接受孙雪莹被一个男人羞辱。但是谁知道呢?如果爱情只有一种,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如果爱情有一万种,那么这是不是正是朝秦暮楚的人的借口?如果此时孙雪莹有委屈有伤痛,他不能视而不见。

    他把输入的文字删除掉,把家的地址发了过去。

    孙雪莹回复:“收到,我现在打车过去。”

    等待中他想起了赵佳佳。没见面之前,也就是到昨天晚上,从赵佳佳和他开始聊天的第一天起,每天两个人从下午下班就开始你来我往地发信息,一直到十点十一点或者更晚。有时候需要做什么事情,比如洗漱,洗衣服,或者赵佳佳帮她妈妈干点活,都会先说“稍等,我在干啥啥”,信号在两部手机两颗心之间结成的网在今天晚上“断代”了。虽然刚才赵佳佳说了晚安,但平时要缠绵起来不知道要说几次晚安:晚安,真晚安,真真晚安……

    果然古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定有鬼”。要不要给赵佳佳发个信息呢?发肯定也是言不由衷。他想不发了吧,就当玩了一天累了,早睡觉了。

    门响了,孙雪莹到了。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慢慢地走过去开门,进来的正是孙雪莹。

    孙雪莹并没有如他想象般憔悴或消瘦或脸色暗黄或神情恍惚,相反,明媚照人,仍旧是长发披肩,俏脸红唇。

    孙雪莹盈盈一笑,没等他侧身让就挤了进来。等他关门转过身来,她已经走到客厅的沙发前。

    他走过去示意她坐下,说我去倒杯水。

    孙雪莹说“等下”,他回过身说:“外面挺冷……”没等他说完,孙雪莹冲上来抱住他,随即红唇压在他的嘴唇上,于是先是一阵衣服夹带的冷香扑面而来,紧接着又是温热的肌肤暖香席卷了他。他有点慌乱,打算推开她绕在他脖子上的胳膊。

    孙雪莹稍稍抬头,两个人的嘴之间有了一点缝隙,她在那个缝隙里低声说:“喜欢吗?喜欢就不要动。”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动。

    孙雪莹在第二次间隙里吐出一大口气后,用仍然很低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嫌弃我,我两年没和他在一起了,身上没有一点他的东西。”

    他没有忘记赵佳佳。他想他和赵佳佳今天第一天见面,要到这种程度可能还要很久,也可能到不了就分手了。他爱过孙雪莹,那束火苗从来没有熄灭过,三年来时不时地升腾一下,他只是不敢让它烧的太旺,他害怕了那种疼。

    今天那火又燃烧起来,并且是把他和孙雪莹放在一块烧。如果他仍然压抑它,或许孙雪莹将彻底地离开他。

    难道孙雪莹不曾彻底离开他吗?不曾。只要他在原地不走,孙雪莹就看得见他。

    他的手从要推开她的姿势慢慢地变成沿着她的胳膊向后滑,在她的背后形成一个包围,再缓缓地收紧。

    两行泪水从孙雪莹的眼睛里流出来,两个人同时尝到了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