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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最后一次见面

    胡耀祖听到一阵急促狂躁的狗吠声,拉着他逃离了这个可怕的梦境。梦境消失了,大荒沟消失了,孤坟消失了,成为碎片的胡耀祖消失了。胡耀祖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惊醒后,胡耀祖的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从梦境中醒来似乎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疲倦、苍老。梦境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有所察觉,但又不敢去想,只能不住地暗骂自己多虑了。韩光宗还活的好好的,今天下午他们还在一起乘凉,聊天。想到这里,胡耀祖的困意已经没了,他又将最后一次见韩光宗的场景回溯了一遍。

    沿淮村坐落在淮河中游的平原上,因临近淮河,故有此名。沿淮村在靠近淮河岸边几百米的地方,是一个东西走向的梯形大坝,像蜿蜒的巨龙,两端望不到头。坝上是沿淮村村落聚居地,红砖黛瓦的砖房,毛糙厚实的土房或搭边相依,或独立成户,中间留有一尺余空,不知产权归属,时常惹得邻里之间争吵不休。

    沿淮村的大坝上有个钢筋水泥建造的桥,横亘在淮河的支流鱼粮河上。鱼粮河是人工开挖的用于蓄洪、灌溉的人工河,四道巨大的水泥闸门,每一个都宛若千斤,将鱼粮河与淮河硬生生地砍断。水泥桥名曰青年闸,高出水面三十余米,闸上有个占地二十几平的双层小楼,这里面是大闸的控制枢纽,红的、绿的、蓝的按钮,有序排开,想要灌溉或者排水防涝,都要在这里面进行操作,这里就是青年闸的“大脑”,只需将对应按钮按下,如小孩手臂粗细的钢丝绳将厚重的水泥闸门吊起,巨大的螺旋桨按照指定的方向旋转,在水中搅动出汹涌澎湃的水花,这样就可以实现防洪灌溉的效果。

    小楼前是长余约五十米,宽约十米的水泥桥面,桥的边缘有水泥砌筑的护栏,桥上不时有行人经过,或徒步慢走,或脚步匆匆,或按着清脆的铃铛,骑车疾行。桥面扬起飞尘,散落在燥热的空气中,夕阳的余晖里。

    青年闸上两个年过耄耋的枯槁老人倚靠在闸口的防护栏上,热烈的太阳逐渐西斜,小楼挡住了阳光,将韩光宗、胡耀祖藏着阴凉里。青年闸下有一个五六平米的落脚平台,翻过防护栏,踩着嵌入水泥中的钢筋楼梯就可以下到平台上。平台高出水面两米多,几个光着屁股的孩子,把这里当作跳台,像一条条光溜的“泥鳅鱼”,一跃而下,扎入水中,先是在水下深潜游上几米,然后从远处的水面露出乌黑的脑袋,叫喊着,大笑着,嚷骂着。

    波浪卷席着晚霞,河面波光粼粼,不时有鱼从水面跃起,捕食靠近水面的飞虫。青年闸河湾的两侧是一排枝繁叶茂的杨柳树,杨柳树妩媚的身影在河岸上袅娜多姿,像亭亭玉立的舞女。夏蝉害羞地隐藏在茂密的树枝上,扯着嘶哑的声音,不好意思地叫一阵歇一阵。杨柳树后是肥沃的冲积平原,沙质土壤下,刚经过前几天暴雨的洗礼,地下播种的黄豆开始变得躁动,从土里探出头,呼朋引伴,一起舒展筋骨,一切都看似这么美好。

    胡耀祖把别在腰间的旱烟锅子掏了出来,对着护栏上的水泥柱子敲了敲,震出烟锅里的烟渣、油垢。胡耀祖干柴似的手从烟袋里掏出一个近似完整的烟叶,放在自己的腿上,又用手从烟袋子里抓了一小撮事先撕碎的烟丝,随即慢慢地将烟丝中混杂的杂物用手摸索着挑拣出来,然后将挑拣好的烟丝归拢起来,堆放在烟叶的末端,最后小心翼翼地用手卷了起来,动作慢得像一个蜗牛在烟叶上爬行。烟叶卷好后,胡耀祖从肥大的粗布布衣口袋里掏出火柴,火柴在砂纸上划过,发出“刺啦”的声音。胡耀祖双手合拢,护住这束淡黄色的火焰,将安放在烟锅上的烟卷点着。

    胡耀祖含着烟嘴,这时才敢加快速度地“吧嗒~吧嗒~”地抽动着嘴巴。胡耀祖每吸一口气,烟卷上那明亮的火星就会跳动一下。胡耀祖挥手将火柴甩灭,那燃烧完的黑色火柴头,在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摔得支离破碎。

    “身子骨还行吗?今天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胡耀祖吐了一口烟,像医院的X光一样,从头到尾扫描了一下韩光宗。

    “暂时还死不了,在医院里,瓶瓶罐罐整了一堆,每天吃的药都要用手抓,折腾来折腾去,尽花了那么多的冤枉钱,生死有命,就这一堆老骨头了。”韩光宗有些戏谑地回答道。

    “可不能这样说,你现在多活一天,就多享一天清福。你熬了一辈子,干了一辈子活,现在人累垮了,干不动了,再也不用去操那么多的闲事了。”胡耀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淌下的汗,接着说道:“现在的日子好啊,共产党当了家,你又不愁吃喝的,可不要说那些丧气的话了。”

    韩光宗刚想开口接话,张桂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拧着眉头,脸上充满着戾气,黝黑的左手上拿着一根细长细长的柳条。张桂芬看到在桥上说话的两位老者,满脸的戾气瞬间切换成笑脸,对着韩光宗、胡耀祖打了一声招呼,“两个太爷,纳凉呢。这个地方好,视线开阔又近水,也有风,还不热。”张桂芬语速很快,腿脚更快,还没等两个老人反应,应和一句,就顺着河坡上的小路,径直地往河坡下面一路小跑而去,扑腾起阵阵扬尘。

    只见张桂芬抓住防护栏,冲着在水里面玩闹,还没发觉到危险临近的孩子们吼道:“妈的,一个个地都活腻歪了似吧,都给我滚上来,淹死你们这群小王八蛋。”说着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土块就往水里丢。

    水里的“泥鳅”受了惊,灰溜溜地从水里游到岸边,急慌慌地穿上衣服,也没时间管衣服的正反了,套上衣服的“泥鳅”,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张桂芬像一只盘旋在天空中的母鹰,牢牢地在“泥鳅”群里,锁定自己家的孩子,顺着护栏旁的坡道,扬起柳条就冲了上去。清脆的柳条声划破燥热的空气,孩子杀猪般叫命地哭喊着,吓止住了蝉鸣。

    韩光宗看着张桂芬下手没个轻重。“给个教训就行了,别把孩打坏了。”韩光宗尽量把自己的声音调到最大,奈何距离太远,加上孩子哭声震天响,张桂芬根本没听见。

    韩光宗缓缓起了身,拖着羸弱的病体,准备挨近点劝一下,等勉强扶着栏杆站稳了身子,便看见张桂芬揪着自家孩子的耳朵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韩光宗呆站着,望着绿色豆苗尽头的大荒沟,陷入了沉思,他看着胡耀祖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太阳醉沉沉地落入了西天。韩光宗、胡耀祖枯槁的身影像极了戏班子手里的皮影。黑色大幕落下,仅存的两位角就位,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