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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之五

    指导神甫再一次被我拒绝,事不过三,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总之,在不久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心之所向,全都在于我是否能够活下来,我究竟能否从死刑中逃脱,能否在判决生效后看到奇迹,求生之路漫漫。我又一次被转移,当局为我换了监舍。在这新的小间里,我抬头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湛蓝,早晚我都双手枕着,消磨时光,躺在那儿看昼夜,看云彩的变化多端,色彩斑斓却也令我开心不起来,我总是要期盼些什么吧。我不记得我思考过多少次,关于判决生效后有多少死囚能挣脱执法者手中的绳索,能够从断头台上逃脱,能在被处死之前消失得无影无形。这些大抵都是我的幻想吧,想到这儿,我就暗暗怨怪于自己,以前没有注意、以前没有留意关于死囚描写的这些作品。这其实是人们常常关注的话题,因为没有人能知晓将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和他们一样。同样地,这一类的新闻我在报纸上也读到过,但一些相关的著作却从来没有兴趣去浏览。也许逃脱极刑的方式就写在书本中那样我就可以弄清楚了,最起码,在角形架上的滑轮的确有一次停止了转动,这或许是一次防不胜防的预谋,也许是偶然又或者是巧合,唯一一次巧合,但事情的结局却因此改变了。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样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全都可以移交给我的良知。与社会债务相关的报道非常多,按照报纸上的高调发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若在物只存在于社会的幻想之中,那就没有任何偿还的必要了。至关重要的是要是能逃脱出去,要一下子就可以从不允许被触犯的规条中挣脱,跑——就得跑的癫狂、跑的狂妄,就能将无数的机会提供给希望。当然了,在奔逃之际被流弹击毙,这就是希望。虽然如此畅想了一番,但这种奇迹是神的手笔,在现实之中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关于奇迹现在来看显然缺乏实现的条件,一切都不允许做出这样过分的猜想,甚至于幻想,我的命运早就被冷酷的机制掌握于手中,这份压迫感让我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

    尽管我平易近人,尽管我善良,但这样武断且咄咄逼人的判决依旧让我无法接受。因为说到底,判决的做出这一结论的缘由,全都是因为判决被宣布,与其被坚决执行之间有着滑稽的时间差。宣布判决的时间并非下午5点,而是晚上8点,这俨然可能另有隐情。而且宣布判决的人,正是那些将就衬衣换下一本正经的人,用的也是法兰西的民众,而非他国民众的名义。在我看来,关于法兰西民众是个相当模糊的概念,这所有发生的事都会让判决的严肃性大打折扣。不过我得承认的是,自判决被作出以后,它就变得如同我的身体所能依靠的监舍的墙壁一样,一样的准确、冷酷、绝情。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母亲和我讲过的一件往事,这与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相关。对于父亲,我所了解到的所有准确的信息,都来自于我的母亲:那一天,他去旁观死犯的行刑过程。尽管去旁边杀人让他倍感不适,但他最终还是去了,回来之后,他整个早晨都在呕吐。我听完了这件事后,对我父亲就有些不喜欢。但如今我却懂了,他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我以前为什么不曾意识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死刑的执行,为什么不曾意识到,人们最感兴趣的到底还是这样的事啊!我恨我自己愚蠢,如果我有从监狱走出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去旁观死刑的执行。我确信,我不该这么想,不该对这种可能进行假定。原因在于,倘若我想起某日清晨,只需拿着绳索的警察站在作为观众的我的另一面,我看完热闹之后大吐特吐,我的心中就会涌起一阵恶毒的兴奋,可这与人们所应持有的理性相悖。我不应该放纵自己的私欲,因为我只须这么想着,恐怖的寒意,便充斥了我的全身,我蜷缩在被子之中,牙关不经打颤。

