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家
当天傍晚。
南滨市近郊。
这里是刘家的私宅，坐落位置相对偏僻，周围区域人迹罕至。
虽然只有两室一厅，可装潢却相当考究，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宽敞的实木餐桌表面，摆着五套精美的碗筷，六菜一汤正冒着热气。
柳琴将头发披散开来，脱掉围裙挂在挂钩上，端着高压锅回到餐桌旁边。给在场几人盛了米饭，又为鲁诗楠弄了杯果汁，她才心满意足地搓搓手，一屁股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嗯！嗯！嗯！好吃！真好吃！”鲁诗楠毫无形象，端着盘子使劲扒拉，往碗里倒了一堆酱爆鸡丁，就着温热的米饭大快朵颐。“妈妈的老一套！还是原来的味儿！”
“你李叔叔跟唐叔叔，也特喜欢吃这道菜。”柳琴盛了三碗鸡蛋汤，先将其中一碗递给方思盈，又将另外两碗同步推给鲁山和聂宸渊。“只不过当时没有鸡肉，我们用的都是猩猩肉。”
“猩猩好吃嘛？”鲁诗楠嚼着鸡丁，声音含混不清。
“不是一般的猩猩，是种外星的猩猩，有三层楼那么高。”柳琴将汤勺放到桌上，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肉倒是挺好吃的，又有营养又有嚼劲儿，里面还有一些特殊营养，能帮着我们恢复超能力。”
“我也想吃！”鲁诗楠听得两眼放光，激动的口水从嘴角溢出。
“那得让你聂叔叔出马，妈妈打不过那种猩猩。”柳琴温婉一笑，目光瞥向斜对面，落在正给方思盈剥虾的聂宸渊身上。
“等下次再去泠雨，给你带回点儿来。”聂宸渊已经竭力让自己淡定，可当着柳琴的面伺候方思盈，却仍旧感觉有些不自在。
“呵......”明明是学生时代习以为常的举动，方思盈却显得很是难为情，直至收到鲁山鼓励的目光，才小心接过盛虾的碟子。
“嘿......”望着略显扭捏的大人们，鲁诗楠露出调皮的笑容。
遥想今天早些时候，李暮雨告别了叶天问，携柳琴和鲁山离开林场，很快便与大部队重新汇合。鉴于此间事毕，叶天问不日便将前往天火峰，而裘镇岳方面尚无准确消息，他们便决定在南滨市住些日子。
得益于刘家的帮助，失踪者们均被妥善安置，至于鲁山和方思盈两人，自然也没有回家的道理，直接带着鲁诗楠住进这座私宅。远离了外界的喧嚣，他们得以享受宁静，言语之间也不再局限于大事，转而说起了三年以来的点滴。
无论是岁数尚小的鲁诗楠，还是鲁山方思盈两个大人，都对泠雨充满好奇。考虑到接受程度的问题，柳琴和聂宸渊心有默契，在话题方面做了些斟酌。至于泠雨内部的环境，以及求生之旅的梗概，倒也大体上如实道来。
“泠雨这么危险啊......”听了泠雨内部的状况，鲁诗楠禁不住汗毛倒竖，只觉碗里的鸡丁都不香了。
“多亏当时有你在，不然她指定活不了。”鲁山闻言同样震撼不已，随即朝聂宸渊郑重致谢，举止间礼貌得有些过头。
“言重了，要不是遇见她，我也不一定活得下去。”面对恋人的丈夫，聂宸渊表现得极为得体，同时也隐隐有种拘谨的感觉。
“最开始那些天，只有我跟聂叔叔俩人，然后变成了七人小队。”柳琴看在眼里，却也没多加干涉，就只小口抿着热汤，不疾不徐地述说着往事。“后来有俩人死了，变成五人小队了，再后来就碰见李叔叔跟唐叔叔了。”
“见面的时候打了一架，后来一起杀了只猩猩，就彻底变成一伙人了。”聂宸渊不再扭捏，继续给方思盈剥虾，犹如回到了学生时代。“我们创立了一个组织，李叔叔给它取名做‘青藤’，后来它就成了我们在泠雨里的家。”
“上官凝漪说过，她在找一个学长，原来就是这个李暮雨。”方思盈也没再抗拒，安心享受着前男友的照顾，直接把剥好的白灼虾塞进口中。“不光找着人了，还修成正果了，真不容易。”
“他可真是艳福不浅，一个上官凝漪还不够......”鲁山感慨了一句。
“这种级别的艳福，可不是谁都消受得了，闹起修罗场来能死人。”柳琴闻言忍俊不禁，当即简述了李暮雨的情感史。“因为上官凝漪的事儿，他可没少挨韩晴收拾，鼻青脸肿那都是常有的。”
“要长相有长相，要身份有身份，还跟自己男人交情不浅。”回忆起韩晴鸡飞狗跳的那段日子，聂宸渊也忍不住耍起闲话。“半路杀出这么个竞争对手，搁谁能不急眼啊......”
