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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后知后觉

    段炯手上拿着那方锦帛,干净白皙的脸上无一丝表情,只是那向来坚毅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些许烦躁透露着他此刻的心情:要让满京都的人都知道《采山图》不难,难的是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将这图昭告于京,更难的是在这图昭告于京之后,要怎么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应事情,而经过昨夜一夜的考量,段炯也能隐约知道这位陛下,究竟在布什么样的局,只是不明白这局面,究竟要布多大?更不明白的是,为何找上自己?

    对于段炯,他还有许多需要考量的地方。

    这是一招险棋,对于皇帝、对于段家、对于他。

    阿兄曾经跟他讲过朝中,护卫皇宫的武卫将军吕正秋是当今太后的兄弟,自然是太后一派,但京城外四十里处又驻扎着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这支队伍装备精良,力量不输于皇宫禁卫军护卫,而为首的屯骑校尉杨和又与徐左相相交甚密,京城中有小道消息传出来,是徐左相在当朝天子登基之时强烈要求让这一支军队回城驻扎,此后便一直到了现在仍在,而在朝中其他官员,除极少数的孤勇之臣尚未站队,其他的基本上被徐左相与太后平分了,连段震都在太后这一派之中,甚至这两年有隐隐扩张到军队的趋势。

    而那个年轻的皇帝,自登基之后在这两派的联手打压之下,几乎没能翻出任何浪花,从阿兄口中得知的消息是,陛下性情不定,只与徐家三公子相交。

    现在,少年帝王不想再等了,要借段家之手,强势的要打破现在京中的平衡。

    可是段家一旦做了,便代表着自此之后,段家要成为头一家站在皇帝一派的人,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这意味着什么,段炯心中再明白不过。

    他心中涌上一股寒意。

    京城居,大不易。

    外面的日头越来越亮,慢慢地照着这个牢房也亮了不少,有狱卒开门的声音,段炯听见段方道谢的声音传进来。

    段炯心中微微放松了些,等了一会儿,片刻钟后,段方站在了牢房外面。

    等到狱卒开了门,段方给了些钱,狱卒退出去了之后,段炯站起身来:“阿兄。”

    段方略一点头,随意扫了一眼这间牢房,才轻声叹息一句:“委屈你了。”

    段炯摇摇头。

    “我已经进宫见了太后和徐相,陛下不在,济南王和济南王府的人在宫中闹了许久。”段方坐下说道,眉宇间也带着点疲惫。

    “次兄呢?”段炯问。

    段方颇有些无奈的笑笑:“在家看着阿翁。”

    段炯微微愣了下,想来是阿翁真以为自己杀了人,还杀的是济南王世子,担心自己连累段家,又要来打死自己吧。现在还是先和阿兄解释一番,请阿兄为自己带消息回家,以安段家上下一干人的心,因此说:“等过两日徐三公子出了宫,我便可以出来了。”

    段方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他:“来得匆忙,只买到了这个,你先将就吃着。”

    段炯打开纸包,里面是用绿豆几块做成梅花形状的点心,心中不由得犯上来一股暖意。

    又想到那位年轻的皇帝,满腹疑惑,想问阿兄又欲言又止,最后段方终于看不下去,温声问:“阿炯有事?”

    段炯心下一横,想来既是陛下要自己给阿兄传达消息,那他迟早要知道,便说了出来:“阿兄,有个人跟我说了一句话,要我带给你。”

    “嗯。”段方坐着看他,单声应道。

    “阿兄不问问是什么事?”段炯有些琢磨不透他。

    段方略显疲惫的脸上泛出一丝微笑:“炯儿只要记得在宿阳时,阿兄与你说过的话就可以了。”

    段炯想起在宿阳城时,那个大雪夜里段方的那些话,心中微动,只是这些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些:“我们段家,在京中,究竟是在太后门下,还是在徐相门下?”

    段方的神色不变:“段家不在任何人的门下,只为大汉,炯儿,阿兄记得与你说过这些。”

    段炯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我也没办法……阿兄,我只想问清楚些。”

    段方点头,像是在思考,半天后才斟酌说道:“阿翁,现在为太后做事。”

    没一会接着道:“只是阿翁是阿翁,代表不了段家。”

    段炯神色一凛,知道这话的真正含义,沉声回到:“我知道了,谢谢阿兄。”

    段方笑了笑,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自家小弟的头,又停下来了:“吃些东西,等过两日我带你回家。”

    段炯笑着点头应了声好,放下所有顾虑,将话带到:“那个人说,近来京城物贵了些,要请阿兄走一趟。”

    段方微微蹙眉,却在瞬间将神情收敛,语气不容置疑:“你见过陛下了。”

    天气又开始升温,牢房里充斥着各种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难闻极了,段炯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段方,心下一凛,不敢开口。

    沉默片刻,段方轻叹口气:“你做的对,剩下的交给阿兄。”

