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归去来兮
翌日上午，天色大亮。
圣宫西墙之外，米罡单膝跪地，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女子脚边，是两具冻僵的尸体，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找不见了！”有杂乱脚步声接近，袁菲菲忙不迭带人赶来。
“曹鹫......”米罡的眼中凶芒闪烁，一口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昨夜精锐们出发后，排查工作照例进行，而鉴于已是午夜时分，全员排查又极为耗时，洗脱嫌疑者便陆续返回墨冰区。众人适逢史诗大战，早已疲的疲伤的伤，此刻心知再无强敌来袭，便耐不住困意地倒头便睡，就连要员们都放松了警惕，仅派出极少数哨卫巡逻守夜。
孰料一觉醒来以后，竟有两名哨卫惨遭杀害。
曹鹫等人则不知去向，静灭提灯也同时遗失。
“风掌门和张长老，他们排查完就撤了？”米罡将目光投向蔡袅。
“他俩得节省能量，后半夜弄完就歇了。”昨夜收尾的蔡袅如是说。
“除了曹鹫还谁跑了？”米罡目光逐渐冰寒，咬牙切齿地问道。
“曹鹫，严虎，金轩，柴惰，由凭，还有仨鹰组的。”袁菲菲给出名单。
“我说什么来着......这帮畜生早晚的......让他们丫钻了空子......”
先前成员选拔时，曹鹫一改平日的顺从，抓住机会挑拨离间一番，妄图借此博取回国的名额，可是最后不光落得一场空，也又一次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对于曹鹫的本质，米罡的心里一清二楚，始终都是坚定的清算派，至于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也因此坚定了除恶务尽的念头。可大家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找机会清算，曹鹫竟抢先下手杀了哨卫，带着一众匪首逃之夭夭了。
先前闯宫的时候，曹鹫曾经忍痛割爱，将静灭提灯给了敢死队，而在后续的清剿任务中，这件灵器则被同盟诸人寻回。鉴于灯芯已经燃尽，静灭提灯便失去了作用，所以人们平时也疏于保管。可如今静灭提灯遗失，则只能说明曹鹫处心积虑，早知道自己难以逃脱清算，于是便私藏了另一根灯芯，又找准了人们最放松的时间，在静灭提灯的掩护下连夜遁走。
按照风掌门的说法，魔种将进入活跃期。
届时泠雨会被灵霾彻底灌满，唯有躲进两处阵眼才能活命。
曹鹫此番杀害哨卫逃离圣宫，定然不会自投罗网逃去阵眼。
那么便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
“西边是丁忆领队，带了好些不会打架的。”米罡轻抚地表的足印。
“里面还有原先的土匪......”袁菲菲略一思量，便觉得脊背发凉。
“这些个王八犊子，想要抢回国名额。”米罡将鸭头杖绑到背后。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岂不是危险了？！”袁菲菲无措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
“不行！你伤都没好！”
“告诉弟兄们，要还认我这副帮主，就一起去诛杀曹贼！”
“米罡！别......”
米罡不顾闺蜜阻拦，周身灵能急速运转，眨眼间便绝尘而去，顺着脚印冲向遥远的西方。至于一众九天帮残部，见状则不禁左右为难，只得眼巴巴地盯着蔡袅和袁菲菲。
“怎么整？！”望着渐行渐远的米罡，蔡袅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别急，她肯定留记号。”袁菲菲面色不变，拽住心急如焚的蔡袅，沉思片刻冷静地发出指令。“指挥权交给白老爷子，把咱自己弟兄都叫上，随副帮主去讨贼......小王你告诉赵霜，等我们解决了曹鹫，就会马上赶去阵眼。小陈你告诉白老爷子，等活跃期结束了以后，在他们家原来那个河谷碰面。”
依照先前的安排，数千人马将分成两拨，各自前往两个阵眼避难，其中南面由赵霜负责统领，而北上方面的总指挥便是米罡。如今情况有变，袁菲菲只得临时做主，将指挥权交给负伤的白勋，而后亲率百余旧部奔向北方，并暗自祈祷丁忆等人莫被曹鹫所害。
......
同日午后，城区南部。
李暮雨等人连夜奔袭，终于来到了南殿脚下。
从玄天圣宫到南殿，若按正常的行进速度，少说也需要两天时间。可如今泠雨再无凶兽，他们毫无阻碍地狂奔疾行，仅花十余小时便抵达目的地。一行十六人里面，精英高手占了大多数，纵是一路上基本没休息，此时的状态倒也还算不错，唯独郝韵和臧青蓝脚力不济，已然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模样。
“我拎着吧。”夏琼大气不喘，干脆接过研究员们的背包。
“你们歇着，恢复体力，我去倒腾。”李暮雨孤身闯入大殿。
先前在南殿修行时，李暮雨便有了准入资格，此时则直接行至大殿中心，穿越圆弧石墙西北角的禁制，经由昏暗通路步入六边形密室。站在螺旋楼梯前，他望向身侧的石台，见墙上字迹依如从前，内心不由得涌起怀念之情。
“恍若隔世啊......”
