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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送命题

    “哈?他啥时候说的?我咋没听见呢......”

    “直接说出来那还了得?用杀阵给我传的信儿。”

    “张长老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说瞎话骗人......”

    “长老说他小师弟爱忽悠人,他现在只不过是照猫画虎。”

    “噗嗤......师弟纯属风评被害......”

    “哈哈......老爷子也挺闷骚的......”

    听着墙外的对话,韩晴的俏脸登时柔情荡漾,就连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黑衣少女身旁,上官凝漪则心头微悸,浅灰瞳仁泛起阵阵涟漪,只因那两道声音熟悉至极,早已与她的记忆融为一体。

    “要这么说的话,那帮土匪根本就不受约束。”距小院百米开外,刘建光寻了张石椅,优哉游哉地安坐下来。“万一露馅儿了,他们撒丫子跑路,咱岂不是抓瞎了?”

    “长老自己不说,谁能想到诅咒是假的。”李暮雨坐到刘建光对面,懒懒散散地趴在石桌上。“猜不到诅咒是假的,那些土匪必然会乖乖听话,也肯定会按规定时间回来。”

    先前落日之际,曹鹫眼见事不可为,便携鹰巢成员缴械投降,准备等候同盟诸人上前收押。至于张长老则大袖一挥,给悍匪们照了一道白光,并表示这是金宫的秘术印记,逾期不归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面对大能的警告,没有哪个悍匪胆敢怀疑,收押过程也变得颇为轻松。在唐威等人的监督下,俘虏安顿工作有序开展,上千同盟成员也于墨冰区扎营,历时数日的激战终于画下句点。

    眼下鹰巢已降,凶兽亦被隔绝墙外,圣宫地界一片安详。

    众人奔波多日,先前历经生死考验,此时终能放下戒备。

    李暮雨出力最多,被大家批准休假,携刘建光闲逛至此。

    两人的神经松懈至极,根本没留意周遭情况,更没想到隔墙有耳。

    “刚才说话的那个,就是我家小雨哥。”韩晴靠在院墙上,竖耳聆听两名男子闲聊,还不忘给上官凝漪轻声讲解。“现在说话这个,名字叫刘建光,是财团刘家的人......财团刘家你知道吧?”

    “......嗯?”

    “金炳集团的那个刘家。”

    “......嗯,我知道。”

    “他们说啥呢......什么长老诅咒的......”

    韩晴未曾亲历恶战,自然听得满头雾水,而在黑衣少女困惑之际,那紫衫少女则有些心不在焉。自打黄昏开始,上官凝漪便在压抑情绪,而如今身处圣宫地界内,听着院墙外面的兄弟闲聊,往事则如喷泉般涌上心头。

    不久前的黄昏,她透过闪耀的通天镜,看到了他那张熟悉的脸孔。只是那股熟悉之中,却似藏有时间的烙印,仿佛历经了一个荏苒的洗礼。在平添了难言魅力的同时,也让人见之莫名悸动,胸中有郁结无法排遣。

    如今隔着院墙,她听到了另一个他的声音,依旧如曾经那般悦耳动人。只是那抹动人之中,却似蕴含着缕缕沧桑,宛若阅尽了一个岁月的更迭。在酿出了浓郁芬芳的同时,也令人闻之泫然欲雨,似有心意难以平复。

    这两个性情截然不同、却同样魅力无穷的他,显然已经各自有了成长,只不过这种所谓的成长,大抵是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上官凝漪念及此处,一时有些难能自已,至于不远处的兄弟俩,则仍旧自顾自地闲谈。

    “前脚生死仇敌,后脚合作对象,跟影视剧情节有一拼了。”刘建光下意识掏兜,随后想起自己将烟斗落在了基地。“之前听老吴念叨,说他刚才收押土匪的时候,其实还挺希望出现反抗的......结果一个个都还挺老实,一直没找到收拾他们丫的机会。”

    “要不是形势所迫,谁愿意跟鹰巢让步。”李暮雨双手交叉,骨节掰得咯咯直响。“都不说老吴了,我命令曹鹫投降的时候,都有点儿盼着他拒不接受,那样就能名正言顺灭了鹰巢了......可是不行啊,总共就没多少战斗力,万一真就差一丁点儿,最后没挡住那些怪物,可就没机会让咱后悔了。”

    “义者,大利也。你做得对。”望着满脸不甘的李暮雨,刘建光当即出言安慰。“关乎全人类的命运,你把恩怨先放一边,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我就是没想到,咱一群急着回家的人,居然成了世界的希望。”

    “这么骇人听闻的事儿,有谁能提前想到。”李暮雨偏过脑袋,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巨大光罩。“哪怕换成昨天,有人跳出来跟你说,外星人马上入侵了,世界已经快不行了,人类很快就要完蛋了,你能信?”