    我想必然,所有的人都无法一直保持理智。我是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啊。为描述我的观点,我还是要讲个例子出来。譬如说,我曾数次立法。我对刑法做了改良,我注意到给被判死刑的人一次机会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这机会只有千分之一,也能妥善的将许多事情都做好。不单单是这样,我认为人们应当发明一种服用后死亡率高达90%的化学药物,供给受刑者服用(没错,就是受刑者,我说的无误)。服用的条件是受刑人要先知情。反复思考之后,镇静衡量之后,权衡利弊之后,我发现断绝了所有机会才是断头台的最大缺陷。一锤子咔嚓落下,狠狠砸下受刑者,受刑者们绝无幸免,更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那样的协议将无法回旋,早已协商一致。而且这样的安排将不容更改,这样的案子如铁板钉钉,协议内容无法回旋,如果说断头台出现意外事故,就将再次受刑。所以一个让人烦恼不已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受刑人还得盼望着断头台别出事故啊,如果这个断头的机器出了事故,那他们又要多一次提心吊胆。在这里,我所说的,不过是一些不完善的地方罢了。从一定角度上分析来看,这就是事实。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不得不承认,它汇聚了这一严谨机制的所有玄妙。总而言之,从精神的角度来看,受刑人必须与整套机制保持一致,要关注一切是否正常运行,有无意外,这绝是一件折磨的事。

    我得承认,截止目前为止,我许多问题的思索都是错误的。例如刚才,我说的那个成功率高达90%的药物,给了人们10%的希望,我希望的是如果犯人走运得到了这10%,那且给他一次改过自我的机会,可是如不是滔天的罪恶,又怎么会走上这个必死的道路呢?再比如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认为,断头台是要一级一级向上走的。现在依我来看,一切的根源就在于1789年发生的法国大革命,亦或者是人们教成我、促使我认识的这一系列问题。我在某天的清晨,我想起一张存在报纸上刊登的与那次大噪一时的行刑相关的报道和配图,重点还是那张配图。我才发现断头机实际上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它很狭小,就在地上平放。我真奇怪,以前我怎么没看出这一点来。我对图片上的闪烁发光且精密无误的断头机有着强烈的好奇,它是如此完美。对于自己不曾认知的事物,人们总会抱着一些夸张且虚妄的想法,我应该清楚这点。整理很简单,关于这一切的原理,就是:断头机被平放在地上,受刑的人也站在平地上,受刑的人走向机器,他走近它,就仿佛与另一个人相遇一样简单。自然,这也不是一件讨人喜欢的事儿。请诸位想象一下在登上断头台的时候可以尽情挥洒,甚至可以狂叫怒吼,幻想着已进入天国。可实际一切都被断头机摧毁了,悄无声息被处死确实有些尴尬,但也是相当的精准便利。

    黎明的辉光使我牵肠挂肚,上诉的事更是令我念念不忘。实际上,整件事儿从头到尾,我都在宽慰自己、劝慰自己,我劝自己竭尽所能不去想这两件事。我尝试着让自己在仰卧的时候对着天空发神,我尝试提起我的兴致,可终是徒劳。时近傍晚,天空会变成绿色。我又继续努力,将我的思绪转移。我听到了,常伴我身边多年矣来,熟悉的心跳。我无法想象,这颗心跳居然只有一天突然要停止跳动。真正的想象力从来不告诉我所没有的,甚至于想象力都不被我所拥有,这纯粹的想象。可我仍然试着努力想象心跳声与大脑失联的刹那。就算如此也一无所获,我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黎明、和上述。到了最后,我告诉自己,最合理的方式,就是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我实在清楚,他们总会把提犯人的时间安排在黎明。所以呀,我专注地等待了整整一夜,等待黎明的到来,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我对突如其来的一切向来厌恶,人总会因此手足无措。我独爱事前做好充分准备,也正是这样,我才在白昼时小小入睡,入夜后则耐心等待天窗中撒下阳光。破晓之际是最难熬的,我知道他们总喜欢在这朦胧时刻行动。午夜过后我就一直在偷偷观察,在黑暗中等待。从未有任何一刻,我的耳边会同时响起如此多的声音,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说,可我还是试着分辨这些声音。可以说在这段时间我还算幸运的,因为我没有听到来压缩我的脚步声。以前我经常告诉我,一个人哪怕一时遭遇不幸,却不可能永远遭遇不幸。这便是所谓的:乐极生悲,悲伤极乐。当鲜红洒满破晓,牢房中新的一天悄然而至,我觉得母亲说的话十分在理。因为此刻我的心紧张的仿佛要炸开来,那脚步声我本该听到的。甚至最温柔、最微弱的稀疏声也在叩响着我的门扉,至少是曾经。我把耳朵紧紧贴在大门上,我诚惶诚恐,我癫狂至极,如此等待。耳边响起如狗一般出众的喘息声,呼吸的不是狗泪,而是我。我在呼吸、这声音这呼吸都使我万分恐惧,可我的心脏也没有因此而爆炸开来,我就如此苟延残喘、多活了一天。