李暮雨叹了口气，将情绪压回心底，用右手对准旋梯入口，不疾不徐地运转周身灵能。伴随着璀璨的金辉，风掌门烙下的令牌便即浮现，写有“南殿阵枢，非请勿入”的牌匾登时泛光，入口处的无形封印则徐徐消散。
“还挺好使。”
李暮雨迈入旋梯，转眼来到南殿顶端，便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深不见底的巨渊，半透明的能量光膜，顶天立地的长条巨石。
正是去年盛夏之际，他率众深入山林时，在那处避难所见过的东西。
“果然是泠雨大阵的一部分。”
踏上凸向巨渊的石台，李暮雨寻到一座雕塑，见那神秘人身着道袍，手执镶嵌宝石的权杖，面容无相亦似众生相，料来是太昊金宫的某任掌门。再度亮出掌心令牌，他用右手抵住雕塑，那老道便似活人般高举权杖，被光膜笼罩的长条巨石霎时间璀璨流溢！
“齐活！”
李暮雨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回到大殿之外。
待他蓦然回首之际，只见南殿外墙煜煜生辉。
浩瀚的威能滚滚升腾，于殿顶凝成实质般的巨大光圈。
“还挺顺利。”夏琼竖起大拇指，朝李暮雨露出赞许的表情。
“这就完事儿了？！”臧青蓝还没歇够十分钟，见状顿时叫苦不迭。
“时间太紧，坚持一下吧。”郝韵同样呼哧带喘，却犹自咬紧牙关。
按风掌门的说法，最多再有十天左右，魔种便会进入活跃期，届时空间通路亦会开启。若无法及时赶到现场，耗尽能量的通路便会关闭，留给人们的时间极为有限。心知时间紧迫，十六名男女不敢耽搁，仅休息片刻便重新启程。
这一日，他们告别巍峨的圣宫，掠过无处不在的断瓦残垣，点亮了南殿顶部的辉煌光圈，到黄昏时则将城市甩在身后，步入了城郊边缘的广阔草甸。如今已是严寒时节，近郊的地表衰草枯杨，被夕阳折射出一片惨红，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趋晦暗，颇有种颇有末日凛冬的荒凉感。
眼见黑夜再临，郝韵臧青蓝已近极限，李暮雨便下令在附近扎营。寻了间狭窄的石屋，九男七女如鹌鹑般挤在一起，凭虚弱的火堆抵御严寒劲风，自半睡半醒间度过了几个钟头，并于拂晓未至时再度踏上前途。
第二日，他们置身冬日近郊，跨越冰冻的河水溪流，穿过枯荣参半的针落混交林，沿着梼杌的足迹一路向南奔跑。为了这次远途疾行，他们出发之前甄选补给，只带营养最佳的树妖树脂，所以长途奔袭虽令人劳顿，却终归不至于被饿毙荒野，如此则在第三日午后抵达南部远郊。
郝韵臧青蓝天赋不佳，纵已在泠雨生活许久，修为却还未及血欲中期，三天下来便开始吃不消。为了提升行进速度，几名壮汉轮流出力，背着研究员们快步赶路，而到了第四日傍晚时分，则于视线尽头望见大片荒田。
寻了间未垮的农房，十六人鱼贯钻进屋内，很快便将土炕烧得火热。吞下温热的树妖树脂，女人们舒舒服服地躺上土炕，而除了被特殊照顾的臧青蓝外，其余男人则随意寻了空地就寝。
“这儿的住宿条件，简直是太奢侈了。”纪舒静睡了两天荒郊野岭，此刻躺在温暖的土炕表面，只觉浑身松散得无可言喻。
“睡觉睡觉，快累死老娘了......”姬鹭颜困倦交加，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将身体使劲裹进皮袄里。
“今天歇一整宿，等天亮再出发吧。”心知前方便是森林，农耕区亦是最后的舒适圈，夏琼便建议放缓前进节奏。
“刚来泠雨的那天，咱俩也住的这种屋子。”仰面盯着裂口的屋顶，唐威露出怀念的表情。
“当时也没人守夜，现在想想真是命大。”李暮雨头枕背包，只觉有硬物硌着后脑勺，便将包中物件抖落出来重新整理。
这只深棕色的背包，是身陷泠雨那天所得，李暮雨始终带在身边，早已缝缝补补了很多次。除去诸多生存储备，以及一大堆菩提杉树叶，包里的物件也乏善可陈，不过一副旧手套、一件染血的裘皮大衣、一支做工精致的灵绘笔，以及一捧陶像碎片而已。
“呵，这些东西啊......”望着地上的物件，唐威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就只轻轻叹了口气，仰面躺到冷冰冰的地面上。
“要带它们回家了。”李暮雨戴上手套，将陶瓷碎片仔细裹好，平整地塞进背包的夹层里，随后又把裘皮大衣盖在身上。
“嗯，用不了几天了。”唐威把右手伸入前襟，抻了抻挂在胸前的项链，将那扁圆形的金属盒紧紧攥在掌心。
......
