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柳 （2）柳秀才
（2）柳秀才
秦艽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说：“我早知道您有事相求，但我此刻有要事在身，您实在需要的话，不妨先说来听听。”
黄三娘子滞了滞，到底还是叹了口气，道：“到底瞒不过相公。”她一双美目已经噙满泪水，双颊因为羞愧而绯红：“我会找来这边找两位，也是被逼急了。我的郎君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权贵，被扣了下来，恐有性命之虞。”
这位蝗神黄三娘子的郎君姓柳，是一个柳树精。几十年前，她在某个大省按天命制造蝗灾，也就是带着自己的上千万徒子徒孙按照顺序去啃食省内各县的粮食。然而，就在她马上要去某县的时候，当地的县官在官道上拦住了她，又是鞠躬行礼又是敬酒地，希望她对此地网开一面。她起初是装糊涂，但那县官只是苦苦哀求。她便知道天机已泄，柳秀才托梦给县官来向她求情；无奈之下，饮了三杯酒，道：“可恨柳秀才多嘴多舌，我路过你县便放过你们，只啃他就是了。”
于是，在轮到那个县的时候，蝗虫飞来，却只落在县内的杨柳树上啃食，并不曾伤害庄稼。当时蝗虫虽将柳树叶子啃食殆尽，黄三娘子却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往下一个县里闹灾。
只是半年后，闲居无事的黄三娘子出巡，鬼使神差地，又到了这县；这一次故地重游，她的心情原也平常，直到她看到路边柳树下那个垂死的书生。
她一眼就看出那书生便是当年的柳树精，心里不由得一惊，知道可能是当时自己的蝗虫啃食太狠，故而伤了他的元气，让他活不下去了。但转念一想，他自找的，为了百姓粮食向县官泄露天机，活该不是？
而且他心里必然恨死她了，说不定看到她只想吐口痰辱骂几声的。
于是，她当即装作看不见，想直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然而，那个身形高大，却异常憔悴地柳秀才，却早已看到了她，对她笑了笑，勉强地用嘶哑的声音道：
“去年一别，娘子倒是清减了。”
黄三娘子这回不得不停了下来，也不下驴，只看着他道：“你快死了？”
柳秀才笑道：“唉，生死有命，临终能见到娘子，也算是有我的福气了。”
黄三娘子顿时被气到了，冷冷地别过脸，打算就此离开。岂料柳秀才又笑道：“娘子全然忘记前世矣……也好，也好……”
黄三娘子此时不由得回头，却见他含笑闭眼，似乎真的要死，顿时不忍；又对他的前世之说颇感意外，料想他濒死之人，大半不会说谎，于是到底还是调转回去，下了驴子，将自己随身所携的一丸灵药喂给了他，又死命将他挪到了驴背上，驮去了不远处的客栈——只要树妖不离开自己的元神树太远，就无大碍。
这一回，黄三娘子救了柳秀才的小命。之后的三个月更是朝夕相处细心照顾，两人挺老套地暗生情愫，甚至有了肌肤之亲。而柳秀才说的前世，也不过是前世姻缘未尽之类的故事，黄三娘子却是半信半疑，当做他当初为了活命、现在为了哄她开心编的故事。
而之后柳秀才说要娶她，她却不敢应承了。
她是著名瘟神，而柳秀才虽然也是山精野怪，但自去年之后，便在鬼神之中颇有了些名气。
后来县官将他以身代民受灾的事情上报了朝廷。那时候，朝中还是先帝当政，闻之深感异事，便下旨封他为“社柳”，并让当地县官将此事录入县志，多植柳树，并且刻碑以昭其德。
那时候，人间的封赏尚算不得什么，但刻碑立传，就意味着他将来有受香火成仙的机会。
而如果这个时候，帮乡民抵挡蝗灾的柳秀才居然娶了祸害乡民的蝗神黄三娘子，这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了。
好一点的，说柳秀才因为德行高尚，所以能抱得美人归；坏一点的，说这黄三娘子之前放过这个县完全就是因为她早看中了柳秀才；更可能会有的，说他们早就暗通曲款，合伙起来沽名钓誉。
柳秀才面对这些固然是完全不在乎，但黄三娘子害怕了。在她的强烈反对下，柳秀才到底还是顺从了她的想法。