    “我肯定觉得是犯癔症了。”

    “他要再给你画个梼杌呢?”

    “那八成是看小说看傻了。”

    “呵......”

    院墙之外,兄弟俩伏案闲聊,以轻松的口气述说着惊天大事。

    院墙之内,姐妹俩则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凝重。

    虽然不明就里,但听了这番对话,她们却获悉鹰巢已被收编。

    心怀惊异的同时,两女也很容易想到,大家怕是遇上麻烦了。

    “张长老也说了,梼杌本身其实还好,麻烦的是那些杂鱼。”念及接下来的艰巨任务,刘建光不禁眉头大皱。“泠雨这么大地方,光凭咱几千号人,想把凶兽清干净可不容易。”

    “未必要清干净,只要大幅减少数量,决战就有足够的把握。”李暮雨非常清楚,此时应该抓住主要矛盾,所以并不担心清不干净的问题。“这次行动对咱们来说,既是危机也是机会。只要能过了这关,那咱就有希望回家了。”

    “小雨啊,我其实有点儿不明白......”刘建光十指弯曲,于厚实的石桌表面反复敲击。“离开泠雨的办法,如果真像张长老说的,只有他师兄知道的话,那宫允叔叔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张长老之前说,圣宫里面很久没见过活人了。”李暮雨先前未曾细想,此时听了刘建光的话,也禁不住陷入沉思。“如果他没记错......并且也没说谎......我想你那叔叔,应该是用了别的什么办法。”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不认为他有必要说瞎话。”

    “同感,大概是丢了记忆,回头去问他师兄吧。”

    “回家啊......多美的愿望呐......多少人到死都没实现......”

    “呵......是啊......已经快了......终于看到希望了......”

    院墙之外,兄弟俩闲谈不断,聊到后来则不禁唏嘘。

    院墙之内,两女听懂了缘由,内心深处亦有不同感触。

    自此上溯一个多世纪,失踪对于烈阳人来说,意味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亲属们怀揣渺茫希望,却又每每演变成绝望,至于身陷泠雨的失踪者们,则对故乡一词有着更为深切的体会。

    故乡是梦里的安乐窝,是记忆中安逸的生活,是脑海深处亲人的笑颜。可每当他们睁开双眼,却唯有一片蛮荒之景,以及朝不保夕的艰难岁月。因此思乡之情本身,有时固然是指路明灯,可有时也是瓦解意志力的毒药。

    身陷泠雨两年有余,韩晴将往事埋在心底,平时很少去想故乡诸事,此时闻言却也免不了心潮起伏。至于上官凝漪这边,由于来泠雨时间尚短,且身边有一众亲友拱卫,便难以切身体验其中酸楚,唯有善解人意地搂住韩晴。

    “就是感觉挺高兴的......”

    感受着对方的善意,韩晴露出温和的笑容,将半干不干的黑衣穿到身上。

    “这下大家都能如愿以偿了。”

    见韩晴仍没打算挪窝,上官凝漪便安坐墙边,继续聆听兄弟俩的对话。

    “刚来泠雨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想家。”李暮雨暂时远离纷扰,此刻又想到故乡诸事,思绪便有些信马由缰。“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就偶尔敢想想家里,不然自己会变得脆弱。”

    “文明社会的公民,突然回到史前世界,再坚强的人都遭不住。”念及初来泠雨的时光,刘建光同样五味陈杂。“不过也是由奢入俭难吧,等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对不住......”

    “又来了?”

    “呵......没绷住......”

    “真感觉对不住我,回去请我吃煎饼。”

    “豪华款的,俩鸡蛋,加香肠,不放辣。”

    “不行,起码得仨鸡蛋,韭菜花儿也不要。”

    “多搁甜面酱,少放葱花香菜,再来杯黑豆浆。”

    “哈......”

    “呵......”

