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转星回缀碧天
“你且答是或不是。”裴堇城挑眉一笑，扬了扬下颌。
南知朝抿唇，“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是也不是？”裴堇城虎着脸，瞪着她。
南知朝叹了叹，站起身郑重拱手一礼，道：“师父对不住，徒儿之前的确有所隐瞒，师父莫怪。‘星回’乃母……母亲给徒儿起的小字，兄长常以此为唤，并非徒儿胡诌出来的。‘云’确非徒儿本姓，乃徒儿母姓。”
裴堇城闻言凉凉的望着她，道：“原来是个有家的，为师还以为你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呢？自你醒来就无欲无求，朔州城内更是无亲无故，也不寻亲也不寻仇，更扬言以后要在此过活。要不是今晚遇到宋乘风，你一反常态，为师当真以为你要将过往都抛诸脑后，在此重新来过了。”
南知朝垂首，复又抬眸看向他，“徒儿说过不会再回长安，便不会再回去。师父救了徒儿，又教徒儿医术，只要师父不赶徒儿走，徒儿往后就在这济仁堂安身立命，报答师父的救命之恩。”
“净捡些好听的说！”裴堇城哼了哼，面上却挂了毫不掩饰的笑意。
推着她落座后，大饮了一口酒，道：“那你的家人呢？听你方才提及令堂和令兄时多是敬爱，你真的舍得不再见他们？”
南知朝扯了扯唇角，饮了一口果酿，润了润干涩的喉头，“母亲已经逝世多年，兄长他……我不在他身边，他应该会过得更好。”
裴堇城笑意一敛，眸光沉了沉，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忍住，静默片刻后问道：“这么说，在见到宋乘风之前，对于过往，你是决定不再牵挂，不再触及的？”
南知朝看向他，点了点头。
“结果一看见宋乘风，让你突然觉得你本不再牵挂，不想触及的过往，还有些需要插手的地方。”裴堇城徐徐说着，目光注视着南知朝的侧脸。
“……嗯。”南知朝点头。
“我半年前捡你回来的时候，你当时说你是初到朔州城，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可是真的？”裴堇城睨了她一眼。
南知朝仿佛看到他在朝她龇牙咧嘴，赶紧重重点头，“嗯！真的！”
裴堇城哼了一声，神色缓了缓。
又望着她良久，缓声道：“皇城人士、差点丧命在边城外山崖下、衣着华贵却旁无随从、初到此处，无处可去、对城内情况一无所知、没有相识之人、不识得宋乘风面貌却熟他声音、说是有恩却像有仇……”
他突然凑近，眯眼瞧着南知朝微垂头颅的模样，轻声道：“乖徒儿，你是从皇城被绑来南风城的吗？”
南知朝指尖颤了一下，没有开口。
裴堇城盯了她一瞬，看她模样也知被他说中了。
他坐直身子，执起酒坛又满了一碗，道：“镖局不仅可以运送货物，还可以护送人。”话落，他看向南知朝，又道：“不仅可以护送人，还可以暗里押送人。”
如愿看到她的指尖又颤了颤，裴堇城暗了神色，“押送你的镖师，是宋乘风。”
南知朝心头一叹，缓缓点头，“……应该是他，我记得他的声音。”
“他在途中帮助过你。”
“……嗯。”
“你想通过宋乘风找到雇主？”
南知朝点头，“嗯。”
“你一开始并不知道是镖局押送，所以醒来之后才不着急寻仇？”
南知朝垂了眼帘，应了一声。
非是她不着急寻仇，而是将她掳来的人无一生还。
仇，已经被那人报了……
她本以为无仇可寻，自不着急寻仇。
可见到了宋乘风，她才觉得自己当初想的太简单！
南疆蛮夷秘密潜入皇城将她掳走，原路返回就是。何必费劲寻镖局一路押送？其中必有蹊跷。
见她神色有些游离，裴堇城沉了脸色，道：“不可说假！”
南知朝看向他，无奈道：“徒儿途中双手被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在方才见到宋乘风之前，确实不知是镖局一路押送。”
她语气轻缓，提及痛苦的经历时，神色自若，没有惊慌也没有怨恨。
不经意间，裴堇城脑海中浮现出将她救回来时，她皓腕上触目惊心的绑痕。
以及脸上和……和身上各处的灼痕。
裴堇城忽的摸了摸鼻子，侧过头，耳尖红了红……
关于她的遭遇，她不说，他便没有问过。
终归是不好的回忆，他既救了她的人，又怎好去戳她的心。
缓过心神，看着南知朝面上清浅的笑意，他心下叹了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对不住，为师的错。”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南知朝有些赧然，更多的却是温暖，当即笑着摇头。
“笑的比哭还难看。”裴堇城收回手，瞪了她一眼，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道：“快些吃吧！为师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会说吗？这种暗地里的买卖，应该是签了契的吧？”南知朝有些踌躇。
