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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一天风平浪静

    吴国还在位的时候,永和街一向是包裹投诉的重灾区,几乎每天都有,虚假签收的,延误的,改地址的,退回的,或查件的等等,般般样样,无所不有。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接手快递的那天,一个投诉也没有,连最基本的查件或改地址、或退回的也没有。况且,那时候还没有永和街的店子。

    那天从公司拉回去的货,直接拿到学校去发的短信。而往素里则不相同,你得先把车停到永和街,匆匆忙忙卸一部分货下来,转而拉回学校里去,再匆匆忙忙卸剩下的,那真可谓是费时又费力,很多功夫都浪费在路上了,因为那时候赶巧遇上永和街热闹的早市,巷子里简直人满为患。

    总之,那天是风平浪静的——也许是我那时候的神经太过敏感了罢。反正那天我们‘相安无事’,很平静、很惬意地度过了一天。

    当然在派件方面也是做足了功课的。永和街要求送货上门的一些‘钉子户’,我大都照吴国的宝贵建议,逐一地挑拣出来,空了以后,再交给小强去投递。

    小强是母亲电话里说的那个‘残疾人’。他在快递开始的头天下午到成都的,本计划开车去车站接来着,却由于太忙,事务繁杂,最后只好作罢。我发短信给了他地址,并附言道:不必太赶,注意安全,天黑以前到达即可。

    不料,半小时不到他就到了。恰巧相反,表哥来的那天就有意思了,他们同一车站下的车,从打电话说他已经到站,到他真正来到学校时,天已经快黑透了,因此那时我竟还以为他图省钱走路过来的。

    “这娃一定是迷路了!”母亲那时戏谑似地说。

    “他应该知道跟着导航走的。”我说。

    没错,初次乍见,小强给我很深的印象。他中等个头,穿一身崭新的浅灰色阔领西装,上身和下身明显略有偏小,他的手腕和脚脖子都紧巴巴的,现在已经分别从袖管和裤管里漏了出来。我见到他时,他紧张的胳膊和腿都在发抖,仿佛衣服小的使他闹别扭。他头发乱蓬蓬的,大概是来时仓促,还没来急修理罢。那张脸瘦削瘦削的,颧骨突兀,眉棱高耸,眼睛里仿似充斥了一种类似恶煞的光芒,但那时看我时却显得相当的柔和。

    “你,你好!哥。”他怯生生地跟我打招呼。说话时的鼻音很重,用的是普通话,却略带很浓的家乡话的调调,一字一顿的,仿佛还犯口吃。

    我客气地回了他。然后他很腼腆很拘谨的样子,仿佛再不知说什么好,或该叫人派他去哪里干点什么。现在他那双微微发抖的手,又不知该放到哪里了,显得很不自然。而我那时忙于理货,母亲便把他领回到里屋去了。

    母亲很快地进去,随即又很快地踱出来,煞有介事地凑到我耳边,低声嘀咕道,“这娃看起来像脑子不合尺一样!”

    母亲用的是家乡话在说。我知道‘脑子不合尺’的意思,是人看起来像傻子一样,带有先天性障碍的味道。老实说,那时母亲的那句话竟一下使我心生疑窦,以为他果真是她说的那样的愚顽不化。

    “可能是面相长得古怪了一点罢。”我轻声咕哝了一句。

    “走路翘翘巴巴地......”

    “只是不太稳当罢。”

    “好像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我没再管她,继续理货。于是,母亲转而又跑去表哥那里一吐而快。

    “一条腿......”

    “是个拐子。”表哥附和着道。

    “身上有一股汗臭味!把人能熏死!”

    “你不知道吗?村上人从来不洗澡!”

    “你看,他这样子能干快递么?”

    “人都来了......”

    如此这般,母亲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嫌恶的表情,恨不能即刻请小强走人,却又奈何不得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竟使我着急起来。于是很快地,我把手里的事儿草草地了结,撂去一边,然后径自踱进里屋。小强这时正端坐在凳子上,见我一进门,立时站了起来,因天花板较矮,‘砰’一声脑门直直地顶了上去,险些把水泥板给顶破。

    “不,不要客气!”我忙挥手示意,同时一边贸然地问他,“你会开三轮车吗?”