    “他是刘家的三少爷,小雨哥的铁哥们儿,特仗义一个人。”兄弟俩犹自回味着煎饼的滋味,韩晴则再度化身临时讲师。“顶级富二代,从小养尊处优,结果为了找小雨哥,自己也被抓来泠雨了。”

    “嗯,确实仗义。”上官凝漪轻抿嘴唇,垂眸盯着昏暗的地面。

    对于刘建光其人,韩晴始终心怀敬佩,而上官凝漪的感受则更为复杂。曾几何时,她与他只是泛泛之交,也只当其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少爷。可因为李暮雨的失踪,两人却逐渐熟稔了起来,而随着彼此间了解的加深,她对他的评价也开始改变。

    高贵却不娇贵,吃得惯豪华盛宴,也能享受路边摊的美味。

    风流却不下流,信手便能招蜂引蝶,却始终对自己以礼相待。

    数百个日夜里,她见证了他的痛苦,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

    许多次挫折中,她也见证了他的执着,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

    去年夏天,因为他的人间蒸发,她曾一度消沉到难以自拔。

    从那以后,她想要寻到的人,便又多了一个英俊的公子哥。

    如今隔着院墙,她无法看见他的容颜,却相信他已被生活改变了模样。常言道由奢入俭难,她很难想象身陷泠雨的他,到底为此承受了怎样的苦难。她心里也同样相信,接受了万般苦难的洗礼,曾经的纨绔公子定已破茧,由此获得了全然不同的自我。

    “其实满打满算,你失踪才不到一年。”院墙之外,李暮雨馋过了煎饼,便顺带手算了一下失踪时间。“从你吃药觉醒开始,总共也就一年出头儿,现在都已经血欲中期了,要搁国内简直不可想象。”

    “国内是国内,泠雨是泠雨,在这儿也就是一般水平。”在与战斗力挂钩的问题上,刘建光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你这才是真邪乎,失踪不到两年半,都踏马练成个怪物了。”

    “被绑到泠雨以前,他就是个普通人。”韩晴听刘建光聊到这里,便凑到上官凝漪的耳边,不无自豪地开始补充。“两年多的时间,就已经灵元中期了,不比你这天才少女逊色吧?”

    “我可不是什么天才,境遇比别人好罢了。”上官凝漪随口说着,脑中却不断搜索着某个故事。“遗传条件不错,家里又有现成的资源,就算是个笨蛋也能练出模样来。”

    “有所成就的人,谁能没点儿天赋和际遇。”见上官凝漪自谦,韩晴也不好再吹嘘。“小雨哥也一样,自带元素亲和体质,又偶然学到了高阶雷法。”

    “原来如此。”上官凝漪闻言记忆定格,终于想起那是某次闲谈时,李暮雨讲述过自己触电的经历。“元素亲和这种体质,凡人时期很难发现。”

    遥想大学时代,上官凝漪常与李暮雨相伴,异能则是两人共同的兴趣。自打身陷泠雨以后,少女便有种莫名的笃信,即只要对方没有埋骨于此,则必定已经开启了觉醒之路。可是她却不曾想到,如今再度碰面之时,他居然已经到达灵元中期,竟比占尽优势的自己更胜一筹。

    上官凝漪非常清楚,李暮雨有此进步速度,首先是基于泠雨的环境,以及其优异的先天条件,只是除了这些因素以外,也必然少不了生死一线的淬炼。她根本就无法想象,对一个寻常都市青年来说,这意味着怎样的艰难与曲折。少女念及此处,在感慨和揪心之余,也更多了一抹欣慰与欣赏。

    “说实在的,觉醒不觉醒的,在我看来区别不大。”院墙之外,刘建光缓缓运转灵能,随后抬起彤芒闪烁的指尖,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一点。“说到底就是多了种技艺,跟学了门功夫没差多少,这儿的变化才是真的变化。”

    “我原先以为,不回到原来的生活,我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疯。”李暮雨深以为然,便使劲点了点头。“结果后来发现,为生存挣扎的时候,其实根本没空想这些,等真正回过神来以后,已经是另一种生活了,然后日子还得照样过。”

    “来了泠雨我才明白,我之前执着的东西,有好些其实没啥意义。”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刘建光只觉恍若隔世。“除死无大事,人健健康康的,能平平安安活着,就已经是难得的幸福了。”

    “我还发现吧,很多认为永恒不变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绝对。”李暮雨回溯自己的心路,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还有为人处事也是,开始还想当个良好公民,结果没过仨月就开了杀戒,现在彻底变成杀伐果断的魔头了。”

    “这又不赖你,你那全是被逼的......”