裴堇城笑了笑，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不行，就威逼利诱。总有办法的。”
南知朝默了默，将鱼肉吃下，抬眸看他，郑重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即可。若是他不肯说，师父便不要再追问了。镖局的人与官匪两道皆有相靠，如师父所言他们不是好相与的。左右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徒儿如今活得好好的，也不打算再回皇城，寻不寻仇与徒儿而言并无多大的影响。若因此惹了镖局的人，反倒得不偿失，徒儿不想让……”
“甚么得不偿失？”裴堇城斜了她一眼，“不寻仇，你方才着急忙慌的追上去做什么？”
南知朝摇头，沉声道：“方才是徒儿冲动了，现在想起已觉不妥。徒儿此番一劫并非寻常人祸，其中‘得’、‘失’也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总之，这个仇并不是非寻不可。若能轻易知道雇主最好，若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那便作罢。师父若想好要怎么做，一定要先告知徒儿一声。”
“乖徒儿，你口中不小的代价是指多大？”裴堇城笑着看她。
“自然是不能影响师父，不能影响济德堂。如今，甚么也没有师父的平安和济德堂的安稳重要。”南知朝说的认真，双眸严肃的盯着裴堇城带笑的面庞。
烛火摇曳下，裴堇城的双眸波光潋滟，他又饮下一碗酒，扯唇道：“乖徒儿，为师不会拿济德堂冒险。再者说，问个雇主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南知朝张了张嘴又闭上，垂了眼，开始用饭。
秋风瑟瑟，枫叶沙沙，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饭后，裴堇城自去收拾碗筷。
夜幕已深，堂内打烊。
明福打着哈欠向二人道了安，自去前堂侧房休息。
南知朝依旧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灶房。
橘黄的烛火下，波纹窗纸上，是裴堇城的从容着忙碌的投影。
手指轻轻抚着脖颈间系着的吊坠，清澈的眸子突然氤氲了一层薄雾。
南知朝抿唇，“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是也不是？”裴堇城虎着脸，瞪着她。
南知朝叹了叹，站起身郑重拱手一礼，道：“师父对不住，徒儿之前的确有所隐瞒，师父莫怪。‘星回’乃母……母亲给徒儿起的小字，兄长常以此为唤，并非徒儿胡诌出来的。‘云’确非徒儿本姓，乃徒儿母姓。”
裴堇城闻言凉凉的望着她，道：“原来是个有家的，为师还以为你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呢？自你醒来就无欲无求，朔州城内更是无亲无故，也不寻亲也不寻仇，更扬言以后要在此过活。要不是今晚遇到宋乘风，你一反常态，为师当真以为你要将过往都抛诸脑后，在此重新来过了。”
南知朝垂首，复又抬眸看向他，“徒儿说过不会再回长安，便不会再回去。师父救了徒儿，又教徒儿医术，只要师父不赶徒儿走，徒儿往后就在这济仁堂安身立命，报答师父的救命之恩。”
“净捡些好听的说！”裴堇城哼了哼，面上却挂了毫不掩饰的笑意。
推着她落座后，大饮了一口酒，道：“那你的家人呢？听你方才提及令堂和令兄时多是敬爱，你真的舍得不再见他们？”
南知朝扯了扯唇角，饮了一口果酿，润了润干涩的喉头，“母亲已经逝世多年，兄长他……我不在他身边，他应该会过得更好。”
裴堇城笑意一敛，眸光沉了沉，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忍住，静默片刻后问道：“这么说，在见到宋乘风之前，对于过往，你是决定不再牵挂，不再触及的？”
南知朝看向他，点了点头。
“结果一看见宋乘风，让你突然觉得你本不再牵挂，不想触及的过往，还有些需要插手的地方。”裴堇城徐徐说着，目光注视着南知朝的侧脸。
“……嗯。”南知朝点头。
“我半年前捡你回来的时候，你当时说你是初到朔州城，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可是真的？”裴堇城睨了她一眼。
南知朝仿佛看到他在朝她龇牙咧嘴，赶紧重重点头，“嗯！真的！”
裴堇城哼了一声，神色缓了缓。
又望着她良久，缓声道：“皇城人士、差点丧命在边城外山崖下、衣着华贵却旁无随从、初到此处，无处可去、对城内情况一无所知、没有相识之人、不识得宋乘风面貌却熟他声音、说是有恩却像有仇……”
他突然凑近，眯眼瞧着南知朝微垂头颅的模样，轻声道：“乖徒儿，你是从皇城被绑来南风城的吗？”
南知朝指尖颤了一下，没有开口。
