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我从世界尽头归来 » 第十四章 回家的诱惑(中)

第十四章 回家的诱惑(中)

    “如果最后还有争议......就以你的意见为主。”

    鹤发老翁手腕上扬,掌门金印随之飘起,径直飞进李暮雨怀里。

    对于风掌门的选择,场间诸人并无意外,毕竟作为金宫认可之人,同时也是广大失踪者的救星,由李暮雨来拍板自然比较合理。可反观李暮雨自己,此时抱着沉甸甸的金印,脸上却露出复杂的表情。

    “风掌门,我没资格拍这个板儿。”李暮雨微微攥紧金印。

    “你是失踪者的领袖,没人比你更有资格。”风掌门如是说。

    “我承蒙大家抬举,厚着脸皮当个代言人,这其实都是形势使然。”李暮雨稳稳捧住金印,缓缓朝风掌门走去。“今天这场硬仗,我作为一个人类,作为一名失踪者,还可以勉强代表世界......可现在事儿还没完,我们必须百里挑二,从我们中间挑选信使,那我就真没资格做这个主了......如果要为世界而战,晚辈自当万死不辞。可选人这种事儿,该交给公正无私之辈,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人。”

    “那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风掌门轻捋胡须,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跟长老交流的时候,肯定已经了解过了吧。”李暮雨双手托起金印,恭敬地递到风掌门面前。“我不无私,也不高尚,为了我自己的利益,为了我在乎的东西,我从不惮于以他人为代价......我是戴罪之身,手上沾了太多同族的血,其中还有不少无辜的人,要搁国内枪毙十次都有富余......这种节骨眼儿上,我更不可能念头单纯,所做的决定必然有失偏颇。”

    身陷泠雨千日有余,李暮雨与危机作伴,逐渐养成了果敢的性情,便是面对艰难复杂的抉择,也几乎从来没有选择逃避。可不知因为什么,明明是件看似顺理成章的事,他却一反常态地犹豫了起来。

    “生而为人,必有私心,你看过那些影像,当知守护者也不例外。”风掌门负手而立,没有去接金印。“圣人百年难遇,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可就算同为凡夫俗子,也不代表彼此之间没有差距。你不仅能够正视私心,甚至在握有权力的同时,还甘愿主动创造外部制约,靠集体决策代替独断专行,光是这样一份清醒与谨慎,就已经是相当难能可贵了。”

    “......”李暮雨不知如何回应,就只沉默着连连摇头。

    “同样,要评价一个人,尤其是置身历史洪流中的人。”风掌门就只略微停顿,便继续往下说。“所谓的善良与邪恶,所谓的功绩与罪过,都不能脱离他所处的时代与环境。人性通常是复杂的,一个人在命运的浪潮中,总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单看某些孤立的是与非,未必能准备反映一个人的心性。唯有将表象抽丝剥茧,放进时间的维度加以衡量,才能更深入客观地认识一个人。”

    “如果是评价历史人物,这么说倒是没问题,可我......”

    “所有被历史铭记的人,固然都有其特殊之处。”风掌门摆了摆手,语调也随之加强。“可是究其本质,还是历史本身的选择。原本平凡的人,降生在不平凡的时代,做了某些不平凡的事情,于是就成了史诗里的一行墨迹。你们站在了历史的浪尖上,等到这个百年落幕的时候,就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历史人物。你们这些孩子,就是这个时代的守护者。你李暮雨,就是守护者的领袖。”

    “不,掌门,我担不起......”

    “把失踪者拧成一股绳,自己破了杀阵幻境,带大家打败了梼杌。”

    “可这些......”

    “已经做了那么多,现在再说担不起,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

    “......”

    “你现在肯定想说,我提的这几件事儿,都是因为不得不做而已。”风掌门的语调里添了些情绪,有了种长辈提携晚辈的感觉。“你现在脑子里面,肯定在回忆过去的事儿,回忆那些出过错的选择。你之所以会举棋不定,也是因为我和师弟在,你觉得我们俩能做得更好,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俩拍板儿未必就比你强,何况总共能出去八十个人呢,选错一两个人不会影响大局。”

    “......”李暮雨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眼睛微微垂向地面。

    “生而为人,无垢无暇固然可贵,却绝不是唯一的正解。”风掌门缓缓侧过脸,遥望无际无垠的南天。“古往今来,大凡有所作为之人,没有哪个可以无垢无暇。因为只要做事,就有可能出错。常有愧常自省,这固然是种美德,但不应因此停滞不前。如果害怕做错,就不去做的话,很多时候同样是种灾难。已经站在命运的山顶了,就不违本心地放手干吧,功过是非留给后人去评说。”