    一整天里,漫长的时间,我全在思考上述的事。在我看来,这一想法中,最珍贵的部分早已经被我抓住。我对我可能得到的结果,进行预估这样的思考让我感到快乐。我总是往最坏的方面思考,这是墨菲定律,也就是他们驳回了我的上述的这样的结果。“这样就只有死路一条。”显然如果是最坏的想法,我会总是第一个死。让人们清楚,活着也没有什么价值,总是枯燥烦闷。我很久之前便清除30岁去世和70岁去世并没有本质区别,结果大差不差。因为在我看来,其他人依旧活着,几千年来,生活始终如此。总之,一眼望穿的事,也莫过于此了。反正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的20年后,死的那个人都是我。此时想到这些,对我而言,只有消极,一下子想到20年后自己还活着,这样的飞跃的概念,让我并不习惯。但是20年后我会怎样想呢?我必须得把这想法压下去,将来无论如何只要按部就班就好了。既然死亡是无法避免的,那么什么时候死,怎么死也就没有多大关系了,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因为这样,如果他们驳回了我的上诉,我也会顺从的。可是对我来说,“因此”这个词语的逻辑含义,与它所代表的内核始终让我念念不忘,这真是一个难题。

    此时此刻,也只有此时此刻,我才能被称为权力所有人。能用某种方式做出第2种设想,即使我会被特别赦免。让自己身体与血液不要过度亢奋,也确实是麻烦的事情。更麻烦的应该是我还要控制自己,不要因为那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从而眼神发黑。我最需要的是保持冷静,将这欢呼尽力压下。这样设想时我要表现得自然,这样第1次设想被我放弃,就不会有违常理。我这样做了,没有失败,也因如此,我获得了一小时的宁静,这真是不简单的事情呢。

    也便是这个时候,指导神甫再次拒绝了我的要求。那时我正仰卧在地仰望天空,那淡淡的金黄似乎预示着黄昏将至。上述的想法被我放弃了,浑身血液的流动也因此恢复了正常,我无需和指导神甫再见面了。我有很长时间没收到玛丽的信了,第1次想起她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心想或许她早就不愿做我的情人了,因为我只是个死囚罢了。当然我也想过她可能疯了,可能去世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寻常之事。我们除了交换,别无牵挂,如今连交欢也没了,何必如此眷恋对方,我根本不知道她近期过得怎样。况且从今之后,想起玛丽也再也不会让我动容。如果玛丽去世了,就不再需要我的关心了。我没觉得这是错误的,因为我知道我死了之后我也会被遗忘,我甚至无法指责他们无情,因为我和他们原本就不相干。

    指导神甫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如此想着。见到他时,我不禁胆战心惊。他看出了我的害怕,就开始安慰我,我说他平时不是这个时间来的。他说这只是一次单纯的拜访,充满了善意,并不关乎上述,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这其中的任何事情。他在我的小床上坐下,并邀请我坐在他旁边,我拒绝了,但他的态度却还是十分亲切。

    他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探直了脑袋,盯着我的手,稍坐片刻。他手十分结实,但同时也很纤细,就像两只伶俐的野兽。他就如此低作者缓缓地将两手进行揉搓,坐了很长很长时间后,差点让我忘记了他还坐在那儿。

    他突然抬头双眼盯着我问,他的多次探访被拒绝,是什么原因让我不去见面?我说我不是上帝的信徒,他想要弄清楚我是否绝对赞同这一点,我说我没有必要考虑这些,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他背靠的墙壁身体稍稍往后仰,双手放在腿上,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说,他注意到很多时候,人们并没有在把握时就自认为很有把握。听后,我沉默了。他凝视着我,问我怎么看待这些,我说这种可能或许存在吧。但不管怎样,或许我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没有绝对把握,但对我不感兴趣的事情,我的把握却十足,而我们聊的内容恰恰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他就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目光却已从我的身上移开,他问我是不是因为太绝望了,才这么说的。我说我很恐惧,但我不绝望,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说既然这样的话,我肯定会得到上天的帮助,他遇到过所有和我相同处境的人,最终都成了上帝的信徒。我说我并不否认这些权利为他们所拥有,可这也恰好证明了他们还有这么做的时间。而我并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且我也不具备对不感兴趣的事,萌生出兴趣的时间。现在对我而言,时间就是本钱,时间就是一切。