翌日清晨，众人恢复了体力，便继续朝南方进发。
跨过远郊草甸，他们钻进山脉，于森林中辗转前行。
循着巨大的掌印，众人很难迷失方向，可在进入密林山壑后，他们却不得不经常绕路，只因很多位置地势险峻，梼杌固然可以畅行无阻，寻常人类却难以轻易逾越，所以行进速度也被迫放慢不少。待到第七日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荒漠，队中不少成员亦相继出现疲态。
“小雨......停一会儿......”刘建光双手扶膝，鼻间气息稍显紊乱。
“呼......呼......”纪舒静斜倚山岩，明明是数九寒冬，身上却出了不少汗。
“不行了......老娘走不动了......”姬鹭颜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躺在树下。
“先休息吧，明天要冲刺了。”李暮雨抽出横刀，砍了些枯枝开始生火。
冬日的泠雨极度寒凉，山林之外更是劲风吹拂，散播着无尽的蚀骨阴冷。围着翻腾的篝火，疲惫的众人强忍严寒，勉强睡了最后一个长觉，待到第八日的拂晓时分，则义无反顾地踏入荒漠。
离开山地森林以后，生存补给便几乎断绝，所幸众人携有足量树脂，入荒之前又凿了不少冰块，倒也终归不至于渴死饿死。先前梼杌降临泠雨，万千凶兽随之一并入城，如今的荒漠也再无兽患。只是此地风沙狠厉，体感温度比山林更加冰寒，行走其间仍旧令人苦不堪言。
寒冬中跋涉一周有余，穿越数百里复杂地形，众人早已劳累不堪。
然时间所剩不多，他们只得咬牙开始冲刺，中途也再没有扎营歇脚。
不知不觉之间，天空逐渐低矮，分不清是早是晚。
风沙狂乱飞旋，迷蒙了前方的视线，也带走了唇齿间的水分。
能量迅速流失，肌肉随之失去劲道，令他们愈发步履维艰。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人开始透支，自郝韵和臧青蓝之后，刘建光与纪舒静也相继脱力，只得被唐威和鲁力背着赶路，而童奕聪也已经逼近了极限。所幸其余诸人皆为强者，且上官凝漪又精通秘术，每每以磅礴生机滋养同伴，这才令疲惫的队伍不至崩溃。
“小童，上来。”见童奕聪已是强弩之末，聂宸渊便弯腰俯身。
“不用，你背琴姐吧。”童奕聪脚底打软，却倔强地摇了摇头。
“别逞强了，我打架不行，又不是体力不行。”柳琴将少年推向恋人。
“谁来背背我......”姬鹭颜口干舌燥，诱人的声音已然变得沙哑。
“背个屁，快点儿走。”面对女子的颓相，李暮雨视而不见。
“帮帮我......我真要不行了......”姬鹭颜边走边哭，呜咽之声凄惨无比。
“跟不上就等着变干尸吧。”李暮雨充耳不闻，犹自盯着前方的掌印。
“让我来吧......”贾枭鸣似是于心不忍，便踉踉跄跄地靠上前来。
“算了，我来。”见贾枭鸣同样疲态尽显，李暮雨只得背起姬鹭颜。
双脚离开地面，姬鹭颜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仿若无骨灵狐那般，女子绵软地贴在李暮雨背上，双臂如绸带般环住对方的躯干，看得韩晴差一点就要大锤伺候。
“我们的大英雄，果然还是怜香惜玉的。”姬鹭颜张开爆皮的双唇，在李暮雨耳边轻声呢喃，沙哑音色挡不住缕缕魅意，指尖则频频戳碰对方的胸膛。
“丢不丢人，好歹是灵元期，还得让人背着。”因为青藤早期的惨剧，李暮雨对姬鹭颜心怀厌恶，面对这等撩拨也毫无反应。
“切，这要搁平时，想背我的人......”
“下去，自己走。”
“别别别！我错了！我不说了！”
“......”
李暮雨背着姬鹭颜。
唐威背着刘建光。
聂宸渊背着童奕聪。
鲁力背着纪舒静。
费水背着臧青蓝。
夏琼背着郝韵。
其余四人负责拎包。
天空愈发昏暗，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一路跌跌撞撞，顶着飞沙艰难前行。
起初还有吵闹，后来只闻迅风呼啸，前途仿佛永无止境。
仅仅十个昼夜，从圣宫到荒漠边缘，时间本就颇为吃紧。
入荒后未曾休息，又需背负同伴前进，便是强者都吃不消。
寒冷与饥渴肆虐，困倦与疲惫交叠，内心的杂音随之丛生。
就在众人接近崩溃边缘时，视线尽头终于浮现出那方谷地。
“前面！前面！”
“到了！到了！”
“卧槽......可算是......”