    “会——会——会开。”他结结巴巴地说,显然也有些激动了。他说话时朝我微微笑着,眼睛几近关闭的程度。

    “做快递可是个体力活,是比较辛苦的,你知道么?”

    他抖抖索索地点头,不语。

    “就是说,你既能吃苦,又不怕累?”我重复强调一遍。

    他再度点头,又把一只手慢悠悠地放到头顶,抖抖索索地挠了一下。

    于是在那天拉晚班件时,我爽性安排他跟表哥一起去了。

    他们开着三轮车去的,车子是全新的,从本地一家老车行购来的。细细说来,那还是吴国推荐的。那时还真没少折腾,为凑钱简直东挪西凑,连身上仅有的几张信用卡也刷爆了,还不惜张口向母亲借了一些。那时虽谈不上借,却已不再像学生时代索要生活费,那么的理直气长了。

    终于勉勉强强凑够钱,于当日就迫不及待提了车。那车厢有一米八长,宽有一米二,据说是那时最流行的一款,加水充电来着。牌子搞不清楚,但试过,那马力却是相当足的,加之免费订做的铁皮车棚,统共已花去我七千八百个大洋。

    我接手干快递的头几天,毋庸说是最忙的时候。吴国却说他预约了去医院做胃镜检查,来不了。而这之前,他们几乎都异口同声说要帮我几天忙的。

    “呃......实在抱歉,明天可能,”吴国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那时是在晚上,刚到下班的点上。他的意思是又端的来不到了,因为他前一天也没来,招呼也没打一声。

    当然,吴青春那时也一样,找了不少理由。尽管每天都会如约到场,但也只是例行公事地看看,尔后待不到一会功夫,就找借口溜脱了,连续几天都如此。

    之于他们因何撒手不干快递,那时候我始终未能搞清,而且现在也未能搞清。那时是否只是纯粹的不想,我不得而知。但有好几种说法,是我后来在同事那儿打听到的。有人说是因为他们结婚四五年了,如今却没有一孩;说他们是因为担心生理功能方面有障碍,也说是因为被老家人催的紧。

    有人说他们已经‘解甲归田’了,意思是说,他们想换个工作,换个心态,换个环境,如此而已。这种说法我当然是很赞同的,因为我感同身受。我知道一种职业一旦做久了,譬如我曾经的电脑维修工作,谁都会产生厌倦心理的,我是说,但凡有过类似体验的人——多少都会,尤其是内容高度单一、形式病态重复的部分。但话又说回来,快递不也是这样的吗?

    吴国他们已经坚持五六年了,这在那些干过快递的人看来,毋庸说是很了不起的,因为那些人只要干超过一年,大概就能深刻领悟的到,从此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干了;而有些人,坚持半年,甚或连一两个月都撑不下去,我敢打赌,这些人——除非他们是被别人牢牢套在里面了。

    还有人说是因为运气,他们干快递期间怦然找到了发财的路子,因此看不上快递给他们带来的优越感了。

    当然还有人说是因为利益冲突,宣白不拔把他们踢掉了。这显然有些无稽之谈,我是说,假使果真那样的话,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至少当时他们会跟那两口子闹一闹的。事实却正相反,他们之间的谈话,或见面打招呼之类的,都很和谐。

    总之,以上说法我都保留意见。并不想就此研究得出个什么样的结论。

    之于吴国的女员工小肖,接手快递前,我答应了给她休一周的假来着。那时她当吴国的面儿提出来了,于是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当然吴国本人也很赞同——休假是对员工身心方面很好的调节剂,是为了员工更好的工作,使效率更高,使工作本身具有可持续性。之于薪资问题,因老员工的天然优势,我给在原基础上涨了四百元,而且还在原来休假的基础上放宽了两天(原来她每月只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