    刚刚开门的狱卒走进狱房,段方站起身,段炯跟着他一道站了起来,欲言又止,最终到嘴边的却只有寥寥一句话:“阿兄,保重!”段方微微点头,跟在狱卒后面出去了。

    狱房又重新锁上了门,段炯又是一个人,陷在这孤寂之中。有夏天蝉鸣声传进来,在这无边的安静中,段炯只能凭着记忆,去搜寻自己记得的关于朝堂上的任何动静。

    两日后,段炯在狱卒的带领下再次进入廷尉府衙,毫不意外,那位高座堂中的令尹大人在这内府中已然换了一副嘴脸:“徐公子已经派了人来,我已照着陛下旨意将段三公子带到,还请公子稍候,有贵人要见你。”

    令尹说完便退了出去,这偌大内府中此时竟无一人,空空如也,连夏日的蝉鸣鸟叫声也听不见一声,段炯只好在这静静站着等候,百无聊赖,猜测令尹口中的那位贵人的身份。

    几盏茶后,那位姗姗来迟的贵客,终于在段炯百无聊赖的盘算接下来的计划中缓步而来。

    在段炯意料之外,来人一身长衫布衣,一根木簪将长发竖起,是再普通不过的谋士样子,只是举手投足间偶然流露出来的气质,让段炯一眼就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左相徐至儒。

    段炯压抑住心中所有的疑问,还有莫名升起的仇恨,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他将头低下,双手揖礼,却不问来人身份:“问贵人安。”

    徐至儒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少年,刚刚他在段炯身后面的屏风的掩蔽下一边喝茶,一边观察他,这么久的时间,没听见对方的一声催促、一个问候,只是安静站着,这种耐性,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事,只是……

    徐至儒将那声可惜收回心中,面带微笑的扶起他:“不必多礼。我听说段家三公子因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这牢中受了几日的罪,今日老夫前来,不为别事,只为替我那不懂事的儿子赔个罪,还望你看在老夫今日舍了这层脸面的份上,收下这念珠,权当是为了全老夫这拳拳爱子之心吧!”

    这番话已经表明了对方的身份,但徐至儒既说是为了替徐三赔罪而来,段炯也只好以待长者的方式应了:“世伯说笑了,小子并不曾怨他人,廷尉府也是按律法办事,徐三公子事出有因,并非故意在那时进宫,这短短几日的牢狱,小子并不曾放在心上,更不敢收如此贵重之礼!还请世伯收回。”

    这一番推辞,更是让徐至儒高看了段炯几分,再看段炯面不改色,将这一切滴水不漏的圆了,心中一动,称呼也跟着改了:“既然段小侄不肯收下这念珠,定时嫌弃老夫今日备的礼轻了……”

    徐至儒沉吟片刻,笑道:“我府上新进了两个舞女,正打算设宴请人一观,小侄若不嫌弃,今日老夫便写上名帖,请小侄一赏舞姿。”

    这可能是明晃晃的拉拢,也可能是赤裸裸的试探,但无论是哪种,对段炯来说,他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如果是原主,或许会早就因段家大父之死的仇恨而破口大骂,但他不是原主,他的经历告诉他自己,谋定而后动。现在,时机来了。

    段炯低头,再次拱礼,谦卑应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小子等候徐家名帖。”

    段炯说的是徐家,不是徐至儒,这便意味着,他去,是为了承徐家的请,并不是徐至儒的邀。

    一字之差,对于徐至儒这种浸淫官场几十年的人自然懂得,但现在,他不在意段炯的说法。

    徐至儒更想要的,是把段家牢牢地绑在自己这艘大船上,尤其是段家那位刚刚接手了皇宫禁卫军的段方,这股势力,他势在必得。

    良禽择木而栖,现在,他要当这树枝,尽可能的留住他想要的良禽,而段炯,无疑是最好的切口。

    段炯从廷尉府出来的时候,看见段廷就等在外面,似是等了许久,燥热的空气里,段炯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段廷一见他,急忙忙地跟了过来,从宫里跟着他出来的那两个护卫差点没掉下眼珠子,只听段廷左一句道:“阿炯你出来了”,右一句说:“阿炯你累不累,渴不渴,次兄带你去前面喝酸梅汤要不要”,只是可惜他家弟弟不理他,只是摇头,说要回家见阿兄。

    段廷忍不住:“怎么就只想见阿兄啊!明明是我来接你的啊!”

    段炯忍不住笑道:“次兄,我找阿兄有事。”

    “哦。”段廷嘟囔着说,“反正你现在回去也见不到。”

    段炯停下着急回家的脚步:“怎么?”

    段廷道:“宫里太后的旨意,阿兄升了中领军,掌宫中禁卫军三千,阿兄这几日都在宫中,还没回来呢!”

    段炯皱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日啊!阿兄那一日去看你,当晚回宫当值时,就受了旨意。”段廷与有荣焉,“咱家阿兄昨日清早去禁卫军点将,别提多威风了,可惜你没看那场面……”

    段炯自然无心听他讲什么点将,他现在将一切都想通了,难怪皇帝会自降身份来到这牢里,难怪徐至儒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么早就见他,带话、宴请……都是拉拢?都是试探?

    段炯对于战争有着不同于人的敏感,这一次,在这看不见的硝烟里,他一如既往的看见了这里面的刀光剑影,比战场上的来得更深刻,更令人胆颤。

    他想见段方,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