    “......是。”

    抱着沉甸甸的金印,李暮雨深吸一口气,随后开始环顾四周。

    目力所及之处,是千百张熟悉的脸,以及千百种各异的表情。

    希冀,失落,愤懑,窃喜。

    无助,茫然,绝望,怜悯。

    望着尽显无遗的众生相,李暮雨很长时间没吭声,也不知是在苦思冥想,还是仅仅在出神。过得半晌功夫,他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掌门金印放在石台脚下,慢慢悠悠地走进人群之间。

    “刚才风掌门也说了,这绝不是什么美差。”揪了揪杨小暖的小苦脸,弹了弹马落紧皱的眉头,锤了沉默的吴远群一拳,李暮雨不停与同伴们互动。“可是就算千难万难,很多人也会争先恐后,因为对于我们失踪者来说,归乡永远都是最强的欲求和动力。不过大伙儿别忘了,咱第一批回国的人,一定得是最有用的人。因为如果不能解决麻烦,咱最后不管人在哪儿,都得一起完犊子。”

    面对李暮雨的陈述,千百男女无人反驳,不忿之意也有所消解。

    毕竟大家都明白,这便是如今的现实,不以他们的意志而转移。

    “选能打的,选有才能的,选脑子灵光的,选有身份地位的。”李暮雨绕场半周,随后停在言鹳面前。“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基于形势需要,综合研判后定的标准。可还有个更重要的标准,大伙儿心里其实都知道,但是因为太理所当然了,所以根本没人想着要提,这才被金轩给问卡壳儿了------那就是心怀善意,珍视我们的族群,忠于生养我们的世界。”

    “难道他不忠于族群,不忠于这个世界么。”曹鹫伸手指向金轩,与李暮雨据理力争。“为了今天这场大战,鹰巢好几百的旧部,可是出了不少力气。因为过去的恩恩怨怨,就抹杀掉这些功劳,总不太合适吧?”

    “鹰巢里面有好几百号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李暮雨与曹鹫擦身而过,走到一名黑脸汉子旁边。“每个人表现得如何,我们都有仔细考量。谁在消极怠工,谁刚好能将功抵过,还有谁真的在拼命,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黑脸汉子名为项良,修为与金轩不相伯仲,在鹰巢中亦是老资格。项良为人敦厚老实,因在国内受过曹鹫的帮助,便许下了知恩图报的承诺,所以当两人在泠雨里不期而遇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曹鹫的护卫。

    无论性情还是做派,项良都与土匪们格格不入,因此平日里没少受到排挤。待鹰巢战败以后,他随队东进参与清剿,倒是因优异的表现广受好评,很快得到了同盟诸人的信赖。

    “项良是鹰巢旧部,但如果我选他,大家有意见么?”李暮雨如是说。

    “拿大良子当标准,就别说我的人了,你们也没多少能达标的。”曹鹫习惯用拳头讲道理,此时却也学着耐下性子,尝试用嘴讲道理。“况且这种评判太主观了,全靠两片嘴皮子一碰,不太好取信于人呐。”

    “这回事关重大,当然要优中选优,至于评判标准的问题......”李暮雨一个转身,朝两位大能抱拳行礼。“暮雨有一提议,所有鹰巢旧部,可以自己主动报名,但在那几项条件外,还要闯一次杀阵幻境,根据最后的综合结果来判断。”

    “杀阵也是考验心性,但能做到相对量化,这个主意不错。”张长老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表情。“因为难度设置问题,普通人想通关不容易,但坚持四个数字左右应该不难。”

    “那大家伙儿看看,有没有别的想法?”李暮雨望向场间诸人。

    场间数千名男女,多为归乡心切者,先前一朝希望坍缩,则难免有杂念无序丛生,然当理智重新回归脑海,曹鹫等人的言语蛊惑便不再有效。毕竟有诸般罪行在前,无论谎言说得多动听,都只能是苍白的狡辩。

    人们心里非常清楚,几名匪首能力虽强,却没有端正的心术,如果放他们离开泠雨,最终结果说不得会适得其反。至于不少普通鹰巢成员,也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不仅珍视自己远胜于世界,甚至还常常以伤害同族为乐。

