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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再遇(下)

    “姑娘!你的手!”纪语心底惊吓异常,高声唤道。

    可江妄全然没有听进半分,在她心里,在她脑海之中,全是他濒死之时的微弱言语。

    “姐姐,姐姐。”

    “姐姐……”

    ……

    ……

    “姐姐,医术如此高明,也有没有救下的人吗?”

    许是酒醉,纪浔心底柔软一片,不由得想要亲近亲近江妄,不觉间连称呼都变了。

    江妄沉溺在旧忆之中,但在那个称呼出现在耳边时,顷刻之间回过了神。

    “对呀!我终究只是凡人,是无法救下所有人的。”江妄看着纪浔眼底隐隐间满是身为长辈的柔和。

    “那,姐姐能和我讲讲那个故事吗?”纪浔只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那个没有救回来的人。

    纪语正欲开口制止,却被纪漫拦了下来。

    说实话她还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故事。

    而反观纪浅早已坐在了席上,虽说依旧沉默不语,却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江妄转身走近,拿起酒壶,翩然倚靠桃树之下,仰头饮下一口烈酒,伴着涩意,一段往事缓缓道出。

    “我从未见过,像她如此决绝向死之人……”

    “在见过她之前,我从不相信一个人真的能为另一个人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

    ……

    此时此刻,远在豫淄枫峦之巅,穆如风看着远处翻滚的云海,一阵风疾疾从山底自下而上袭来,枫林层层叠叠,翻滚如浪。

    穿过枫林,拂向山巅之时,风中携着一片翠绿色的枫叶,由远及近,带起了穆如风的回忆……

    庐越青云两地相邻,而他们父母也是挚交,他们的缘分似乎就是注定的。

    与她初遇时,穆如风才九岁,而黎遂才七岁。

    那时穆如风病弱,黎遂父母带她前来看望,他们的初遇由此而来。

    青云多雾,那天依旧是个大雾天,穆如风坐在窗边,茫然的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

    可是就在那时黎遂身穿淡粉色对襟小袄,配上描金彩桃白裙,手里抓着一枝娇艳带露的桃花,穿过浓浓大雾,欢快的撞进了他的眼中。

    她看到穆如风,一路小跑来到他窗前,将手中桃枝递给他。

    “如风哥哥,给你!”

    穆如风看着黎遂通红的脸蛋,鬓边沾染着雾气的湿濡,愣怔无言。

    “呐,给你的礼物!”黎遂天真的再一次摇了摇手中的桃枝。

    桃花间的雨露,被甩起溅在她脸颊,黎遂也不恼,灿然笑着抬起手臂去擦。

    穆如风被她的笑容感染,怔怔的伸手接过了桃枝,看着枝头桃花明艳鲜亮。

    “如风哥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山脚摘桃子,可好?”

    穆如风看着她的天真,缓缓点下了头。

    “说好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反悔哟!”黎遂见他点头,开心的转了一圈,雀跃的跑开了。

    穆如风看着她跑远的身影,看了看手中的桃枝。

    似乎,他是可以去拥有那久违的鲜活与阳光的……

    后来那枝桃花在穆如风床头插了很久很久,可是那个女孩依旧没来找他。

    告诉他,如风哥哥,我们一起去摘桃子。

    后来他知道了她叫黎遂,顺遂平安的遂。

    佛说,重逢即是缘。他们的缘终究还是深厚的,只是他们的缘来的有些迟。

    他们的重逢在穆如风心中整整晚了五年。

    可是该变得都变了。

    在相见时,黎遂父母双双去世,穆如风一家前去吊唁,就在灵前,穆如风看见了一身男装的黎遂。

    命不久矣的黎遂。

    只是没有人知道,只有黎遂自己

    那时人人相传,庐越黎家,家主夫妇双双离世,独独留下了年幼少子,黎家权柄定会旁落。

    在那天夜里,他才从父母口中知道了一切,黎家一门三支,黎遂之父乃掌家之主,可多年来一直无子,最后几经波折才得了黎遂一女,为保黎遂,黎父自黎遂出生之时就对外宣称黎遂为男子,并让黎遂以男装示人。

    原来,原来是这般真相。

    黎遂跪在灵前,一跪就是三日,滴水未进,穆如风心疼的为她递上一杯水。

    黎遂在看见穆如风的瞬间,红了眼眶:“哥哥,爹娘是为了救我……”

    “哥哥,我没有爹娘了……”

    穆如风心痛的抱住黎遂,安慰不已:“没事,没事,你还有我,还有青云穆氏。”

    之后的事情,也一如穆如风所言,他青云穆氏做了黎遂最强的后盾。

    双亲离世,黎遂遭此重创,性情大变,行事也愈渐狠辣。

    她清除了其余两个堂叔的势力,并以家法将其一支赶出庐越,最后又在半路进行截杀,而穆如风代表着穆氏一族一直站在她的背后。

    可是报应还是来了,在黎遂十五岁的时候,因她心软放过的那个堂叔,绝地反击,策划了一场刺杀。

    黎遂被人追杀至豫淄与太音边境,极近身死。

    但这场杀局的最大败笔就是黎遂遇到了温颂,温颂救下了黎遂,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原来,黎遂早就在她父母身死之时就已经中毒伤了根本。

    “姑娘,我是不是不能……”黎遂轻声问。

    “你能活下去,这世上还没我温颂救不了的人呢。”温颂宽宥着。

    “只是,救你,需要机缘。”温颂皱眉道。

    “什么机缘?”

    “以命换命,一个甘愿为你付出生命的人。”

    黎遂闻言,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

    等到第二天,温颂醒来,雪庐之中已经没了黎遂的身影。

    “她去哪里了?”待江妄讲到了这里,纪浔不由追问。

    江妄看着远处,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她走了,她知道那个人一旦到了,就会甘愿自己死也会救活她……”

    “乐陵山天气寒冷,常年冰雪覆盖,她在求死!”纪漫突然惊呼。

    “对啊,她在求死……”

    “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穆如风赶去,在漫天冰雪之中遇见了濒死的黎遂。”突然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众人闻声看去,来人正是萧贺。

    江妄看见萧贺缓缓走进,心底情绪翻滚,这段伤情旧事也没了下文。

    可是穆如风还沉溺在旧忆之中,迟迟不愿醒来。

    似乎在那乐陵山的漫天风雪之中,他的生命已经停留。

    “哥哥,我……不要你救我,我……要你好好……活着。”黎遂吃力的说着。

    “不,你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穆如风连连摇头,眼泪一滴滴的滑落,落在风中,落在雪中,落在黎遂眼中。

    “呃……你活着……帮…帮我报恩,好…好不好?”黎遂痛到颤抖,也艰难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不好,不好!”穆如风痛苦的摇着头,一颗心就像是要被撕裂。

    “救我的人……叫温颂……”黎遂吃力的抬起手去擦穆如风的眼泪,“哥哥,别哭,你要笑,阿遂最喜欢看你笑了……”

    “阿遂……”

    “哥哥,我…好累啊,阿遂想睡了……”

    “不,阿遂,不能睡,哥哥笑给你看,你别睡……”穆如风摇了摇黎遂,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想要留下黎遂。

    可是,命运是无情的,乐陵山风雪是无情的,黎遂笑着垂下了手,闭上眼睛再无生机。

    那一支盛开的桃花,终究还是凋谢在了这漫天寒冷风雪之中……

    那个手持桃枝的女孩,终究还是留在了穆如风的回忆之中……

    “阿遂,阿遂……阿遂!”

    “阿遂!啊!”

    阿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