“可也怪不得凝漪啊，明明她才是先来的......”方思盈力挺上官凝漪。
“韩晴心里也明白，这事儿怪不得上官凝漪，所以久而久之就认命了。”柳琴用手背杵着腮帮子，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干脆就豁出去了，开始玩儿三人行，后来相处得倒挺不错。”
“如果他们一直在国内生活，大概很难形成这样的关系。”对于这一男两女的组合，鲁山有着自己的看法。“说到底还是造化弄人，被失踪改变了命运，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事儿。”
“这样的麻烦事儿，请给我来一沓子。”大人们聊起感情问题后，鲁诗楠便一直都没吭声，此时终于嘟起小嘴开始插话。“要是没这么一出，他还指望左拥右抱？明摆着是赚翻了嘛！”
望着有模有样的女儿，柳琴和鲁山相顾莞尔。
聂宸渊和方思盈也被逗乐，明亮的客厅满是欢声笑语。
……
夜色渐浓。
已经快到休息时间。
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晚间节目，长条沙发上并排坐着四大一小。
屋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卧室，里面分别配有双人床，刚好能容纳五人就寝。四个大人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已然落得身心俱疲，却谁都没好意思提睡觉这茬，更没人谈论该如何分配房间。最后还是鲁诗楠难忍困意，拽着父母钻进了东侧卧室，将聂宸渊和方思盈留在客厅。
“......”
“......”
“......困么？”
“......还行。”
“......我去洗漱。”
“......嗯。”
身后传来哗哗水声，兼有推拉门的轻响，应是方思盈在沐浴。
聂宸渊坐在沙发上，眼睛略微有些发怔，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犯啥愣呢？”东侧卧室的屋门轻轻开启，柳琴端着个空水壶走出来，见状有些纳闷地问道。
“啊，稍微歇会儿。”聂宸渊回过神来，朝柳琴点了点头。
“累了就回屋躺着呗？”柳琴走到餐桌旁边，用温开水填满了空壶，又往开着灯的卫生间瞥了一眼。
“我就跟这儿睡吧......”聂宸渊搓了搓手，略显局促地说道。
“净整新鲜的。”柳琴闻言挑了挑眉，将晾水壶撇在旁边，把聂宸渊从沙发上拎起来，连推带拽地送进了西侧卧室。
“......”
聂宸渊站在床边，望着被柳琴关严的房门，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背着手在屋里来回溜达。过得片刻功夫，方思盈包着头发推门而入，鬓角犹自残留着未干的水迹。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皆是一滞。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遥想今天中午，两人受鲁诗楠的感染，当众牵起了对方的手，在回应小姑娘的期待、构建全新的家庭关系的同时，便也是默认了再续前缘之意。李暮雨拜访叶天问的时候，他们便一起搭伴照顾孩子，迅速恢复了学生时代的熟稔。待来到这间私宅后，更是在鲁山与柳琴的怂恿下，开始尝试重新建立亲密关系，彼此之间很快便燃起了暧昧的温度。可值此四下无人之际，旧日情侣再度独处一室，却一反常态地拘谨了起来。
年轻的男女相对而立，不声不响地站了半天。
随后才双双坐到床沿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两口子还挺大方，真就一点儿都不吃醋，还上赶着撮合咱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思盈咋了咋舌，率先开口说话。
“补偿心理作祟吧，觉得亏欠咱们俩，也对不住自己的爱人。”聂宸渊想得比较通透，闻言便分析了一句。
“呵......咱多久没见了？”方思盈转而问道。
“再有几个月就九年了。”聂宸渊掐指一算后回答。
“时间过得真快......”望着前男友的脸，方思盈眼中漾起涟漪。
方思盈是个普通人，对超能力知之甚少，也没指望与失踪的前任再会，更想不到貌似平静的生活下，竟然隐藏着足以危及世界的阴谋。短短半天的时间，她的认识遭到了颠覆，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云里。直至此时此刻的当下，坐在光线昏暗的卧室里，端详着记忆中的熟悉面庞，不真实的感觉才逐渐抽离脑海。
“刚跟你分手的时候，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强迫自己把你忘了。”方思盈双膝并拢，两只手轻轻攥拳。“家里给我安排相亲，我基本上来者不拒，但是一直都没成功，所以就单身了好多年。”
“我就猜到你也过不好。”聂宸渊叹了口气。
“那年年底，看见寻人启事，我整个人都傻了。”方思盈目光低垂，两条腿缓慢晃动。“好多天茶不思饭不想，等慢慢缓过劲儿来以后，就突然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所以我把工作辞了，订了去首都的机票。”
“你可真够拼的。”聂宸渊听罢露出苦笑。
“之前坐飞机的时候，也没特别多的感触，可那回不一样。”方思盈抬起脑袋，望着窗外的月色，不觉间有些出神。“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感受着对抗引力的过程，我突然发觉这简直是一场奇迹......因为不谈洪荒时期，光算有记载的文明，都已经不止一万年了......可直到一百多年前，翱翔对于人类而言，还都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嗯，最近一个多世纪，人类才征服天空。”聂宸渊附和道。
“下了飞机以后，我出了航站楼，看着首都的黄昏，一下就绷不住了。”方思盈语调微起波澜，仿佛回到那年那天。“当时我就想啊，从南滨市到首都，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放在车马不及的年代，就真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堑......结果我凌晨坐个飞机，晚饭以前就到地方了，真正的朝发夕至......我才明白过来，现在这个年代，只要我自己愿意，所谓的距离算个屁啊......”