    诚然人孰能无过,如果能知晓大是大非,在关键问题上立场坚定,倒也可以称得上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是本次攸关存亡,大家根本不敢去赌,宁肯选择能力稍弱、却有坚定心智的人,也不愿意选能力达标、却更易被蛊惑和胁迫的人。

    “怎么样?”眼见无人提出异议,李暮雨便望向曹鹫。

    “......”曹鹫捏了捏拳头,最终倒也没说话,权当是默认。

    说话之间,选拔方案便即敲定,匪首们自知别无选择,于是便集体参加了选拔,而不少鹰组和柴油机成员也报了名。贾枭鸣已然获得信任,便被排除在选拔之外,至于同样可以免试的项良,则执意要求一视同仁地参加选拔。

    见项良态度坚决,李暮雨便没阻拦,而针对性选拔也就此启动。为抵挡失败后的精神冲击,受验者们被施了安神咒语,随后则顺序踏上石台顶端,开始接受杀阵幻境的考验,而测试结果也很快水落石出。

    诸多受验者之中,项良的成绩最佳,足足坚持了八个数字。

    超过四个数字的另有三人,即两名柴油机成员,及一名鹰组成员。

    至于剩下的人,则最多不过三个数字,有人甚至只坚持了两个数字。

    “我放弃。”项良见曹鹫没能过关,想都没想便要放弃名额。

    “你确定?”李暮雨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地盯着项良。

    “我确定。”

    “哦,好。”

    听了项良的回答,李暮雨就只点了点头,朝石台方向打了个响指,便有恐怖的杀阵能量源源涌来。仅仅数息之间,周遭空气就变得沉重,甚至隐隐有了液体般的触感。

    “躲远点儿,别溅一身。”

    李暮雨左手一挥,便有空气墙无端形成,将项良罩得严严实实。待控制住了黑脸汉子,他又将右手对准曹鹫,先是喝退了一众匪首,随后则于掌心凝聚出飞旋的龙卷。

    “我去。”项良挣脱无果,很快便改了口。

    “乖。”李暮雨露出微笑,随手撤去灵能。

    “......”

    曹鹫没能通过考验,便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此时被李暮雨恐吓一番,脸色登时变得阴沉如水,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悻悻然退回人群之中。眼见曹鹫缩卵认怂,其余受验者也无奈认命,唯有姬鹭颜还试图挣扎。

    “我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姬鹭颜几乎触到合格线,于是极力主张从宽。

    “没合格就是没合格,差一丁点儿也是没合格。”李暮雨利落地拒绝。

    “我比他们更好控制!就算意志力差点儿!也没胆子反水!”姬鹭颜已是慌了神,赶忙指了指一众匪首,声音也泛起急切的哭腔。“我跟姜恩典有交情!在权贵圈儿有人脉!你们肯定用得上我!”

    “副司长而已,算个什么权贵,我们这边儿真权贵都没吭声呢......”李暮雨微微侧目,望向刘建光和上官凝漪,随后朝姬鹭颜露出讥讽的表情。“你就是姜恩典的老婆,今天都不一定好使,何况只是个情妇......”

    “用不着拿我俩比,他姜恩典一个副司长,好歹也算是号人物了。”上官凝漪见状微笑摇头,适时开了句腔。“我是觉得吧,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动员的力量越多越好。何况她感知能力还行,回去倒是也用得上。”

    “那就......讨论讨论?”李暮雨从善如流,直接召开议事。

    通过简单的讨论,一众要员达成一致,即让六名鹰巢成员参与任务,其中包括一名鹰组成员、两名柴油机成员,以及项良、贾枭鸣、姬鹭颜三名首领,剩下的信使则从鹰巢以外的成员里挑选。

    “敢问除了送信的这些,留下来的人该做什么?”米罡忽然抱拳发问。

    “保住性命,继续巩固阵地,为援军铺平道路。”风掌门如此回答。

    “既然如此,那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失踪者们仍需团结一致。”米罡丢掉鸭头杖,朝风掌门长揖至地。“可曹鹫等人秉性难改,如果缺乏强者的制约,势必还会兴风作浪!晚辈恳请掌门诛杀匪首,否则今后必会误了大局!”

    “人类之间的恩仇,终究是内部纷争。”望着跪地叩首的米罡,风掌门就只摇了摇头。“如果有人逾越底线,危及全人类的安全,鄙人自当出手解决。但只因为某种可能,就用没发生的事审判同族,便有违守护者的处事之道了。”

    “那至少给他们加个诅咒......”