    他彻底愤怒了,双手因为愤怒止不住的在颤抖,但他还是整理了一下长袍上的褶皱,他将身子挺的笔直,称呼我为朋友。他说,他并不是因为我是死刑犯才这么说的;他认为,所有人都是死刑犯,包括他自己。他的话被我打断了,我告诉他这是两回事,并且他所说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予我些许安慰。他认为我说的不错,他说确实如此,但即便今天我还是能够幸免的,至少今日,他日仍会死去;到了那时,我所问的问题不会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我要如何进行这一场考验。我说,今天怎样面对,明天我依旧会选择如此。

    闻言,他豁然起身,眼睛死死逼视着我,他的双目像一把快刀。这种伎俩我并不陌生,我常常和赛莱斯特和艾玛尼埃尔如此嬉闹,一般到了最后,转移目光的都是他们。果不其然,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我,声色俱厉地问:“莫非您已经失去对希望的念想了?莫非您活着就是要整日思索将要到来的毁灭?”我直言不错。

    他又低下头坐下了,说很同情我,在他看来,人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而我只是感觉他很烦躁。我转过身去,用肩膀倚着墙背,就这样站在窗下。他又问了我一系列问题,我却早就神游在外了。他的声音急促又忐忑,我想他是动了情,所以听得相对认真了些。

    他说他坚定的相信我的上述一定会获得批准,可我身上仍旧背负着罪孽,我必须想办法摆脱它。他认为人的正义无关紧要,代表一切的应该是上帝的正义。我提醒他,我的死亡判决来自于前者——他口口声声无关紧要的人的正义。他说我的罪孽并没有因此被洗刷,我告诉他我根本不知道罪孽是什么,我被法庭告知我是罪犯,我就得付出代价,其他人不该再对我有更多的要求了。我话音刚落,甚至还没讲完,他就再次起身。我想,这里是如此狭小,他若想活动,除了坐下就是站起来,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双目凝视着地面,他朝我走了一步,驻足,似乎再也没有勇气前进,透过铁制的栅栏,他仰望着天空告诉我:“哦,孩子,您这么说是不对的,您能被要求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你只是一个罪孽之子,也许您会得到许多来自于我们的这样的要求。”

    “你们的怎样的要求?”

    “要求您凝望着。”

    “凝望着什么东西呢?”

    他环顾四周,我突然发现他说话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他告诉我说:“我当然知道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痛苦,每次与它们相遇,我都能听见它们忧伤的内心。可讲真的,我实在清楚,身世最悲凉的囚徒总是能看到浮现在这些黑魁的石头上,充满神圣的脸,我们让您凝望的,便是这张脸。”

    我激动又愤怒。我告诉他,在数月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观察这些石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石头墙壁。或许在已经过去的某段漫长的时间里,我确实从石壁上看到了脸颊,若隐若现,但那张脸上充满了阳光,满怀着欲望,那是玛丽的脸。现在我完蛋了,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反正我不想在这潮湿阴暗渗水的石头上,浮现出任何事物给我观看。

    而他却用一种悲悯的神情望着我,现在的我整个身体都依靠在墙壁上前额上洒满了阳光,我根本就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之后他又问我,我能不能和他拥抱一下,我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转过身来走向了墙壁,将手放在那儿轻声道:“哦莫非您对此世界竟如此钟爱?”,我只觉得这个问题抽象,就不做回答。

    他助力了许久,期间一直是背对着我的,他的存在让我既愤怒又压抑。我想让他放弃我赶紧离开,可他在这个时候竟然转过身来,他冲着我高声呐喊:不,您所说的一切都令我无法相信,您一定对另一种生活有过期盼,我坚信如此。我告诉他不错,可这些期盼,与希望游泳的速度更迅速,希望获得更丰厚的财产,或者希望嘴巴更加迷人一样,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啊。它们本就没什么不同的。我的画却被他打断了,他说他希望知道我对生活的另一种设想,一种全新的构想。我冲着他嚷嚷:“就是我能对如今的生活进行追忆的生活,那叫回忆!回忆!”随即我又告诉他,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希望我能一起谈谈上帝,但我已你是受够了他,我想要最后一次让他明白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在他所谓的信仰上浪费时间。他尝试换一个话题问我为什么不称他作“我的慈父”,而是“先生”,他的话让我更加愤怒了,我告诉他,我的父亲本来就不是他,他要当父亲还是去找别人吧。