“呵......”聂宸渊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就只浅浅一笑。
“我在首都逛了好些天，你曾经提到过的地方，我一个不落地转个遍。”方思盈扬起下巴，眼中透出一抹释然。“通过这次旅行，我彻底沉淀了一下，回来以后就加入了{聚沙}，开始做我没接触过的公益......你知道的，我从前没那么喜欢孩子，可在接了几个项目以后，观念和想法也就慢慢变了......然后鲁山吧，也是因为给诗楠作辅导，一来二去才慢慢熟悉了，后来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他是好男人，你没看走眼。”聂宸渊不以为忤，反倒予以肯定。
“原先真没想到，我这没结过婚的，居然会瞧上一个单亲爸爸。”方思盈中心侧移，朝聂宸渊靠近半尺，极为自然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我更没有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居然还能让我见到你。”
“之前柳琴还问过我，哪天来南滨市，想不想见你。”聂宸渊手掌翻转，握住方思盈的右手。“怎么可能不想见你，但我寻思这么久了，你肯定早就已经成家了，再跟你见面纯属打扰你的生活。”
“结果你也没死，我也还没成家。”方思盈扁了扁嘴，抬起空着的左手，扯掉脑袋顶上的毛巾，任凭泛着潮气的中短发披散开来。“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成现在这样了。”
渐浓的夜色之中，两个人十指相连。
两道目光沉默交汇，别样心绪无声发酵。
“挺像上学时候的。”方思盈念及往事，扬起淡雅的笑容。
“当时天天黏一起，根本就不觉得腻。”聂宸渊点了点头。
“可那个时候吧，我们就只有彼此，现在终归不一样了......”方思盈话锋一转，眼中透出莫名的情绪。“我现在很确定，我仍然喜欢着你，可我们心里都有了别人，恐怕没法像以前那么纯粹了......”
“我倒觉得这样更好。”面对方思盈的犹豫，聂宸渊似是早有预料，罕见地露出坏兮兮的表情。“当时看李暮雨左拥右抱，我他娘的别提多羡慕了，现在终于轮到老子了......”
“噗，脑子里琢磨的都是个啥......”方思盈乐出声来，伸手拍了聂宸渊一巴掌，随后顺势靠到对方肩膀上。“想想也是，献祭一点儿独占欲，就能换来双倍的快乐，怎么算都还是值得的。”
“我们这些失踪者啊，被绑架案改变了命运。”聂宸渊抬起手掌，轻轻抚摸方思盈的秀发。“就算现在回国了，生活也不可能完全复原，可不管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希望那个未来是有你的未来。”
“宸渊......”
“思盈，我有话跟你说。”
“嗯，你说。”
“咱们复合吧。”
“求之不得。”
“呵......”
整个下午的时间里，两人的关系迅速回温，逐渐恢复了情侣间的亲密，却始终没有言明彼此的关系。如今置身昏暗的卧室，听着前男友的第二次告白，她的情绪如海潮般澎湃翻涌，一颗心像小鹿般怦怦跳个不停。聂宸渊却不曾停顿，低头贴住方思盈的侧脸，在新任老牌女友耳畔碎碎念念。
“失踪这几年啊，我彻底想明白了，真就除死无大事......”
“嗯......”
“我也想好了，干脆就住这儿得了，给你家当上门女婿......”
“那你爸妈怎么办......”
“他们要知道我活着，肯定高兴都来不及，还管我住哪儿......”
“说是这么说，可总得照顾到了嘛......”
“大不了就两头儿跑呗，你都说了，朝发夕至......”
“唉......”
遥想学生时代，两人之间的主要矛盾，便是所谓的距离问题。因为谁都不肯让步，谁都不肯去对方的家乡生活，一对相爱的情侣最终分道扬镳。转眼间过了九年，聂宸渊再次将旧爱抱进怀里，而曾经绝不退让的原则性问题，如今也成了相当无所谓的次要问题。
方思盈听得莫名感动，鼻头难以抑制地发酸。
随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竟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咋还叹上气了？”
“距离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啥问题？”
“咱们现在这关系，我爸妈要知道了，指定得爆炸。”
“不怕，咱俩一块儿，做你爸妈的工作，早晚让他们点头。”
“他们要一直不同意呢？”
“那我就带你私奔，分分钟跑回首都。”
“你带我私奔，柳琴不要了？”
“你不介意的话，我把她也带上。”
“她老公孩子都在这儿，吃饱了撑的跟你跑啊......”
“那可说不好......”
“嘁，德性......”