    “抱歉,恕难从命。”

    鹤发老者手掌上扬,便有清风徐徐翻卷,将米罡轻柔地托了起来。见风掌门态度明确,曹鹫等人也没再吱声,李暮雨则将米罡劝回人群,而人员选拔工作也随之继续。

    其时已是夜色初升,高台之上明珠闪耀,为广场投下温和的光辉,辐映着紧锣密鼓的千百名男女。选拔标准既已明确,各项工作倒还算高效,而令众人略感意外的,则是某些高手自愿放弃了名额。

    “我年纪大了,这回伤得又重,就不去裹乱了。”白勋躺在担架上,嗓音沙哑异常,显然绝非十天半月便能痊愈。

    “我来照顾老白,你就放心去吧,一路上多小心。”吉秀娟面露慈爱,将依依不舍的丁忆推到远处。

    “土匪头子不走,我也得留下来,省得出幺蛾子。”米罡当仁不让,自愿留下来充当狱卒,蔡袅袁菲菲亦追随其后。

    “青藤总得留个主心骨,我负责守着大伙儿吧。”赵霜在国内再无牵挂,便欣然要求驻守泠雨。

    “请代我们向院里报平安!”在队长的带领下,科研保卫队员列队成排,朝郝韵和臧青蓝立正敬礼。

    “小姐放心,您来救我们之前,我们肯定好好保重。”人群的角落里,有中年女子豁达一笑,与上官凝漪热情拥抱。

    “我俩跟着大家伙儿,根本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千万得留神。”宋芸左手拉住胡鑫,右臂紧紧箍着童奕聪,水汪汪的眼中透着难舍之意。

    失踪者三千五百,身份背景各不相同,心思与觉悟亦有区别。

    有人已视泠雨为家,眼见回国名额紧缺,便也不急于一年半载。

    至于那些抱团的势力,则早已推举出代表,更无怨天尤人之意。

    通过方才的议事交流,众人逐渐接受了现实,此刻有榜样开了好头,负面情绪亦随之缓解。人们摒弃私心杂念,从大局出发选拔能者,候选人名单亦相继出炉,然百种人终有百种思量,不协的旋律也偶有响起。

    “不走就不走了!谁特么稀罕啊!”鲁力使劲甩开肖遥,气呼呼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你们赶紧换人!特么谁爱去谁去!”

    “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跟着起啥哄啊!”费水闻言面红耳赤,狠狠按住鲁力的肩膀。“这是要去干仗!不是回家探亲!你脑子清楚点儿!”

    “那我不管!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啪!”

    鲁力话没说到一半,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鲁大娘揪住儿子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来。

    “大力!你犯啥浑呐?!”

    “娘!我得留下来照顾你!”

    “这么多人呢!用得着你照顾?!”

    “不行!别人我不放心!”

    “大力!听话!别耍性子!”

    “反正我不去!我不能把你丢这儿......”

    “你去不去!!!”

    鲁大娘好说歹说不顶用,某一刻突然急火攻心,随手抓起一根粗木棍,就要往自己脑袋上砸。纪舒静眼疾手快,一把将鲁大娘死死拽住,而鲁力则被吓了一大跳,一个大马趴屈膝跪倒在地。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没牵挂了?!”鲁大娘手捂胸口,犹自喘着粗气。

    “娘!我去!我去!你别生气了!”鲁力连连摇头,好似犯了错的孩子。

    “大力啊,你也瞧见了,现在就这么个情况,总共只能出去几十个。”眼见鲁力服软,鲁大娘心头气消,便换了温和的语气。“别人都没闹腾,咱也不能搞特殊,何况回国还有正事,你带着娘不方便的。”

    “娘,我就是担心......”

    “娘跟着大伙儿,有啥可担心的。”鲁大娘慈爱地搂住儿子,两行热泪自眼角涌出。“大力啊,你这孩子孝顺,娘打心眼儿里高兴。可人活在世上,不能光考虑自己啊!大伙儿都在拼命,咱也不能拖后腿......你要好好保重,娘就在这儿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接我。”

    “我知道了......”

    鲁力双拳紧握,给母亲磕了几个响头,随后径自走向其他候选者。至于姬鹭颜那边,则死死拽着廖人杰的手,双眼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李暮雨。女子的目光飘忽闪烁,好几次都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最终就只颓然叹了口气,含着热泪与自家表弟深情吻别。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候选者名额越来越少。

    至于宁家兄妹的处置问题,也终于被拿到了台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