顺着梼杌的足迹，一行人欢呼雀跃地冲下缓坡。
待踏进平坦的圆形谷底，则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巨大掌印于陷坑处终结，谷内风沙也不再狂暴。
望着不远处的高耸石门，九男七女各自露出笑容。
“好歹是赶上了......”童奕聪仰面朝天，胸膛不断剧烈起伏，脸上满是劫后余生般的表情。
“个儿不大，还挺压秤，累死老子了......”费水全程绝少吭声，此刻也禁不住对臧青蓝抱怨起来。
“大部队应该到阵眼了吧？”纪舒静略显忧虑的嘀咕道。
“不出幺蛾子肯定早到了。”韩晴颇为笃定地锤了锤胸脯。
“咱都累成这样了，其他三路可咋整啊......”念及那些修为不济者，唐威不无担心地说道。
“老神仙们不是说了，南边距离是最远的，其他三路稍微好点儿。”夏琼在十六人中状态最好，却也已不复先前的从容。
按照风掌门的说法，此地的空间极不稳定。
待魔种进入活跃期，则可顺势开启空间通路。
至于空间通路的入口，便是眼前这座石门。
“几年来一回梼杌，这门居然没被毁了。”郝韵观之啧啧称奇。
“想都不用想，这门有古怪，梼杌不敢动。”臧青蓝一语中的。
“我上次一碰那门，就感觉灵能哗哗流失。”韩晴无谓地耸了耸肩。
“先好好喘口气，回头估计得扒层皮。”李暮雨示意大家原地休整。
啃掉最后的冰块，又将树脂喝了个饱，一行人终于缓过气来。围坐于石门周围，九男七女闭目养神，安静等候空间通路的开启。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谷底的气流开始莫名凌乱，周遭灵能本就躁动不安，此时则变得愈发疯狂无序。
众人心有所感，纷纷睁眼站起身来，只见头顶天空异象横生，竟似被怪力蹂躏得寸寸龟裂。诡异的漆黑裂缝无端绽开，滚滚浓雾自其间喷出，瞬息融入奔流的劲风，于霎时间污染了空气！
“灵霾虹吸！”童奕聪瞳仁骤缩，瞬间便将名词与现象对应起来。
“魔种进入活跃期了......”纪舒静双手抱胸，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阵眼的人顶得住么......”眼见灰雾逐渐浓郁，刘建光下意识握紧拳头。
“他们能不能顶住不好说！咱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费水极目远眺，见灰雾如洪流般靠近，其中隐有点点黑雨坠落，料是随着灵霾降临的凶兽。“这门要再不开！咱就算不被熏死！也得被怪物吃了！”
“你们看！”几乎同一时刻，柳琴心有所感，蓦地指向北方的天空。
众人循指望去，见风沙中有微芒闪烁，随时间推移逐渐耀眼。
贯穿漫天霾沙，一条光柱破空飞来，狠狠轰在巨大的石门上！
“砰！！！”
轰隆震耳，大地随之战栗，令人头晕目眩。
众人堪堪稳住身形，便见石门内部璀璨流溢。
有巨大通路逐渐成型，犹如急速旋转的灿金漩涡！
“快走！”
望着开启的通路，众人难掩激动之情，各自爆发出嘹亮欢呼。将同伴依次推进漩涡，李暮雨回眸瞥向来路，只见视线之内尽目灰黑，俨然一派终焉末世的恐怖盛景。
“你们千万撑住......一定等我回来......”
李暮雨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片刻，旋即纵身跃进漩涡。
视线登时一片金灿，兼有天旋地转之感，意识瞬间变得模糊。
......
“呜......”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好似隔了万年。
某时某刻某分某秒，李暮雨缓缓睁开眼。
头顶是孤悬的明月，身下是冰冷的地面。
“这是......”
意识渐趋清朗，李暮雨吃力地挺直腰杆，手掌便触到了松软的泥土。
借由昏暗的光线，能隐约看到远处的平原，以及视线尽头的绵亘丘峦。
至于同行的诸人，此时则各自四仰八叉，零零散散地倒在周围。
“凝漪！小晴！”李暮雨踉跄起身，急忙跑到恋人们旁边，待见两女正自悠悠转醒，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这是哪儿......”刘建光头晕目眩，被唐威搀着右臂站起身来，左手则使劲捂着脑袋瓜子。
“应该是红陵省中部。”一行十六人中，夏琼最早苏醒，先前已在附近巡了一圈，此时则将情报带了回来。
“红陵省......”
听了夏琼的话，李暮雨起初有些怔然，旋即慢悠悠地抬起头。
无垠青空之上，皓月皎洁无暇，再无身陷泠雨时的模糊感。
青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凛风凉冽依旧，却少了股阴寒的潮意。
待他闭目吐纳，便体味到一股贫瘠感，像是身体在渴望能量。
是的。
这里并非高纬度海岛，而是气候干燥的大陆。
是了。
这里并非灵气充盈的废土，而是末法时代的广阔天地。
没错。
这里不是泠雨，是烈阳共和国。
……
“红陵省......红陵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暮雨才醒过味来。
充斥着氤氲的瞳仁深处，慢慢散发出明澈的光芒。
待他转身望向一众同行者们，则见大家也在逐渐脱离迷蒙。
两位研究员还未醒透，看上去犹自睡眼惺忪。
柳琴正躺在聂宸渊怀的里，旁边是抱膝蜷坐的童奕聪。
纪舒静蹲在地上啜泣不止，倒是鲁力费水在耐心劝慰。
姬鹭颜蜷腿坐在人群之外，贾枭鸣则自顾自嚼着枯草。
“都还好么......让我瞧瞧......”
望着周围的脸孔，李暮雨蓦地百感交集，上前与一行人依次相拥，就连一向不待见的姬鹭颜也没落下。给了义姐一个公主抱，又与恋人们热情深吻，再狠狠抓住两位挚友的手，二十五岁的青年心潮翻涌，好几次想扯开嗓子高呼，可最终却只化作呢喃般的轻语。
“烈阳共和国......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家了......”