闲言碎语之间，旖旎之息升腾。
重逢后的百般心绪，升华成醉心的悸动。
灯火阑珊的卧室里，年轻男女相偎相依。
起先试探性地抚摸彼此，过得片刻便找回了感觉。
四瓣嘴唇也随之紧紧贴合，贪婪地享受着彼此的滋味。
跨越漫长时间与遥远距离的思念，刹那间化作难以阻挡的澎湃热情。
……
“我还是睡沙发去吧！”
同一时刻的西侧卧室，鲁诗楠长睫忽闪忽闪，不断在父母身上打量。望着那两双炙热涌动、却又刻意在压抑的眼睛，她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极为识趣地要往客厅跑。
“用不着！”
柳琴抿嘴一笑，张开双臂抱住鲁诗楠，翻滚着倒在柔软的床上，又朝旁边的丈夫招了招手。鲁山见状凑上前来，与妻子夹馅饼般靠住女儿，一家三口全部挤在床的左半边。
“真好，妈妈回来了......”
鲁诗楠困得厉害，此刻被父母夹在中间，轻嗅着睽违已久的体香，很快便笑中带泪地进入了梦乡。等到女儿彻底睡实，柳琴才悄默声下了地，蹑手蹑脚地绕到床的右半边。
“山哥......”
“小琴......”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极黑的夜幕之中，重逢的夫妻相对而卧，不疾不徐地互相轻吻，温柔似水地环抱着对方的脊背。感受着丈夫怜惜的颤抖，柳琴心头蓦地百感交集，泛着哭腔在鲁山耳畔碎碎低语。
“山哥，对不起，我没熬住，跟别人好上了......”
“是我对不起你，没坚持到你回来，就耐不住寂寞了......”
“你都苦等了三年了，按咱们国内的习惯，早就该另觅新欢了......”
“哪儿比得了你苦啊，跟那鬼地方呆了三年，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互相道歉，互相宽慰，互相辩解。
两人丝毫没有埋怨对方，就只检讨着自己的过错。
几个回合下来便不再言语，转而开始默契地摩挲温存。
虽不似小情侣般热烈如火，却更有种别样的温情绵长。
“小琴，别再离开我们了......”鲁山的声音近乎哀求。
“我现在恨不得拿根针，直接给咱仨缝一块儿。”柳琴上身微微蜷起，用前额顶住鲁山的心口。“可是就像你听到的那样，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如果不处理掉这些隐患，咱也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我明白，我就是......”鲁山欲言又止，逐渐开始哽咽。
“我答应你，一定保护好自己。”柳琴心有默契，没等鲁山说出口，便重重许下承诺。“这是最后一次了，等解决完所有问题，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为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明天，你跟小诗再忍忍，好吗？”
“好......”鲁山的泪水夺眶而出，狠狠搂住妻子的脑袋。
仿佛文火慢炖，纵无熊熊烈焰，却有余温漫溢。
时间流转不止，情愫交织纠缠，密缝千千心结。
意识愈渐迷离，理智无声消融，只剩蠢蠢欲求。
如吃饭喝水般自然，老夫老妻互褪衣衫。
鲁山踮着脚下了地，双手撑住右侧床沿。
柳琴则平躺着旋转九十度，用脚后跟勾住丈夫的脖子。
漆黑的卧室一片宁谧，宛若夜幕笼罩的港口。
双人床好似一艘小船，垂着铁锚停靠在岸边。
有细浪自海面款款卷来，一波接一波地拍在船底。
犹如在徐徐清风之中摆动的摇篮，让甲板上的小姑娘睡得更加安宁。
……
翌日清晨。
厨房里传来煎煮之声，是两个女人正在做饭。
客厅里洋溢着欢歌笑语，是两个男人正在逗孩子。
待到早饭出锅之时，四大一小便围坐桌旁，一边看电视一边大快朵颐。遥想昨夜入睡以前，他们在相处时还有些刻意，此时却似放下了多余的包袱，用更加自然的状态参与到磨合之中。
“其实不用这么照顾我......”鲁诗楠随父亲生活三年，早已练就了自立的本领，一朝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反倒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都多长时间没伺候你了，好歹给妈妈一个机会嘛。”柳琴举起瓷勺，盛了小半碗热粥，又撒了一大把肉松，这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女儿面前。
“现在你们四个照顾我，可等回头你们老了，我照顾不过来啊......”鲁诗楠盯着粥碗，两只手杵着腮帮子，突然一筹莫展地说道。
“想的还挺远。”聂宸渊闻言忍俊不禁。
“可真懂事儿。”方思盈笑得春光灿烂。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鲁山玩味地问道。