于是，就连他俩的恋情，几乎都没有人知道。
当然，正如黄三娘子说服柳秀才的那些话：“你我已然是山精野怪，何必在乎那些虚名？”——如果他们便如此一直这样隐秘来往，岁月静好，成亲不成亲，到底也不重要。
然而世道到底慢慢变了。
黄三娘子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变的，但当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前了：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灾荒严重，蝗灾也开始越来越频繁。而所见所知的山精野怪，也都开始多了起来——甚至有些山精野怪堂而皇之地，拿了官印，带着下属，前往衙门就职。
后来，便是和屈原大夫一样的经历——在北安王轻易斩首钱塘君的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在柳秀才的老家洞庭湖亦感受到了不安。
因为钱塘君就是洞庭湖龙王的亲弟弟，没错，就像晚唐著名故事《柳毅传》里写的一样。钱塘君死得冤屈，洞庭湖龙王却不敢伸冤，只敢躲在龙宫里，和女儿女婿抱头痛哭。
但哪怕是做缩头乌龟，洞庭湖这边也还是不太平起来。很快，不少拿着官府文书的山精野怪前往洞庭湖龙宫任职，几乎直接把老龙王架空。
那些不知道从哪来充当朝廷爪牙监视洞庭湖龙宫的妖怪们，也在当地横行霸道，蛮不讲理。
有一天，一个自称洞庭湖水军副都统的妖怪喝得醉醺醺的，在街上发酒疯，看到黄三娘子，便过来调戏。柳秀才哪能容忍此事，便与他厮打起来。所幸的是，这人喝得太醉，不一会儿，便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在黄三娘子的劝说下，柳秀才便放过了他。只是回家后他们一商议，都感觉此地已然不可再留，便收拾了细软，又带了秀才的元神树，决定远走他乡。
只是，在走到靖平州时，他们便被当地最大的权贵——南靖王，拦了下来。
秦艽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说：“我早知道您有事相求，但我此刻有要事在身，您实在需要的话，不妨先说来听听。”
黄三娘子滞了滞，到底还是叹了口气，道：“到底瞒不过相公。”她一双美目已经噙满泪水，双颊因为羞愧而绯红：“我会找来这边找两位，也是被逼急了。我的郎君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权贵，被扣了下来，恐有性命之虞。”
这位蝗神黄三娘子的郎君姓柳，是一个柳树精。几十年前，她在某个大省按天命制造蝗灾，也就是带着自己的上千万徒子徒孙按照顺序去啃食省内各县的粮食。然而，就在她马上要去某县的时候，当地的县官在官道上拦住了她，又是鞠躬行礼又是敬酒地，希望她对此地网开一面。她起初是装糊涂，但那县官只是苦苦哀求。她便知道天机已泄，柳秀才托梦给县官来向她求情；无奈之下，饮了三杯酒，道：“可恨柳秀才多嘴多舌，我路过你县便放过你们，只啃他就是了。”
于是，在轮到那个县的时候，蝗虫飞来，却只落在县内的杨柳树上啃食，并不曾伤害庄稼。当时蝗虫虽将柳树叶子啃食殆尽，黄三娘子却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往下一个县里闹灾。
只是半年后，闲居无事的黄三娘子出巡，鬼使神差地，又到了这县；这一次故地重游，她的心情原也平常，直到她看到路边柳树下那个垂死的书生。
她一眼就看出那书生便是当年的柳树精，心里不由得一惊，知道可能是当时自己的蝗虫啃食太狠，故而伤了他的元气，让他活不下去了。但转念一想，他自找的，为了百姓粮食向县官泄露天机，活该不是？
而且他心里必然恨死她了，说不定看到她只想吐口痰辱骂几声的。
于是，她当即装作看不见，想直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然而，那个身形高大，却异常憔悴地柳秀才，却早已看到了她，对她笑了笑，勉强地用嘶哑的声音道：
“去年一别，娘子倒是清减了。”