李暮雨俯身跪地，长情地亲吻脚下红泥，无以名状的心绪四散纷飞。
历经千余昼夜，横跨北半球的万水千山，他终于回到了暌违已久的故土！
圣宫西墙之外，米罡单膝跪地，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女子脚边，是两具冻僵的尸体，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找不见了！”有杂乱脚步声接近，袁菲菲忙不迭带人赶来。
“曹鹫......”米罡的眼中凶芒闪烁，一口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昨夜精锐们出发后，排查工作照例进行，而鉴于已是午夜时分，全员排查又极为耗时，洗脱嫌疑者便陆续返回墨冰区。众人适逢史诗大战，早已疲的疲伤的伤，此刻心知再无强敌来袭，便耐不住困意地倒头便睡，就连要员们都放松了警惕，仅派出极少数哨卫巡逻守夜。
孰料一觉醒来以后，竟有两名哨卫惨遭杀害。
曹鹫等人则不知去向，静灭提灯也同时遗失。
“风掌门和张长老，他们排查完就撤了？”米罡将目光投向蔡袅。
“他俩得节省能量，后半夜弄完就歇了。”昨夜收尾的蔡袅如是说。
“除了曹鹫还谁跑了？”米罡目光逐渐冰寒，咬牙切齿地问道。
“曹鹫，严虎，金轩，柴惰，由凭，还有仨鹰组的。”袁菲菲给出名单。
“我说什么来着......这帮畜生早晚的......让他们丫钻了空子......”
先前成员选拔时，曹鹫一改平日的顺从，抓住机会挑拨离间一番，妄图借此博取回国的名额，可是最后不光落得一场空，也又一次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对于曹鹫的本质，米罡的心里一清二楚，始终都是坚定的清算派，至于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也因此坚定了除恶务尽的念头。可大家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找机会清算，曹鹫竟抢先下手杀了哨卫，带着一众匪首逃之夭夭了。
先前闯宫的时候，曹鹫曾经忍痛割爱，将静灭提灯给了敢死队，而在后续的清剿任务中，这件灵器则被同盟诸人寻回。鉴于灯芯已经燃尽，静灭提灯便失去了作用，所以人们平时也疏于保管。可如今静灭提灯遗失，则只能说明曹鹫处心积虑，早知道自己难以逃脱清算，于是便私藏了另一根灯芯，又找准了人们最放松的时间，在静灭提灯的掩护下连夜遁走。
按照风掌门的说法，魔种将进入活跃期。
届时泠雨会被灵霾彻底灌满，唯有躲进两处阵眼才能活命。
曹鹫此番杀害哨卫逃离圣宫，定然不会自投罗网逃去阵眼。
那么便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
“西边是丁忆领队，带了好些不会打架的。”米罡轻抚地表的足印。
“里面还有原先的土匪......”袁菲菲略一思量，便觉得脊背发凉。
“这些个王八犊子，想要抢回国名额。”米罡将鸭头杖绑到背后。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岂不是危险了？！”袁菲菲无措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
“不行！你伤都没好！”
“告诉弟兄们，要还认我这副帮主，就一起去诛杀曹贼！”
“米罡！别......”
米罡不顾闺蜜阻拦，周身灵能急速运转，眨眼间便绝尘而去，顺着脚印冲向遥远的西方。至于一众九天帮残部，见状则不禁左右为难，只得眼巴巴地盯着蔡袅和袁菲菲。
“怎么整？！”望着渐行渐远的米罡，蔡袅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别急，她肯定留记号。”袁菲菲面色不变，拽住心急如焚的蔡袅，沉思片刻冷静地发出指令。“指挥权交给白老爷子，把咱自己弟兄都叫上，随副帮主去讨贼......小王你告诉赵霜，等我们解决了曹鹫，就会马上赶去阵眼。小陈你告诉白老爷子，等活跃期结束了以后，在他们家原来那个河谷碰面。”
依照先前的安排，数千人马将分成两拨，各自前往两个阵眼避难，其中南面由赵霜负责统领，而北上方面的总指挥便是米罡。如今情况有变，袁菲菲只得临时做主，将指挥权交给负伤的白勋，而后亲率百余旧部奔向北方，并暗自祈祷丁忆等人莫被曹鹫所害。
......
同日午后，城区南部。
李暮雨等人连夜奔袭，终于来到了南殿脚下。
从玄天圣宫到南殿，若按正常的行进速度，少说也需要两天时间。可如今泠雨再无凶兽，他们毫无阻碍地狂奔疾行，仅花十余小时便抵达目的地。一行十六人里面，精英高手占了大多数，纵是一路上基本没休息，此时的状态倒也还算不错，唯独郝韵和臧青蓝脚力不济，已然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模样。
“我拎着吧。”夏琼大气不喘，干脆接过研究员们的背包。
“你们歇着，恢复体力，我去倒腾。”李暮雨孤身闯入大殿。
先前在南殿修行时，李暮雨便有了准入资格，此时则直接行至大殿中心，穿越圆弧石墙西北角的禁制，经由昏暗通路步入六边形密室。站在螺旋楼梯前，他望向身侧的石台，见墙上字迹依如从前，内心不由得涌起怀念之情。
“恍若隔世啊......”