    “不不不,在这里,您当以我为父亲,我的孩子啊,”说着,他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这一点您还没搞清楚吧,因为您在内心充满了迷惘,我会为您祈祷的。”我只感觉这个混蛋在占我便宜。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要爆开来了,我声嘶力竭地冲他怒吼我,揪住他的衣领告诉她,我不需要他所谓的祈祷,我向他倾斜着我内心的所有情绪,包括全部的喜怒哀乐。他不是很得意吗?不是坚信有把握吗?难道他的坚信还比不上一个女子的一根发丝。他没有把握说自己还没死,因为他本就是一块行尸走肉。我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我能把握住自己,把握我的所有,这点我比他强得多了。没错,这种把握是我唯独剩下的东西了,可最起码这个真理依旧掌握在我的手上,就像我已经被真理俘获一般。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真理与我同在。我的生活曾是如此,或曾是别样。我做过这些,没做过那些这样的事情,我做过那样的事情没做过,可将来呢,好像以前的事一直对这一分钟充满期待。就像是期盼黎明到来,就像我或许会被判无罪。好似所有的东西都无关紧要,所有的东西我都知晓,他也知晓,我们知晓的都是原因。在我还过着那荒唐的生活的时候,一股源自蔚来深处的阴暗气息便悄然地早已向我袭来,这是从未来的时光穿过的,有它在的地方,我从他人那里得到的每一种事物都不再有高低优劣之分,相较于曾经的生活,未来的生活未必就更加真实清晰。他人寿命的终结,母亲的爱情,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既然我的命运早已注定,而像这位神甫一样,被生活眷顾的千万人,还在用兄弟姐妹称呼着。那么对我来说,他们对生活的选择,他们已经注定的命运,被他们所尊崇的上帝,同样是无关紧要。明白吗?大家都是很幸运的,世界上没有不幸的人。终有一日,其他所有人也会被处以死刑,没有特例,包括他自己,无法逃脱。这么说来,遭到谋杀的控诉,只因为不存在母亲下葬之日落泪,就被处以极刑,同样也是无关紧要的。对索马洛来讲,他的狗相当于他的太太,那个同机械一般一丝不苟的矮小女孩和马松来自巴黎的太太,即期盼着与我结婚的马力也都一样,都是有罪的。雷蒙是否是我的同伙也并不重要,相比于雷蒙,赛莱斯特是否更好也不重要。就连玛丽现在是不是在今天,同另外一个我接吻也无足轻重了。他明白了,这个神甫,他也收到了死亡判决!他也在名单上,在未来的死亡深渊之中呐喊,因为呐喊而窒息。可这个时候神甫被其他人解救了,我遭到了看守严厉的恐吓神甫,劝慰他们,让他们安静。之后他双目含泪,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良久之后,转身离去。

    我在他离开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并且迅速。我躺倒在床上浑身乏力,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天星辰,我想我一定是睡着了。种种来自于田野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大地的气息,夜空的气息,大海汪洋的气息,打湿了我的鬓角。盛夏的夜,格外静谧,我的身体早已被潮水般的静谧所浸透。在这个时候汽笛声响起了,天也快亮了,世人在它的宣告声中又开始了一段全新的征程,他们要去拿哪儿呢?从此之后对我来说也再不重要啦。这般漫长的时间过后,我首次想起了母亲。我好像明白了,暮年的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一位“未婚夫”,为什么又做起了“从头再来”的游戏。另一侧,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在养老院中,一个生命在凄惨、彷徨和荒凉之中逝去,周遭的夜色就仿佛是一条裂缝,让人惆怅。与死亡这般接近,母亲也一定有解脱之感吧,所以想要从头再来一次。所有人,所有的人都没有为她哭泣的权利。至于我,我也已经做好了从头再来的准备。内心的苦痛似乎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怒火。消除了七情六欲也被掏空现在直面星空直面静谧的夜的我。首次将自己的心扉向这个无情的世界敞开来。我感受到了,我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如此和谐,这个世界如此友善,这个世界就像我一样,我觉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很幸福。因为我始终渴求善始善终,因为我不愿被视为异类,因为我想获得圆满的功德,我可盼着星星日的到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他们全都冲着我大吼大叫,满怀仇恨。

    而我,也许是,或者根本就不是局外人。我并没有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我,我也是他们,他们也终将和我一样受到这个世界的裁决,也许也是莫名其妙的,也许不是,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