“我觉得吧，我得有弟弟妹妹，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鲁诗楠捏着下巴，郑重其事地思考一番，随后则伸出两根食指，分别点向身边的四个大人。“爸爸跟方阿姨生一个，妈妈跟聂叔叔生一个，然后聂叔叔跟方阿姨再要一个。”
“这就给我们安排上了呀......”柳琴乐出声来。
“你就说行不行吧！”鲁诗楠脖子一歪眉毛一挑。
望着郑重其事的小姑娘，成年人们彼此相顾一笑。
初升的晨曦透过玻璃窗，照耀着全新组建的家庭。
勾勒出五张笑脸的轮廓，折射出爱与幸福的光晕。
南滨市近郊。
这里是刘家的私宅，坐落位置相对偏僻，周围区域人迹罕至。
虽然只有两室一厅，可装潢却相当考究，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宽敞的实木餐桌表面，摆着五套精美的碗筷，六菜一汤正冒着热气。
柳琴将头发披散开来，脱掉围裙挂在挂钩上，端着高压锅回到餐桌旁边。给在场几人盛了米饭，又为鲁诗楠弄了杯果汁，她才心满意足地搓搓手，一屁股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嗯！嗯！嗯！好吃！真好吃！”鲁诗楠毫无形象，端着盘子使劲扒拉，往碗里倒了一堆酱爆鸡丁，就着温热的米饭大快朵颐。“妈妈的老一套！还是原来的味儿！”
“你李叔叔跟唐叔叔，也特喜欢吃这道菜。”柳琴盛了三碗鸡蛋汤，先将其中一碗递给方思盈，又将另外两碗同步推给鲁山和聂宸渊。“只不过当时没有鸡肉，我们用的都是猩猩肉。”
“猩猩好吃嘛？”鲁诗楠嚼着鸡丁，声音含混不清。
“不是一般的猩猩，是种外星的猩猩，有三层楼那么高。”柳琴将汤勺放到桌上，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肉倒是挺好吃的，又有营养又有嚼劲儿，里面还有一些特殊营养，能帮着我们恢复超能力。”
“我也想吃！”鲁诗楠听得两眼放光，激动的口水从嘴角溢出。
“那得让你聂叔叔出马，妈妈打不过那种猩猩。”柳琴温婉一笑，目光瞥向斜对面，落在正给方思盈剥虾的聂宸渊身上。
“等下次再去泠雨，给你带回点儿来。”聂宸渊已经竭力让自己淡定，可当着柳琴的面伺候方思盈，却仍旧感觉有些不自在。
“呵......”明明是学生时代习以为常的举动，方思盈却显得很是难为情，直至收到鲁山鼓励的目光，才小心接过盛虾的碟子。
“嘿......”望着略显扭捏的大人们，鲁诗楠露出调皮的笑容。
遥想今天早些时候，李暮雨告别了叶天问，携柳琴和鲁山离开林场，很快便与大部队重新汇合。鉴于此间事毕，叶天问不日便将前往天火峰，而裘镇岳方面尚无准确消息，他们便决定在南滨市住些日子。
得益于刘家的帮助，失踪者们均被妥善安置，至于鲁山和方思盈两人，自然也没有回家的道理，直接带着鲁诗楠住进这座私宅。远离了外界的喧嚣，他们得以享受宁静，言语之间也不再局限于大事，转而说起了三年以来的点滴。
无论是岁数尚小的鲁诗楠，还是鲁山方思盈两个大人，都对泠雨充满好奇。考虑到接受程度的问题，柳琴和聂宸渊心有默契，在话题方面做了些斟酌。至于泠雨内部的环境，以及求生之旅的梗概，倒也大体上如实道来。
“泠雨这么危险啊......”听了泠雨内部的状况，鲁诗楠禁不住汗毛倒竖，只觉碗里的鸡丁都不香了。
“多亏当时有你在，不然她指定活不了。”鲁山闻言同样震撼不已，随即朝聂宸渊郑重致谢，举止间礼貌得有些过头。
“言重了，要不是遇见她，我也不一定活得下去。”面对恋人的丈夫，聂宸渊表现得极为得体，同时也隐隐有种拘谨的感觉。
“最开始那些天，只有我跟聂叔叔俩人，然后变成了七人小队。”柳琴看在眼里，却也没多加干涉，就只小口抿着热汤，不疾不徐地述说着往事。“后来有俩人死了，变成五人小队了，再后来就碰见李叔叔跟唐叔叔了。”
“见面的时候打了一架，后来一起杀了只猩猩，就彻底变成一伙人了。”聂宸渊不再扭捏，继续给方思盈剥虾，犹如回到了学生时代。“我们创立了一个组织，李叔叔给它取名做‘青藤’，后来它就成了我们在泠雨里的家。”
“上官凝漪说过，她在找一个学长，原来就是这个李暮雨。”方思盈也没再抗拒，安心享受着前男友的照顾，直接把剥好的白灼虾塞进口中。“不光找着人了，还修成正果了，真不容易。”
“他可真是艳福不浅，一个上官凝漪还不够......”鲁山感慨了一句。
“这种级别的艳福，可不是谁都消受得了，闹起修罗场来能死人。”柳琴闻言忍俊不禁，当即简述了李暮雨的情感史。“因为上官凝漪的事儿，他可没少挨韩晴收拾，鼻青脸肿那都是常有的。”
“要长相有长相，要身份有身份，还跟自己男人交情不浅。”回忆起韩晴鸡飞狗跳的那段日子，聂宸渊也忍不住耍起闲话。“半路杀出这么个竞争对手，搁谁能不急眼啊......”