    “是不是被逼的,也是我干的啊......”

    刘建光入伙的时候,青藤已然发展壮大,所以对于最初的艰难岁月,他便只能通过众人之口加以了解。刘建光十分清楚,那些唯美或痛苦的回忆,已在李暮雨脑中烙下印记,大刀阔斧地重塑了他的心性,而自己除了认同与支持以外,似乎也起不到什么别的作用了。

    “这样一个环境,为了能活下去,谁敢保证不造杀孽。”听了李暮雨的自我评价,韩晴不由得柳眉倒竖,向上官凝漪解释起来。“他开杀戒的时候,要么是为了生存,要么就是替别人负重。他是了不起的英雄,可不是什么大魔头。”

    “受大家顶礼膜拜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大魔头。”念及先前镜中之景,上官凝漪露出温暖的笑容。“替众人受难者,不可使其淹没于非议。大家不光不该怪他,还应该对他心怀感激。”

    “凝漪,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

    “他的好些熟人,都没你这么理解他......”

    “呵......”

    上官凝漪语气真诚,全然不似敷衍假装,听得韩晴鼻尖发酸。黑衣少女百感交集,便使劲握住上官凝漪的手,感激之情也顿时溢于言表,而紫衫少女就只轻笑摇头,并未对方才的评价多做解释。

    “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活着真是命大。”李暮雨心绪逐渐柔和,便聊起两年多来的心路。“第一天来泠雨,我跟唐威累得不行,直接找个屋子就睡,根本没人负责守夜......后来被狗群追,被那个裴荡捅刀子,被大蜥蜴堵屋里出不去,但凡有一次反应慢点儿,我特么就直接成历史了......熬过最开始的两个月,好不容易熬出个模样了,结果去趟北殿就全给毁了......隗迷被猩猩吃了,南归让章鱼吃了,后来连彤欢都被人害了,我跟唐威又回到原点了。”

    “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刘建光,另外一个叫唐威。”李暮雨娓娓道来的同时,韩晴也在墙内同步解说。“刚来泠雨的时候,就他和唐威俩人,后来才变成了五人小队......另外那三个人,其中两个凑了一对儿,还有一个成了唐威的女朋友。他们五个搭伴儿,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那三个人都死了。”

    “那个唐威还活着么?”上官凝漪开口问道。

    “嗯,唐威一直在的。”韩晴笑着点了点头。

    “喔,这样啊......”上官凝漪闻言舒了口气。

    上官凝漪依靠墙边,偶尔点头或低声附和,多数时候却只在安静聆听。

    几百个日夜里,她未曾放弃寻找线索,却不止一次臆想过他们的死讯。

    毕竟在烈阳人眼里,一朝被划入失踪者之列,则极有可能是一场永诀。

    先前在大厦顶端,当她看到镜中的容颜时,便觉意识出现了莫名恍惚。后来隔着一堵院墙,任凭熟悉的声音漫灌耳蜗,那种飘忽感才渐渐消失。如今确认了唐威的安全,上官凝漪终于如释重负,却仍旧完美地掩饰着情绪,令身旁的韩晴根本无从察觉。

    “他们仨走了以后,我跟唐威感觉天都塌了。”纵然已成过往,李暮雨如今旧事重提,则仍旧不免心有戚戚。“我俩破罐破摔,跟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如果不是碰见柳琴他们,不定哪天就横死荒野了......我们一起拼了次命,然后一起创立了青藤,我才真正感觉活了过来,也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刚开始那几个月,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泠雨,在这鬼地方多待一天都是浪费生命......全身心投入以后,我才开始正视这段生活,也才因此收获了更多东西。”

    “人变强了,新朋友变多了,环境都看着顺眼了。”对于李暮雨的领悟,刘建光颇感所见略同。“其实在我看来,如果能如果毫无保留地投入,泠雨的生活可比国内有意思多了。”

    “是啊,可真是太刺激了。”回忆起青藤壮大的历程,李暮雨露出豪迈的笑容。“我小时候总想着,回头自己弄块儿地,过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现在可好,不光能种地了,还成天肾上腺素爆棚,跟怪物打完了跟人打......我一直对异能感兴趣,可真没想过自己能觉醒,还能靠这身本事大杀四方。”