李暮雨叹了口气，将情绪压回心底，用右手对准旋梯入口，不疾不徐地运转周身灵能。伴随着璀璨的金辉，风掌门烙下的令牌便即浮现，写有“南殿阵枢，非请勿入”的牌匾登时泛光，入口处的无形封印则徐徐消散。
“还挺好使。”
李暮雨迈入旋梯，转眼来到南殿顶端，便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深不见底的巨渊，半透明的能量光膜，顶天立地的长条巨石。
正是去年盛夏之际，他率众深入山林时，在那处避难所见过的东西。
“果然是泠雨大阵的一部分。”
踏上凸向巨渊的石台，李暮雨寻到一座雕塑，见那神秘人身着道袍，手执镶嵌宝石的权杖，面容无相亦似众生相，料来是太昊金宫的某任掌门。再度亮出掌心令牌，他用右手抵住雕塑，那老道便似活人般高举权杖，被光膜笼罩的长条巨石霎时间璀璨流溢！
“齐活！”
李暮雨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回到大殿之外。
待他蓦然回首之际，只见南殿外墙煜煜生辉。
浩瀚的威能滚滚升腾，于殿顶凝成实质般的巨大光圈。
“还挺顺利。”夏琼竖起大拇指，朝李暮雨露出赞许的表情。
“这就完事儿了？！”臧青蓝还没歇够十分钟，见状顿时叫苦不迭。
“时间太紧，坚持一下吧。”郝韵同样呼哧带喘，却犹自咬紧牙关。
按风掌门的说法，最多再有十天左右，魔种便会进入活跃期，届时空间通路亦会开启。若无法及时赶到现场，耗尽能量的通路便会关闭，留给人们的时间极为有限。心知时间紧迫，十六名男女不敢耽搁，仅休息片刻便重新启程。
这一日，他们告别巍峨的圣宫，掠过无处不在的断瓦残垣，点亮了南殿顶部的辉煌光圈，到黄昏时则将城市甩在身后，步入了城郊边缘的广阔草甸。如今已是严寒时节，近郊的地表衰草枯杨，被夕阳折射出一片惨红，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趋晦暗，颇有种颇有末日凛冬的荒凉感。
眼见黑夜再临，郝韵臧青蓝已近极限，李暮雨便下令在附近扎营。寻了间狭窄的石屋，九男七女如鹌鹑般挤在一起，凭虚弱的火堆抵御严寒劲风，自半睡半醒间度过了几个钟头，并于拂晓未至时再度踏上前途。
第二日，他们置身冬日近郊，跨越冰冻的河水溪流，穿过枯荣参半的针落混交林，沿着梼杌的足迹一路向南奔跑。为了这次远途疾行，他们出发之前甄选补给，只带营养最佳的树妖树脂，所以长途奔袭虽令人劳顿，却终归不至于被饿毙荒野，如此则在第三日午后抵达南部远郊。
郝韵臧青蓝天赋不佳，纵已在泠雨生活许久，修为却还未及血欲中期，三天下来便开始吃不消。为了提升行进速度，几名壮汉轮流出力，背着研究员们快步赶路，而到了第四日傍晚时分，则于视线尽头望见大片荒田。
寻了间未垮的农房，十六人鱼贯钻进屋内，很快便将土炕烧得火热。吞下温热的树妖树脂，女人们舒舒服服地躺上土炕，而除了被特殊照顾的臧青蓝外，其余男人则随意寻了空地就寝。
“这儿的住宿条件，简直是太奢侈了。”纪舒静睡了两天荒郊野岭，此刻躺在温暖的土炕表面，只觉浑身松散得无可言喻。
“睡觉睡觉，快累死老娘了......”姬鹭颜困倦交加，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将身体使劲裹进皮袄里。
“今天歇一整宿，等天亮再出发吧。”心知前方便是森林，农耕区亦是最后的舒适圈，夏琼便建议放缓前进节奏。
“刚来泠雨的那天，咱俩也住的这种屋子。”仰面盯着裂口的屋顶，唐威露出怀念的表情。
“当时也没人守夜，现在想想真是命大。”李暮雨头枕背包，只觉有硬物硌着后脑勺，便将包中物件抖落出来重新整理。
这只深棕色的背包，是身陷泠雨那天所得，李暮雨始终带在身边，早已缝缝补补了很多次。除去诸多生存储备，以及一大堆菩提杉树叶，包里的物件也乏善可陈，不过一副旧手套、一件染血的裘皮大衣、一支做工精致的灵绘笔，以及一捧陶像碎片而已。
“呵，这些东西啊......”望着地上的物件，唐威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就只轻轻叹了口气，仰面躺到冷冰冰的地面上。
“要带它们回家了。”李暮雨戴上手套，将陶瓷碎片仔细裹好，平整地塞进背包的夹层里，随后又把裘皮大衣盖在身上。
“嗯，用不了几天了。”唐威把右手伸入前襟，抻了抻挂在胸前的项链，将那扁圆形的金属盒紧紧攥在掌心。
......