“可也怪不得凝漪啊，明明她才是先来的......”方思盈力挺上官凝漪。
“韩晴心里也明白，这事儿怪不得上官凝漪，所以久而久之就认命了。”柳琴用手背杵着腮帮子，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干脆就豁出去了，开始玩儿三人行，后来相处得倒挺不错。”
“如果他们一直在国内生活，大概很难形成这样的关系。”对于这一男两女的组合，鲁山有着自己的看法。“说到底还是造化弄人，被失踪改变了命运，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事儿。”
“这样的麻烦事儿，请给我来一沓子。”大人们聊起感情问题后，鲁诗楠便一直都没吭声，此时终于嘟起小嘴开始插话。“要是没这么一出，他还指望左拥右抱？明摆着是赚翻了嘛！”
望着有模有样的女儿，柳琴和鲁山相顾莞尔。
聂宸渊和方思盈也被逗乐，明亮的客厅满是欢声笑语。
……
夜色渐浓。
已经快到休息时间。
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晚间节目，长条沙发上并排坐着四大一小。
屋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卧室，里面分别配有双人床，刚好能容纳五人就寝。四个大人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已然落得身心俱疲，却谁都没好意思提睡觉这茬，更没人谈论该如何分配房间。最后还是鲁诗楠难忍困意，拽着父母钻进了东侧卧室，将聂宸渊和方思盈留在客厅。
“......”
“......”
“......困么？”
“......还行。”
“......我去洗漱。”
“......嗯。”
身后传来哗哗水声，兼有推拉门的轻响，应是方思盈在沐浴。
聂宸渊坐在沙发上，眼睛略微有些发怔，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犯啥愣呢？”东侧卧室的屋门轻轻开启，柳琴端着个空水壶走出来，见状有些纳闷地问道。
“啊，稍微歇会儿。”聂宸渊回过神来，朝柳琴点了点头。
“累了就回屋躺着呗？”柳琴走到餐桌旁边，用温开水填满了空壶，又往开着灯的卫生间瞥了一眼。
“我就跟这儿睡吧......”聂宸渊搓了搓手，略显局促地说道。
“净整新鲜的。”柳琴闻言挑了挑眉，将晾水壶撇在旁边，把聂宸渊从沙发上拎起来，连推带拽地送进了西侧卧室。
“......”
聂宸渊站在床边，望着被柳琴关严的房门，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背着手在屋里来回溜达。过得片刻功夫，方思盈包着头发推门而入，鬓角犹自残留着未干的水迹。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皆是一滞。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遥想今天中午，两人受鲁诗楠的感染，当众牵起了对方的手，在回应小姑娘的期待、构建全新的家庭关系的同时，便也是默认了再续前缘之意。李暮雨拜访叶天问的时候，他们便一起搭伴照顾孩子，迅速恢复了学生时代的熟稔。待来到这间私宅后，更是在鲁山与柳琴的怂恿下，开始尝试重新建立亲密关系，彼此之间很快便燃起了暧昧的温度。可值此四下无人之际，旧日情侣再度独处一室，却一反常态地拘谨了起来。
年轻的男女相对而立，不声不响地站了半天。
随后才双双坐到床沿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两口子还挺大方，真就一点儿都不吃醋，还上赶着撮合咱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思盈咋了咋舌，率先开口说话。
“补偿心理作祟吧，觉得亏欠咱们俩，也对不住自己的爱人。”聂宸渊想得比较通透，闻言便分析了一句。
“呵......咱多久没见了？”方思盈转而问道。
“再有几个月就九年了。”聂宸渊掐指一算后回答。
“时间过得真快......”望着前男友的脸，方思盈眼中漾起涟漪。
方思盈是个普通人，对超能力知之甚少，也没指望与失踪的前任再会，更想不到貌似平静的生活下，竟然隐藏着足以危及世界的阴谋。短短半天的时间，她的认识遭到了颠覆，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云里。直至此时此刻的当下，坐在光线昏暗的卧室里，端详着记忆中的熟悉面庞，不真实的感觉才逐渐抽离脑海。
“刚跟你分手的时候，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强迫自己把你忘了。”方思盈双膝并拢，两只手轻轻攥拳。“家里给我安排相亲，我基本上来者不拒，但是一直都没成功，所以就单身了好多年。”
“我就猜到你也过不好。”聂宸渊叹了口气。
“那年年底，看见寻人启事，我整个人都傻了。”方思盈目光低垂，两条腿缓慢晃动。“好多天茶不思饭不想，等慢慢缓过劲儿来以后，就突然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所以我把工作辞了，订了去首都的机票。”
“你可真够拼的。”聂宸渊听罢露出苦笑。
“之前坐飞机的时候，也没特别多的感触，可那回不一样。”方思盈抬起脑袋，望着窗外的月色，不觉间有些出神。“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感受着对抗引力的过程，我突然发觉这简直是一场奇迹......因为不谈洪荒时期，光算有记载的文明，都已经不止一万年了......可直到一百多年前，翱翔对于人类而言，还都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嗯，最近一个多世纪，人类才征服天空。”聂宸渊附和道。
“下了飞机以后，我出了航站楼，看着首都的黄昏，一下就绷不住了。”方思盈语调微起波澜，仿佛回到那年那天。“当时我就想啊，从南滨市到首都，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放在车马不及的年代，就真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堑......结果我凌晨坐个飞机，晚饭以前就到地方了，真正的朝发夕至......我才明白过来，现在这个年代，只要我自己愿意，所谓的距离算个屁啊......”