黄三娘子这回不得不停了下来，也不下驴，只看着他道：“你快死了？”
柳秀才笑道：“唉，生死有命，临终能见到娘子，也算是有我的福气了。”
黄三娘子顿时被气到了，冷冷地别过脸，打算就此离开。岂料柳秀才又笑道：“娘子全然忘记前世矣……也好，也好……”
黄三娘子此时不由得回头，却见他含笑闭眼，似乎真的要死，顿时不忍；又对他的前世之说颇感意外，料想他濒死之人，大半不会说谎，于是到底还是调转回去，下了驴子，将自己随身所携的一丸灵药喂给了他，又死命将他挪到了驴背上，驮去了不远处的客栈——只要树妖不离开自己的元神树太远，就无大碍。
这一回，黄三娘子救了柳秀才的小命。之后的三个月更是朝夕相处细心照顾，两人挺老套地暗生情愫，甚至有了肌肤之亲。而柳秀才说的前世，也不过是前世姻缘未尽之类的故事，黄三娘子却是半信半疑，当做他当初为了活命、现在为了哄她开心编的故事。
而之后柳秀才说要娶她，她却不敢应承了。
她是著名瘟神，而柳秀才虽然也是山精野怪，但自去年之后，便在鬼神之中颇有了些名气。
后来县官将他以身代民受灾的事情上报了朝廷。那时候，朝中还是先帝当政，闻之深感异事，便下旨封他为“社柳”，并让当地县官将此事录入县志，多植柳树，并且刻碑以昭其德。
那时候，人间的封赏尚算不得什么，但刻碑立传，就意味着他将来有受香火成仙的机会。
而如果这个时候，帮乡民抵挡蝗灾的柳秀才居然娶了祸害乡民的蝗神黄三娘子，这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了。
好一点的，说柳秀才因为德行高尚，所以能抱得美人归；坏一点的，说这黄三娘子之前放过这个县完全就是因为她早看中了柳秀才；更可能会有的，说他们早就暗通曲款，合伙起来沽名钓誉。
柳秀才面对这些固然是完全不在乎，但黄三娘子害怕了。在她的强烈反对下，柳秀才到底还是顺从了她的想法。
于是，就连他俩的恋情，几乎都没有人知道。
当然，正如黄三娘子说服柳秀才的那些话：“你我已然是山精野怪，何必在乎那些虚名？”——如果他们便如此一直这样隐秘来往，岁月静好，成亲不成亲，到底也不重要。
然而世道到底慢慢变了。
黄三娘子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变的，但当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前了：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灾荒严重，蝗灾也开始越来越频繁。而所见所知的山精野怪，也都开始多了起来——甚至有些山精野怪堂而皇之地，拿了官印，带着下属，前往衙门就职。
后来，便是和屈原大夫一样的经历——在北安王轻易斩首钱塘君的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在柳秀才的老家洞庭湖亦感受到了不安。
因为钱塘君就是洞庭湖龙王的亲弟弟，没错，就像晚唐著名故事《柳毅传》里写的一样。钱塘君死得冤屈，洞庭湖龙王却不敢伸冤，只敢躲在龙宫里，和女儿女婿抱头痛哭。
但哪怕是做缩头乌龟，洞庭湖这边也还是不太平起来。很快，不少拿着官府文书的山精野怪前往洞庭湖龙宫任职，几乎直接把老龙王架空。
那些不知道从哪来充当朝廷爪牙监视洞庭湖龙宫的妖怪们，也在当地横行霸道，蛮不讲理。
有一天，一个自称洞庭湖水军副都统的妖怪喝得醉醺醺的，在街上发酒疯，看到黄三娘子，便过来调戏。柳秀才哪能容忍此事，便与他厮打起来。所幸的是，这人喝得太醉，不一会儿，便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在黄三娘子的劝说下，柳秀才便放过了他。只是回家后他们一商议，都感觉此地已然不可再留，便收拾了细软，又带了秀才的元神树，决定远走他乡。
只是，在走到靖平州时，他们便被当地最大的权贵——南靖王，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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