翌日清晨，众人恢复了体力，便继续朝南方进发。
跨过远郊草甸，他们钻进山脉，于森林中辗转前行。
循着巨大的掌印，众人很难迷失方向，可在进入密林山壑后，他们却不得不经常绕路，只因很多位置地势险峻，梼杌固然可以畅行无阻，寻常人类却难以轻易逾越，所以行进速度也被迫放慢不少。待到第七日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荒漠，队中不少成员亦相继出现疲态。
“小雨......停一会儿......”刘建光双手扶膝，鼻间气息稍显紊乱。
“呼......呼......”纪舒静斜倚山岩，明明是数九寒冬，身上却出了不少汗。
“不行了......老娘走不动了......”姬鹭颜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躺在树下。
“先休息吧，明天要冲刺了。”李暮雨抽出横刀，砍了些枯枝开始生火。
冬日的泠雨极度寒凉，山林之外更是劲风吹拂，散播着无尽的蚀骨阴冷。围着翻腾的篝火，疲惫的众人强忍严寒，勉强睡了最后一个长觉，待到第八日的拂晓时分，则义无反顾地踏入荒漠。
离开山地森林以后，生存补给便几乎断绝，所幸众人携有足量树脂，入荒之前又凿了不少冰块，倒也终归不至于渴死饿死。先前梼杌降临泠雨，万千凶兽随之一并入城，如今的荒漠也再无兽患。只是此地风沙狠厉，体感温度比山林更加冰寒，行走其间仍旧令人苦不堪言。
寒冬中跋涉一周有余，穿越数百里复杂地形，众人早已劳累不堪。
然时间所剩不多，他们只得咬牙开始冲刺，中途也再没有扎营歇脚。
不知不觉之间，天空逐渐低矮，分不清是早是晚。
风沙狂乱飞旋，迷蒙了前方的视线，也带走了唇齿间的水分。
能量迅速流失，肌肉随之失去劲道，令他们愈发步履维艰。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人开始透支，自郝韵和臧青蓝之后，刘建光与纪舒静也相继脱力，只得被唐威和鲁力背着赶路，而童奕聪也已经逼近了极限。所幸其余诸人皆为强者，且上官凝漪又精通秘术，每每以磅礴生机滋养同伴，这才令疲惫的队伍不至崩溃。
“小童，上来。”见童奕聪已是强弩之末，聂宸渊便弯腰俯身。
“不用，你背琴姐吧。”童奕聪脚底打软，却倔强地摇了摇头。
“别逞强了，我打架不行，又不是体力不行。”柳琴将少年推向恋人。
“谁来背背我......”姬鹭颜口干舌燥，诱人的声音已然变得沙哑。
“背个屁，快点儿走。”面对女子的颓相，李暮雨视而不见。
“帮帮我......我真要不行了......”姬鹭颜边走边哭，呜咽之声凄惨无比。
“跟不上就等着变干尸吧。”李暮雨充耳不闻，犹自盯着前方的掌印。
“让我来吧......”贾枭鸣似是于心不忍，便踉踉跄跄地靠上前来。
“算了，我来。”见贾枭鸣同样疲态尽显，李暮雨只得背起姬鹭颜。
双脚离开地面，姬鹭颜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仿若无骨灵狐那般，女子绵软地贴在李暮雨背上，双臂如绸带般环住对方的躯干，看得韩晴差一点就要大锤伺候。
“我们的大英雄，果然还是怜香惜玉的。”姬鹭颜张开爆皮的双唇，在李暮雨耳边轻声呢喃，沙哑音色挡不住缕缕魅意，指尖则频频戳碰对方的胸膛。
“丢不丢人，好歹是灵元期，还得让人背着。”因为青藤早期的惨剧，李暮雨对姬鹭颜心怀厌恶，面对这等撩拨也毫无反应。
“切，这要搁平时，想背我的人......”
“下去，自己走。”
“别别别！我错了！我不说了！”
“......”
李暮雨背着姬鹭颜。
唐威背着刘建光。
聂宸渊背着童奕聪。
鲁力背着纪舒静。
费水背着臧青蓝。
夏琼背着郝韵。
其余四人负责拎包。
天空愈发昏暗，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一路跌跌撞撞，顶着飞沙艰难前行。
起初还有吵闹，后来只闻迅风呼啸，前途仿佛永无止境。
仅仅十个昼夜，从圣宫到荒漠边缘，时间本就颇为吃紧。
入荒后未曾休息，又需背负同伴前进，便是强者都吃不消。
寒冷与饥渴肆虐，困倦与疲惫交叠，内心的杂音随之丛生。
就在众人接近崩溃边缘时，视线尽头终于浮现出那方谷地。
“前面！前面！”
“到了！到了！”
“卧槽......可算是......”
