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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会给蛇说好话的我母亲

    我哥哥最初分配在文家沟的一个乡村小学,一年后调到姚家坝小学,后来去了蔡家老房子小学,还被派到煤矿当扫盲老师,那时候工作都是由上面的人安排,出去教书的时候就有工资,没有固定收入。

    1958年秋,我大哥结婚了,大嫂叫田景淑是工人,长的瘦瘦高高,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我母亲请了生产队长廖光耀带着我哥哥去十几里路的小河接亲。

    接上大嫂回来的时候廖光耀和我哥哥抱着大嫂的嫁妆,三人走到蔡家油坊附近,大嫂不习惯走山路在坡上摔了一跤,滚下去好长一段。到家后,我们从大食堂打回了晚饭,大家一起吃算是喜宴了,这是我们家的第一桩喜事,母亲很开心。

    后来我哥哥被派去当民办老师,大嫂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回了娘家,她娘家人挑唆,说:“这样的家庭你咋过啊,没个安生的日子,还不如改嫁。”

    被这样说多了大嫂就提出离婚,后来改嫁到一位冉姓的人家。

    1958年冬天,我大姐出嫁,是八爹给牵的线,嫁给一位姓沈的煤矿工人,嫁妆就是一床被子和一个箱子,当时都是偷摸摸的带过去的,怕被人抢走,因为出身不好,我们一直受人欺负,家里别想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为了给大姐置办嫁妆我去找八爹,八爹和我奶奶一样重男轻女,过年的时候她给男孩的压岁钱总是比给女孩的多,我每次就扔回去,坚决不要,但这次为了大姐,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她借钱。

    那天我去找八爹,到他们学校发现一个人都没有,附近有人说老师们都去参加劳动了,在学校后面的高坡上,我一直到天黑才找到正在山上打桐子的八爹。

    我也不喊八爹抬着脖颈理直气壮地说:“给我十二块钱,我大姐要出嫁,要买床毯子,等我以后有了就还你。”

    拿上八爹给的钱我就往家跑,那晚没有月亮,四处漆黑一片,经过垭口时,那片树林隐隐幢幢的尤其阴森恐怖,据说这里很多人上吊过,我加快步伐跑着,快到家时,遇到来接我的母亲。

    气喘吁吁的我激动地喊:“母亲,要到钱了,姐姐有嫁妆了,明天就给姐姐买个线毯。”

    第二天是赶场的日子,我去场上买了一床枣红色的线毯,中间是朵巨大的牡丹,边上是菱形的图案,四边都是流苏,很漂亮很暖和。

    大姐看到这么漂亮的毯子,眯着眼睛笑,她没想到我能拿出来这么珍贵的嫁妆。

    结婚的那天,阳光明媚,姐夫一大早就来了,带着一位姓钟的工友,他们一个抱着箱子一个抱着被子,我大姐就跟在他们身后走了。

    这和大哥结婚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大姐嫁的虽然不错,但看到她的离开,我们都很不舍。

    在那个年代出身不好的人,别人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自从1957年送信就成了我们的这些人必须完成的工作,直到1964年才结束。

    送信,就是让我们把信送到各个村上,但他们故意使坏,一般都是要我们晚上送信,所以每当晚上让母亲送信我都会陪着她。

    1958年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月亮明晃晃的,我和母亲一起送信到板栗坪,回来走到水田坝附近,我看着好大的月亮赤脚往前走,那时候水稻割完了,只有路边一溜还没有割掉的挡住了月光,路面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突然,我发现右脚踩在了一条蛇的脑袋上,啪的一下就缠到我的腿上,我的腿瞬间就冰凉冰凉的。

    我母亲看到赶紧说:“你不要动,你不要动啊。”

    母亲走过来轻轻的提起蛇的尾巴,慢慢的从我膝盖上面往下取。

    我听母亲诚心诚意说:“你不要伤害我们啊,我们很可怜,你不要伤害我们。”

    母亲像对人一样的对着一条蛇说好话,请它不要伤害我们,结果母亲真就慢慢地把这条蛇从我腿上取了下来,那条蛇就慢慢的从田坎滑入田里去了。

    我的小腿一路都是冰凉冰凉的,回到家母亲就烧了一些水给我洗脚,一边洗一边揉,一边默默地流泪。

    我母亲一般不流泪,她的泪都只是往肚里流,母亲肚里装的泪水和苦水比吃进去的食物还多,那个时候别人骂你打你只有忍耐,我相信忍耐到底必然得救。

    1963年春天,又是晚上让我母亲去送信,从文家村送到洞沟场。

    刚出门下着小雨,我们拿的香树皮点燃,靠着火光照路,勉勉强强送过去了。回来的时候在洞沟场的山坡上,突然天空雷电交加,下起了瓢泼大雨,香树皮的火被浇灭,黑漆漆的一点也看不见路,我脚下一滑从坡上一路滑了下去,直接滑落到一座新坟上,那是苏庆朝的坟,他还是读初中,才得盲肠炎死了,当看清楚我骑在了一座新坟上,我吓得够呛,母亲在上面喊呀喊,叫我赶快上去。

    我使劲的往上爬,但泥水很多滑溜溜的根本爬不上去,我看到有一根粗一些的荆棘,不顾上面的那些刺抓住就往上爬,但雨水将泥土泡的很软,荆棘被我连根扯了出来,我再次滑向坡底,来来回回好多次,我一次次的向上爬,母亲一直趴在地上伸着手呼喊着,终于,我爬到母亲手能够到的地方,母亲总算是把我拉了上去,我的膝盖和腿上的皮肤全都磨烂了,精疲力尽的我们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的摸着回到了家。

    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母亲把我的伤口清理干净,说:“九儿啊,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去做事。”

    我们总是会被安排各种各样的活,比如冬天乡里开会,就让母亲去背煤炭生火,遇到这些事我都尽量替母亲去。有一次,母亲发烧了,我替母亲去烧火,我赤着脚在雪地里忙碌着,用尽全力背了很多柴和煤炭,因为担心别人说我不尽力还要去喊我母亲来。

    那天有一位外地来的中年人,可能是外边派来干部。

    他问我:“你是个孩子为什么来干这个活啊?”

    我说:“我母亲病了,来不了,我是替母亲来的。”

    那个人的眼睛就红了,虽然我还小,但也看得出那是同情,心里很感激居然有人同情我,我想他可能也有我这么大的女儿吧,要不然他的眼睛怎么会那么红呢?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是那么恶毒,慈悲的人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