“呵......”聂宸渊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就只浅浅一笑。
“我在首都逛了好些天，你曾经提到过的地方，我一个不落地转个遍。”方思盈扬起下巴，眼中透出一抹释然。“通过这次旅行，我彻底沉淀了一下，回来以后就加入了{聚沙}，开始做我没接触过的公益......你知道的，我从前没那么喜欢孩子，可在接了几个项目以后，观念和想法也就慢慢变了......然后鲁山吧，也是因为给诗楠作辅导，一来二去才慢慢熟悉了，后来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他是好男人，你没看走眼。”聂宸渊不以为忤，反倒予以肯定。
“原先真没想到，我这没结过婚的，居然会瞧上一个单亲爸爸。”方思盈中心侧移，朝聂宸渊靠近半尺，极为自然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我更没有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居然还能让我见到你。”
“之前柳琴还问过我，哪天来南滨市，想不想见你。”聂宸渊手掌翻转，握住方思盈的右手。“怎么可能不想见你，但我寻思这么久了，你肯定早就已经成家了，再跟你见面纯属打扰你的生活。”
“结果你也没死，我也还没成家。”方思盈扁了扁嘴，抬起空着的左手，扯掉脑袋顶上的毛巾，任凭泛着潮气的中短发披散开来。“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成现在这样了。”
渐浓的夜色之中，两个人十指相连。
两道目光沉默交汇，别样心绪无声发酵。
“挺像上学时候的。”方思盈念及往事，扬起淡雅的笑容。
“当时天天黏一起，根本就不觉得腻。”聂宸渊点了点头。
“可那个时候吧，我们就只有彼此，现在终归不一样了......”方思盈话锋一转，眼中透出莫名的情绪。“我现在很确定，我仍然喜欢着你，可我们心里都有了别人，恐怕没法像以前那么纯粹了......”
“我倒觉得这样更好。”面对方思盈的犹豫，聂宸渊似是早有预料，罕见地露出坏兮兮的表情。“当时看李暮雨左拥右抱，我他娘的别提多羡慕了，现在终于轮到老子了......”
“噗，脑子里琢磨的都是个啥......”方思盈乐出声来，伸手拍了聂宸渊一巴掌，随后顺势靠到对方肩膀上。“想想也是，献祭一点儿独占欲，就能换来双倍的快乐，怎么算都还是值得的。”
“我们这些失踪者啊，被绑架案改变了命运。”聂宸渊抬起手掌，轻轻抚摸方思盈的秀发。“就算现在回国了，生活也不可能完全复原，可不管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希望那个未来是有你的未来。”
“宸渊......”
“思盈，我有话跟你说。”
“嗯，你说。”
“咱们复合吧。”
“求之不得。”
“呵......”
整个下午的时间里，两人的关系迅速回温，逐渐恢复了情侣间的亲密，却始终没有言明彼此的关系。如今置身昏暗的卧室，听着前男友的第二次告白，她的情绪如海潮般澎湃翻涌，一颗心像小鹿般怦怦跳个不停。聂宸渊却不曾停顿，低头贴住方思盈的侧脸，在新任老牌女友耳畔碎碎念念。
“失踪这几年啊，我彻底想明白了，真就除死无大事......”
“嗯......”
“我也想好了，干脆就住这儿得了，给你家当上门女婿......”
“那你爸妈怎么办......”
“他们要知道我活着，肯定高兴都来不及，还管我住哪儿......”
“说是这么说，可总得照顾到了嘛......”
“大不了就两头儿跑呗，你都说了，朝发夕至......”
“唉......”
遥想学生时代，两人之间的主要矛盾，便是所谓的距离问题。因为谁都不肯让步，谁都不肯去对方的家乡生活，一对相爱的情侣最终分道扬镳。转眼间过了九年，聂宸渊再次将旧爱抱进怀里，而曾经绝不退让的原则性问题，如今也成了相当无所谓的次要问题。
方思盈听得莫名感动，鼻头难以抑制地发酸。
随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竟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咋还叹上气了？”
“距离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啥问题？”
“咱们现在这关系，我爸妈要知道了，指定得爆炸。”
“不怕，咱俩一块儿，做你爸妈的工作，早晚让他们点头。”
“他们要一直不同意呢？”
“那我就带你私奔，分分钟跑回首都。”
“你带我私奔，柳琴不要了？”
“你不介意的话，我把她也带上。”
“她老公孩子都在这儿，吃饱了撑的跟你跑啊......”
“那可说不好......”
“嘁，德性......”
