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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识人间苦难的日子

    一九五二年初春,山里依旧寒意袭人,我家里突然闯进一个气势汹汹大高个男人,进来就喊着我母亲的名字:“王贵珍,你们都出来!”然后连拖带拽的把我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拉出门,而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出来,从那一刻起我们算是被扫地出门了。

    我们的“新家”是个破败的四面漏风的小房子,除了危墙、灰尘和蜘蛛网其他什么都没有,我母亲找了几把稻草放在墙角,从此我们开始了相依为命的苦难岁月。

    那时妹妹刚两岁,还在母亲怀里吃着奶,弟弟就哭着闹着说饿要东西吃,我那时七岁,已经懂事,我不说饿,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我母亲怀里抱着妹妹,弟弟紧挨着母亲,我们就这样一个挨着一个相互取暖。

    我家的房子充公住进了工作组,好像是农会的人,他们把各处没收来的东西堆放在院子,都是些家具衣服什么的。

    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胆战心惊的记忆,一直无法忘却,直到现在每当失眠的时候,就会像一幕幕电影在播放着。

    每每看到母亲受酷刑,我们真是揪心的疼,母亲经常是浑身是血的回到家,手被吊的肿得像面包一样。有一次母亲又被吊了一个晚上,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根本就拿不到前面来,姐姐用手慢慢地慢慢地揉呀搓呀,轻轻地给她捶呀,还往嘴里一点一点的喂水,我们一起哭着喊母亲,过了很久,母亲终于苏醒过来。

    她说:“不许哭,有什么哭头啊,没有啥,疼了忍一忍,过上一天半天就会好的,不要哭,你们是小孩子哭多了眼睛就不好,如果天天天上都要下大雨的话,天上就没有那么多水,等天上的水下完了就没有雨了,天就会晴了。”

    她总是用这些话语来安慰我们,不叫我们伤心哭泣。

    我们在叶家沱码头的老宅也充公了,那时的奶奶已经瘫痪,被赶到一间小屋里,身边只有她收养的孤女甘春服侍在床前。

    到1952年夏天,工作组要把奶奶的小房子也没收,奶奶的小女儿是我姑姑,我叫她八爹,当时还在学校当老师,是住宿舍里的没办法安置奶奶,八爹就问奶奶:“你想搬去哪家呢?”奶奶说:“我还是到大老王家去吧。”她口口声声说我母亲是“大老王”,说“大老王”就会生女儿,没有出息。话虽如此,奶奶最终还是选择到我们家来,因为她心里明镜似得,知道我母亲是个有善心、有孝心值得依靠的人。

    奶奶从叶家沱码头抬上关坪我们家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幸好奶奶的那些铺的盖的穿的都是能随着她一起抬上来的,不然母亲连一床铺盖都置办不了,母亲弄了几块板子架在凳子上做了一个简陋的床,奶奶就躺在上面。

    甘春因为被工作组安排嫁了人不许跟奶奶一起上来,奶奶就只有母亲照料,母亲不管她拉多少次都不停的换呀洗呀,不让奶奶多受一点罪。

    那时只有我八爹一个人有工作,她出钱供应奶奶每日的两餐干饭,我们这几个孩子都懂事,一口也不会吃奶奶的饭,只会帮助母亲一起照顾奶奶。

    奶奶每天喊我去给她挠背,因为她重男轻女并不喜欢女孩,我对她一直心存不满,但我很愿意帮助母亲分担,也会主动去照顾奶奶。

    给奶奶挠背的时候她常哄我:“你给我挠舒服了,我去给你买粑粑。”

    我说:“虽然我小也看的出来,你自己都起不来成天躺在床上,你还给我买粑粑,你少哄我吧,我才不听你哄的。”

    我这么说她还是喜欢喊我,因为她喊不到别人,她也常常爱和我唠叨着,我不管她说啥都嗯哦唉的回应着。

    奶奶临终前跟我说:“张九啊,你要好好读书专心学习,莫要走仕途。”

    虽然我们认为她直到临终还不知两个儿子都已去世,但我猜她这么说可能因为我幺爸走了这条路,最终落了个自杀的下场,也许这些是她内心早已知晓的事实吧。

    1952年八月初八的早上,我家隔壁的罗梦芝姐姐喊:“张婆婆,张婆婆,你啷个没得声音囖?”我们就围过来一起喊。

    罗梦芝姐姐找到我母亲说:“张伯娘,你们快来看,张婆婆没得气了。”

    母亲赶快回来,还把我幺娘也喊来,她帮母亲一起把床板下的凳子拿开,把床板放在地上,说是停尸,应该是人死后停起来的意思。母亲把我安排在奶奶尸体旁,再用一个小盘子倒上桐油,放一根灯草,摆到奶奶脚底,点着了,和我说这个叫长明灯,是不可以灭的。

    母亲让我守着奶奶,交代我说:“张九,你等灯草快烧到底的时候就要往上拨一拨,这个灯千万不能灭,还有,你守着婆婆不能离开,要是有猫和老鼠来了从她身上跳过的话,你婆婆就要坐起来,坐起来以后就好吓人了。”

    我听了母亲的话,一直蹲在奶奶脚下守着灯,一会就拨拨灯草,虽然我岁数小但也会想七想八的:婆婆从来也不喜我们这些女孩子,那你怎么不把你的孙子们叫来守在你的面前呢?你最不喜我妈妈,嫌她生的女孩儿多,最后临了你还是要让我妈妈来照顾你,你不喜欢的女孩子,可你死了还要我天天在你面前蹲着看着,来给你守着拨灯......

    那个时候要去通知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我母亲出门去喊我八爹,请八爹回来处理丧事,因为给奶奶准备的金棺和墓穴我父亲都给我幺爸用了,现在我奶奶死了却要啥没啥的,我们孤儿寡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八爹一到就赶紧买了棺材,把奶奶装殓好,这时奶奶去世已经是第3天了,虽是九月底但天气还是很热,几个人找个地方挖了个坑,就把奶奶抬出去埋掉了。

    在我们老家一直有厚葬的规矩,下葬是要看地还要看期的,但在那个时候风水什么的根本顾不上,只要能有个棺材是个木头做的就行,抬出去挖个坑埋下去就好。

    看着这些我就心里琢磨着:以前你们大人花那么大功夫做的那些墓穴和棺材寿衣什么的,还要看期看地,不都是多此一举吗?要是早些年,我奶奶安葬的话不知要有多少花样,但无论多少花样最终还不就是把人埋到土里吗?我想人死了以后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在乎你什么时候把他往哪块地里埋,反正死了就是死了,所以我对以前的那些繁琐讲究的事情,一直有些反感,但反感也只能埋在自己心里,毕竟祖祖辈辈是靠着这些在延续着传统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