顺着梼杌的足迹，一行人欢呼雀跃地冲下缓坡。
待踏进平坦的圆形谷底，则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巨大掌印于陷坑处终结，谷内风沙也不再狂暴。
望着不远处的高耸石门，九男七女各自露出笑容。
“好歹是赶上了......”童奕聪仰面朝天，胸膛不断剧烈起伏，脸上满是劫后余生般的表情。
“个儿不大，还挺压秤，累死老子了......”费水全程绝少吭声，此刻也禁不住对臧青蓝抱怨起来。
“大部队应该到阵眼了吧？”纪舒静略显忧虑的嘀咕道。
“不出幺蛾子肯定早到了。”韩晴颇为笃定地锤了锤胸脯。
“咱都累成这样了，其他三路可咋整啊......”念及那些修为不济者，唐威不无担心地说道。
“老神仙们不是说了，南边距离是最远的，其他三路稍微好点儿。”夏琼在十六人中状态最好，却也已不复先前的从容。
按照风掌门的说法，此地的空间极不稳定。
待魔种进入活跃期，则可顺势开启空间通路。
至于空间通路的入口，便是眼前这座石门。
“几年来一回梼杌，这门居然没被毁了。”郝韵观之啧啧称奇。
“想都不用想，这门有古怪，梼杌不敢动。”臧青蓝一语中的。
“我上次一碰那门，就感觉灵能哗哗流失。”韩晴无谓地耸了耸肩。
“先好好喘口气，回头估计得扒层皮。”李暮雨示意大家原地休整。
啃掉最后的冰块，又将树脂喝了个饱，一行人终于缓过气来。围坐于石门周围，九男七女闭目养神，安静等候空间通路的开启。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谷底的气流开始莫名凌乱，周遭灵能本就躁动不安，此时则变得愈发疯狂无序。
众人心有所感，纷纷睁眼站起身来，只见头顶天空异象横生，竟似被怪力蹂躏得寸寸龟裂。诡异的漆黑裂缝无端绽开，滚滚浓雾自其间喷出，瞬息融入奔流的劲风，于霎时间污染了空气！
“灵霾虹吸！”童奕聪瞳仁骤缩，瞬间便将名词与现象对应起来。
“魔种进入活跃期了......”纪舒静双手抱胸，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阵眼的人顶得住么......”眼见灰雾逐渐浓郁，刘建光下意识握紧拳头。
“他们能不能顶住不好说！咱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费水极目远眺，见灰雾如洪流般靠近，其中隐有点点黑雨坠落，料是随着灵霾降临的凶兽。“这门要再不开！咱就算不被熏死！也得被怪物吃了！”
“你们看！”几乎同一时刻，柳琴心有所感，蓦地指向北方的天空。
众人循指望去，见风沙中有微芒闪烁，随时间推移逐渐耀眼。
贯穿漫天霾沙，一条光柱破空飞来，狠狠轰在巨大的石门上！
“砰！！！”
轰隆震耳，大地随之战栗，令人头晕目眩。
众人堪堪稳住身形，便见石门内部璀璨流溢。
有巨大通路逐渐成型，犹如急速旋转的灿金漩涡！
“快走！”
望着开启的通路，众人难掩激动之情，各自爆发出嘹亮欢呼。将同伴依次推进漩涡，李暮雨回眸瞥向来路，只见视线之内尽目灰黑，俨然一派终焉末世的恐怖盛景。
“你们千万撑住......一定等我回来......”
李暮雨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片刻，旋即纵身跃进漩涡。
视线登时一片金灿，兼有天旋地转之感，意识瞬间变得模糊。
......
“呜......”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好似隔了万年。
某时某刻某分某秒，李暮雨缓缓睁开眼。
头顶是孤悬的明月，身下是冰冷的地面。
“这是......”
意识渐趋清朗，李暮雨吃力地挺直腰杆，手掌便触到了松软的泥土。
借由昏暗的光线，能隐约看到远处的平原，以及视线尽头的绵亘丘峦。
至于同行的诸人，此时则各自四仰八叉，零零散散地倒在周围。
“凝漪！小晴！”李暮雨踉跄起身，急忙跑到恋人们旁边，待见两女正自悠悠转醒，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这是哪儿......”刘建光头晕目眩，被唐威搀着右臂站起身来，左手则使劲捂着脑袋瓜子。
“应该是红陵省中部。”一行十六人中，夏琼最早苏醒，先前已在附近巡了一圈，此时则将情报带了回来。
“红陵省......”
听了夏琼的话，李暮雨起初有些怔然，旋即慢悠悠地抬起头。
无垠青空之上，皓月皎洁无暇，再无身陷泠雨时的模糊感。
青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凛风凉冽依旧，却少了股阴寒的潮意。
待他闭目吐纳，便体味到一股贫瘠感，像是身体在渴望能量。
是的。
这里并非高纬度海岛，而是气候干燥的大陆。
是了。
这里并非灵气充盈的废土，而是末法时代的广阔天地。
没错。
这里不是泠雨，是烈阳共和国。
……
“红陵省......红陵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暮雨才醒过味来。
充斥着氤氲的瞳仁深处，慢慢散发出明澈的光芒。
待他转身望向一众同行者们，则见大家也在逐渐脱离迷蒙。
两位研究员还未醒透，看上去犹自睡眼惺忪。
柳琴正躺在聂宸渊怀的里，旁边是抱膝蜷坐的童奕聪。
纪舒静蹲在地上啜泣不止，倒是鲁力费水在耐心劝慰。
姬鹭颜蜷腿坐在人群之外，贾枭鸣则自顾自嚼着枯草。
“都还好么......让我瞧瞧......”
望着周围的脸孔，李暮雨蓦地百感交集，上前与一行人依次相拥，就连一向不待见的姬鹭颜也没落下。给了义姐一个公主抱，又与恋人们热情深吻，再狠狠抓住两位挚友的手，二十五岁的青年心潮翻涌，好几次想扯开嗓子高呼，可最终却只化作呢喃般的轻语。
“烈阳共和国......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家了......”
李暮雨俯身跪地，长情地亲吻脚下红泥，无以名状的心绪四散纷飞。
历经千余昼夜，横跨北半球的万水千山，他终于回到了暌违已久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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