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节 山下村子

    韩光宗离开龙泉寺那一刻，他没了方向，不知道该去哪里，省城已经回不去了，他想起了山下的村子，打算去看看能否在山下扎住根。

    还有几天就是中元节了，韩光宗看见埋在田里的坟包前，有着祭奠死人，烧纸留下的灰烬。从野地里刮来一阵风，将道路上的枯枝残叶，连同那燃尽的纸灰与未燃尽的纸钱一同卷起，随着盘旋的气流快速地上升，正当旋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摆开的时候，突然间卸了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漫天的枯枝落叶、碎纸残屑在空中四散。

    临近村口，韩光宗看见了那个久违的、为守卫村子而牺牲的“英雄们的坟包”，坟包周边的柳树已然成荫，坟前四周留下了一堆堆的灰烬，应该是英雄们的亲人给他们烧的纸钱。活着的人会在烧纸时呼喊坟内亲人的名字，让他们的魂魄从下面上来，将纸钱拿了去，在下面好生活。

    那个埋着大兵的坑已然和道路成了一体。坚硬的地面，是那些做了恶的灵魂拱不穿的，路面上干干净净的，村里的人自然不会去祭拜他们。埋葬大兵的路边是几个毛桃树。中元节的时候，大人们喜欢折几个桃枝用红线系起来，放在小孩的身上，驱邪避凶。

    韩光宗进了村子，村子已然比几年前要大了很多，里面的房子也由原来的几十户，发展成了现在的上百户。韩光宗在村里走着，躺在房屋阴凉下的大黄狗假寐地盯着这个陌生的面孔。等到韩光宗慢慢走近的时候，大黄狗突然起身吠叫，村里其他的狗闻声，也跟着叫起来，但是在后面跟着声叫的狗，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或许只是觉得跟着叫就对了。

    韩光宗将背上的竹篓取下来，当做盾牌一样拿在手里，防止冲他龇着牙的大黄狗扑上来。如果韩光宗足够细心的话，他会发现面前的大黄狗和猎户的猎犬有几分相似，这个大黄狗就是猎犬和村中的母狗杂交所生，猎犬征战丛林的荣耀，已经在它的下一代身上看不出来了。韩光宗面前的大黄狗已经成了一只看家护院的土狗。

    这时，韩光宗听见开门声，门打开后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精瘦，有点驼背的老汉。老汉先厉声吓住狗，大黄狗停止吠叫跑开了，其他隐藏在村中角落，只闻其声，不见其貌的狗，一时间也没了声音。

    “你这边找谁，看样子是村外的人吧。”老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上下着打量着韩光宗。

    韩光宗顿了一下，说道：“我是从山上下来的。”韩光宗指了指不远处的龙泉寺方向。

    “那个山荒废了有一段时间了，村子里的人都很少去了。”老汉没有抬头看韩光宗，而是脱下了鞋，将黏在鞋底上的泥土用手扣掉。

    “小时候我在山里长大，后来养我的师傅圆寂，就去了城里谋生……”韩光宗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说给了老汉听，但是他没敢把自己为啥离开省城的事说出来。虽然他不是共产党，不是反革命，但是他明白人言可畏，大兵手里的枪更让人可畏。

    老汉又上下打量着韩光宗一番，觉得这个娃娃也实属可怜，就说道：“既然你没有个去处，就先在我这里待着吧。”老汉穿好鞋子，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院子，接着说道：“那个院子是我胞弟的，在村里人面前非要逞英雄，去和当兵的拼命，现在人就在村口的坟头里埋着呢。”

    老汉说这话时，语气中满是责怪与冷淡，但是眼睛里却透露出一丝悲凉与落寞，“他生前的那个屋子，我平日里小心维护着，这些年也没敢让它塌了。你要不嫌弃，就先在那住着，再好的地方我也没办法给你了。”

    韩光宗从身上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递给老汉，说道：“大叔，这钱您拿着，就当房钱，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您的东西了。”

    “收起来，收起来，说啥报答不报答的话。你帮我把房子看好了，有个缺砖漏瓦的地方，你当好心给它堵上就行了。”老汉朝韩光宗摆了摆手，示意他将钱拿回去。

    韩光宗上前走了几步，把钱往老汉手里一塞，说道：“我还有，还有”。老汉坚决不要，最后韩光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