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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在这里,我的生活变得从未有过的规律和简单。

    早上6点就起床了,从来不叠被子的我,跟着3号铺的大哥学会了叠豆腐块,虽然有点歪歪扭扭,但不细看还是有模有样的。接着是排着队漱洗、上厕所。我当然是排在最后的那个,弄完后我得抓紧时间把地下的水渍、尿渍先擦一擦。两天下来,大概是我的态度比较端正,拿有人说的就是“不讨人厌”,“眼里有活”,其他人也没有再为难我了。

    接下来,管教开始挨着查监,我们站得笔直,双手背在后面,等管教检查内务,卫生,个人仪容仪表,训话,完了以后,就可以吃早餐了。

    早饭真的太难吃了,清汤寡水的稀饭,两三根咸菜,一个黑不溜秋的馒头,或者叫窝头,硬梆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点细面都没有加。想想以前从来不吃早饭,现在喝着稀汤,啃着干硬的粗粮馒头,这该算是健康生活了吧。

    吃完早饭,有的人被带出去干活,而我还是被要求在监舍里学习,给我发了两张纸,上面是《在押人员行为规范》,其实就是详细版的监规,没有其他事做,除了一遍又一遍地读这些条款,就是走神想想其他事情。

    看累了,我想倒床铺上躺着看,立刻被走道上的管教发现,砰砰砰,他敲着铁门,大声提醒我:26231,坐端正了,好好学习。

    我只能端坐在小板凳上,双眼盯着那两张纸。一会儿功夫,思想又飞远了。

    要说我网贷越欠越多的原因,有常识的人都会问:钱花到哪里去了?

    一开始,正如我对米蓝说过的,是给那个叫小宣的游戏主播买裙子,买包包,买鞋子,有时候帮她点点外卖,但这只是小数。那天晚上在派出所接受审讯的时候,我简单说了另一件事:找游戏玩家陪玩,还有打赏。

    警官见多识广,一听我说陪玩和打赏,便连连点头:难怪,难怪,上瘾了。

    是的,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那种瘾,真的让人很难忘掉。

    小宣退出我的生活后,我就剩下一件娱乐消遣——上网打游戏。有一段时间特别无聊,就去点了陪玩。开始是每小时5元、10元的纯粹陪玩,后来,我尝试了更贵的陪玩,那确实不一样,都是漂亮姐姐妹妹,长得乖,声音甜,游戏玩得也好,还对我百依百顺,说的话那叫一个打动人心。渐渐地,除了陪玩付费外,我还会给一些固定的美女陪玩打赏,有时候500元,有时候1000元,有时候玩高兴了,会给更多。

    很难想象,当时我一个月只能挣4000元左右工资,在游戏陪玩和打赏中大方得吓人,一个月支付宝的流水就达到5万以上。我的解决办法就是更多地去网贷,但因为我贷的太频繁,信用查询过多,有的网贷根本再贷不出来钱了,我开始寻找取得更大笔现金的途径。

    这时候,最直接的就是曾经打过工的几家公司,他们都有租赁一些数码产品、摄影摄像器材等业务,把这些东西租出来,再转手卖掉,不是能迅速换回现金?为了让这件事操作起来更方便,我还花500元,请人帮忙注册了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发现科技。

    至于买家,我也从网上找到了。因为以前就很喜欢新潮的手机,经常把自己的旧手机在二手网站上卖掉,然后再买新的手机尝鲜。经常买卖,就结识了一两个本地专收二手货的买家。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并且不断地发展着。白天,我把全部精力、时间都用在了这件事上,找商家,编各种谎言,把别家的设备,无论是摄像机、照相机,还是电脑,用分期付租的方式租出来,然后转手卖掉。每天晚上,我都会玩游戏,打赏,享受陪玩妹妹的夸夸局,我是帅气的,是多金的,是掌控一切的,是让人崇拜的,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是用每晚几百上千的人民币换来的,我沉溺其中,根本停不下来,精神上享受到了极致。

    现在,我坐在监室的小板凳上,望着灰色的墙,看着自己简陋的铺位,想着好久没有打游戏了,内心一阵阵的空虚和慌张,我努力镇定自己,揣测着接下来会怎么样?

    会被判刑?判多少年?我不愿跟那些杀人犯、强奸犯、盗窃犯在一起,不愿跟他们聊天,但如果真的判了刑,那一定是会被关在一起的。不,也许米蓝会履行承诺,帮我还钱,那么我的涉案金额会不会变小,有可能被放出去吗?天啦,这样的话,我最初不想让米蓝牵扯进来的想法就不可能实现了,我会把她拖得更惨。

    此刻的我,内心无比悲怆,不是因为身在监舍,而是因为心里隐约感到,无论如何选择,都无法摆脱命运的结局,都无法不把无辜的米蓝拉进局来,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结局。

    我开始设想,如果当时我求影子让我回到更早的时候,或者回到童年时代,是不是一切就会有机会扭转了?

    这是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影子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从其他人的嘴里,我已经知道了,这里是全市第一大的看完所,关押的人数达到2万多人,可以说,这是一个罪恶的贮存地,而我,现在也成了其中一员。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找马总租设备,还是刚刚把公司注册下来,我拿着营业执照给他看,还描绘着自己的打算:一年之内建立稳定的团队,重点拓展短视频和达人包装业务,开发对应的小程序,还要和马总的无限美好公司建立业务联系,拓展数码和摄影摄像设备的租赁业务。

    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马总连连点头,我还跟他签订了一个合作的框架协议。接下来,我每隔一周或两周,就会去拿一批设备,同时按时支付分期租金,让他们信任我,从而能租到更多的东西。

    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我忘记了这种行为本身的法律界限,执着于解决自己的困境,一是每天睁眼就能收到的催债电话和短信,二是每天晚上打游戏陪玩打赏的费用,这是个无底洞,但我自己却是怎么也爬不出来的,因为只有继续这样做,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当然也有清醒的时候,我会被万千悔恨包裹、缠绕,我会发现自己是个魔鬼,对自己下手,对家人下手,对爱着我关心着我的所有人下手的魔鬼,我打碎了自己的生活,也悄悄地破坏了他们的生活。

    现在,或者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会知道我干的事的,我甚至幻想真的到那一刻,我已经不用再见他们了。虽然这次我没有选择从天桥上跳下去,但我的心已然死了,我愿意就呆在这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一辈子,说逃避也好,说赎罪也好,这是我最好的归宿吧?

    但我仍然会从这种虔诚的悔恨中缓过来,盼望能有机会,迈过这一切,重新开始。

    这,或许是最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