裴堇城盯了她一瞬，看她模样也知被他说中了。
他坐直身子，执起酒坛又满了一碗，道：“镖局不仅可以运送货物，还可以护送人。”话落，他看向南知朝，又道：“不仅可以护送人，还可以暗里押送人。”
如愿看到她的指尖又颤了颤，裴堇城暗了神色，“押送你的镖师，是宋乘风。”
南知朝心头一叹，缓缓点头，“……应该是他，我记得他的声音。”
“他在途中帮助过你。”
“……嗯。”
“你想通过宋乘风找到雇主？”
南知朝点头，“嗯。”
“你一开始并不知道是镖局押送，所以醒来之后才不着急寻仇？”
南知朝垂了眼帘，应了一声。
非是她不着急寻仇，而是将她掳来的人无一生还。
仇，已经被那人报了……
她本以为无仇可寻，自不着急寻仇。
可见到了宋乘风，她才觉得自己当初想的太简单！
南疆蛮夷秘密潜入皇城将她掳走，原路返回就是。何必费劲寻镖局一路押送？其中必有蹊跷。
见她神色有些游离，裴堇城沉了脸色，道：“不可说假！”
南知朝看向他，无奈道：“徒儿途中双手被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在方才见到宋乘风之前，确实不知是镖局一路押送。”
她语气轻缓，提及痛苦的经历时，神色自若，没有惊慌也没有怨恨。
不经意间，裴堇城脑海中浮现出将她救回来时，她皓腕上触目惊心的绑痕。
以及脸上和……和身上各处的灼痕。
裴堇城忽的摸了摸鼻子，侧过头，耳尖红了红……
关于她的遭遇，她不说，他便没有问过。
终归是不好的回忆，他既救了她的人，又怎好去戳她的心。
缓过心神，看着南知朝面上清浅的笑意，他心下叹了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对不住，为师的错。”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南知朝有些赧然，更多的却是温暖，当即笑着摇头。
“笑的比哭还难看。”裴堇城收回手，瞪了她一眼，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道：“快些吃吧！为师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会说吗？这种暗地里的买卖，应该是签了契的吧？”南知朝有些踌躇。
裴堇城笑了笑，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不行，就威逼利诱。总有办法的。”
南知朝默了默，将鱼肉吃下，抬眸看他，郑重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即可。若是他不肯说，师父便不要再追问了。镖局的人与官匪两道皆有相靠，如师父所言他们不是好相与的。左右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徒儿如今活得好好的，也不打算再回皇城，寻不寻仇与徒儿而言并无多大的影响。若因此惹了镖局的人，反倒得不偿失，徒儿不想让……”
“甚么得不偿失？”裴堇城斜了她一眼，“不寻仇，你方才着急忙慌的追上去做什么？”
南知朝摇头，沉声道：“方才是徒儿冲动了，现在想起已觉不妥。徒儿此番一劫并非寻常人祸，其中‘得’、‘失’也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总之，这个仇并不是非寻不可。若能轻易知道雇主最好，若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那便作罢。师父若想好要怎么做，一定要先告知徒儿一声。”
“乖徒儿，你口中不小的代价是指多大？”裴堇城笑着看她。
“自然是不能影响师父，不能影响济德堂。如今，甚么也没有师父的平安和济德堂的安稳重要。”南知朝说的认真，双眸严肃的盯着裴堇城带笑的面庞。
烛火摇曳下，裴堇城的双眸波光潋滟，他又饮下一碗酒，扯唇道：“乖徒儿，为师不会拿济德堂冒险。再者说，问个雇主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南知朝张了张嘴又闭上，垂了眼，开始用饭。
秋风瑟瑟，枫叶沙沙，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饭后，裴堇城自去收拾碗筷。
夜幕已深，堂内打烊。
明福打着哈欠向二人道了安，自去前堂侧房休息。
南知朝依旧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灶房。
橘黄的烛火下，波纹窗纸上，是裴堇城的从容着忙碌的投影。
手指轻轻抚着脖颈间系着的吊坠，清澈的眸子突然氤氲了一层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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