闲言碎语之间，旖旎之息升腾。
重逢后的百般心绪，升华成醉心的悸动。
灯火阑珊的卧室里，年轻男女相偎相依。
起先试探性地抚摸彼此，过得片刻便找回了感觉。
四瓣嘴唇也随之紧紧贴合，贪婪地享受着彼此的滋味。
跨越漫长时间与遥远距离的思念，刹那间化作难以阻挡的澎湃热情。
……
“我还是睡沙发去吧！”
同一时刻的西侧卧室，鲁诗楠长睫忽闪忽闪，不断在父母身上打量。望着那两双炙热涌动、却又刻意在压抑的眼睛，她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极为识趣地要往客厅跑。
“用不着！”
柳琴抿嘴一笑，张开双臂抱住鲁诗楠，翻滚着倒在柔软的床上，又朝旁边的丈夫招了招手。鲁山见状凑上前来，与妻子夹馅饼般靠住女儿，一家三口全部挤在床的左半边。
“真好，妈妈回来了......”
鲁诗楠困得厉害，此刻被父母夹在中间，轻嗅着睽违已久的体香，很快便笑中带泪地进入了梦乡。等到女儿彻底睡实，柳琴才悄默声下了地，蹑手蹑脚地绕到床的右半边。
“山哥......”
“小琴......”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极黑的夜幕之中，重逢的夫妻相对而卧，不疾不徐地互相轻吻，温柔似水地环抱着对方的脊背。感受着丈夫怜惜的颤抖，柳琴心头蓦地百感交集，泛着哭腔在鲁山耳畔碎碎低语。
“山哥，对不起，我没熬住，跟别人好上了......”
“是我对不起你，没坚持到你回来，就耐不住寂寞了......”
“你都苦等了三年了，按咱们国内的习惯，早就该另觅新欢了......”
“哪儿比得了你苦啊，跟那鬼地方呆了三年，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互相道歉，互相宽慰，互相辩解。
两人丝毫没有埋怨对方，就只检讨着自己的过错。
几个回合下来便不再言语，转而开始默契地摩挲温存。
虽不似小情侣般热烈如火，却更有种别样的温情绵长。
“小琴，别再离开我们了......”鲁山的声音近乎哀求。
“我现在恨不得拿根针，直接给咱仨缝一块儿。”柳琴上身微微蜷起，用前额顶住鲁山的心口。“可是就像你听到的那样，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如果不处理掉这些隐患，咱也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我明白，我就是......”鲁山欲言又止，逐渐开始哽咽。
“我答应你，一定保护好自己。”柳琴心有默契，没等鲁山说出口，便重重许下承诺。“这是最后一次了，等解决完所有问题，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为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明天，你跟小诗再忍忍，好吗？”
“好......”鲁山的泪水夺眶而出，狠狠搂住妻子的脑袋。
仿佛文火慢炖，纵无熊熊烈焰，却有余温漫溢。
时间流转不止，情愫交织纠缠，密缝千千心结。
意识愈渐迷离，理智无声消融，只剩蠢蠢欲求。
如吃饭喝水般自然，老夫老妻互褪衣衫。
鲁山踮着脚下了地，双手撑住右侧床沿。
柳琴则平躺着旋转九十度，用脚后跟勾住丈夫的脖子。
漆黑的卧室一片宁谧，宛若夜幕笼罩的港口。
双人床好似一艘小船，垂着铁锚停靠在岸边。
有细浪自海面款款卷来，一波接一波地拍在船底。
犹如在徐徐清风之中摆动的摇篮，让甲板上的小姑娘睡得更加安宁。
……
翌日清晨。
厨房里传来煎煮之声，是两个女人正在做饭。
客厅里洋溢着欢歌笑语，是两个男人正在逗孩子。
待到早饭出锅之时，四大一小便围坐桌旁，一边看电视一边大快朵颐。遥想昨夜入睡以前，他们在相处时还有些刻意，此时却似放下了多余的包袱，用更加自然的状态参与到磨合之中。
“其实不用这么照顾我......”鲁诗楠随父亲生活三年，早已练就了自立的本领，一朝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反倒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都多长时间没伺候你了，好歹给妈妈一个机会嘛。”柳琴举起瓷勺，盛了小半碗热粥，又撒了一大把肉松，这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女儿面前。
“现在你们四个照顾我，可等回头你们老了，我照顾不过来啊......”鲁诗楠盯着粥碗，两只手杵着腮帮子，突然一筹莫展地说道。
“想的还挺远。”聂宸渊闻言忍俊不禁。
“可真懂事儿。”方思盈笑得春光灿烂。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鲁山玩味地问道。
“我觉得吧，我得有弟弟妹妹，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鲁诗楠捏着下巴，郑重其事地思考一番，随后则伸出两根食指，分别点向身边的四个大人。“爸爸跟方阿姨生一个，妈妈跟聂叔叔生一个，然后聂叔叔跟方阿姨再要一个。”
“这就给我们安排上了呀......”柳琴乐出声来。
“你就说行不行吧！”鲁诗楠脖子一歪眉毛一挑。
望着郑重其事的小姑娘，成年人们彼此相顾一笑。
初升的晨曦透过玻璃窗，照耀着全新组建的家庭。
勾勒出五张笑脸的轮廓，折射出爱与幸福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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