    “刚知道你当老大,我其实还挺意外的。”想起李暮雨曾经的样子,刘建光禁不住唏嘘感慨。“你原先挺慢热的,平时我组织个聚会,你都不乐意有生人在场,结果现在拉扯起这么大个摊子。”

    “多吃点儿苦头,就把臭毛病都扳过来了。”李暮雨爽朗一笑,再也看不到曾经不合群的影子。“跟国内的时候,我总觉得来日方长,搁这儿谁有时间慢慢相处,合伙儿打次怪兽就成好朋友了。”

    “我其实更没想到,你这资深童男子,跟人谈俩月恋爱就敢上炕。”刘建光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扯淡,确认关系那天,我要不是担心影响,跟草皮上就把她办了!”李暮雨露出贼兮兮的表情。

    男性好友私下闲聊,总绕不过下三路话题,这道理几乎人尽皆知。

    韩晴偏头啐了一口,双颊飞起淡淡的红晕,羞涩中却有幸福洋溢。

    上官凝漪微笑摇头,正寻思着说些什么,却听墙外话题再度变换。

    “光是这些高兴的事儿,泠雨简直堪比天堂。”李暮雨不知想起什么,语调没来由低沉下去。“我不信好人好报这一套,可总觉得那些善良的人,至少不该被残忍对待......我看不得这种事儿,但根本没办法阻止,偶尔有机会砍了始作俑者,可除了泄愤以外也没什么卵用。”

    “不用苛责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刘建光心尖颤抖,桃花眼里溢出淡不可见的哀伤。“我之前就说过,你当这青藤掌门人,对大伙儿都有益处,唯独对你自己不好。”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啥功劳。”李暮雨笑容和煦,双眼直视着刘建光,瞳仁被思绪涤荡得愈发清澈。“我现在别的不盼,就盼大伙儿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别有啥闪失,至于其他的事儿真心不重要。”

    “对了小雨,今天下午......”刘建光不知为何,忽然犹豫了起来。

    “想问我看见什么了?”李暮雨有所猜测,却明知故问地眨眨眼。

    “嗯......你要不想说的话......”

    “呵......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暮雨轻轻吐气,略微调整了情绪,开始详述幻境中的种种,从黑暗通道到幽深长廊,从旧友聚餐再到无尽云桥,全都事无巨细地逐一道来。刘建光听得微微出神,至于院墙里面的两个女孩,也同样被光怪陆离的故事所吸引。

    “你居然见到凤娇了。”听完聚餐的故事,刘建光面露艳羡。

    “怎么着,一年没见,想她了吧?”李暮雨闻言会心一笑。

    “想啊,咋能不想,想得肠子都绿了。”刘建光搓了搓手掌,将目光投向无垠的南天。“赶明儿等哥回家了,就撺掇我爸去提亲,到时候几公里的车队,装满了聘礼开到寒沼市......”

    “你甭美,人家答不答应你都两说。”

    “扯淡,哥的魅力岂是你这种处男能......”

    “谁是处男?”

    “......不说这个,云桥的幻境我没太懂。”

    “别说你了,其实我也没闹明白。”几句笑闹打趣后,李暮雨换回正经的表情。“要按照奉献的思路,我应该无脑分享寿元才能通关,但最后发现不光掉到海里会死,如果一直走到天上照样得完蛋。”

    “我非常有理由怀疑,这是老爷子设计失误。”

    “谁知道,今天也没顾上,明天仔细问问他。”

    杀阵幻境之中,李暮雨穿过云桥以后,便再度回到了黑暗通道。对于那场烈焰洗礼,他没有说得太过详细,却也提到自己被黑炎轰袭,血肉与意识被直接烧成了灰烬。

    “那应该是第一次停表。”刘建光如是说。

    “第一次停表?”李暮雨闻言眉头微皱。

    “你闯幻境的时候,总共停了两次表,当时我们都以为要完犊子了。”刘建光掐住前额的皮肤,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第一次停表的时候,你身上突然亮白光,然后表又开始走了。”

    “我当时灵魂出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又看见言鹳把我骨灰扬了。”李暮雨沉吟良久,终究没有避讳这个问题。“我当时觉得累极了,根本不愿意再回人间,就在天上飘啊飘啊飘,然后我就碰见雨薇了......我总有种感觉,她好像一直在我身边,我这回又是让她给救了。”

    李暮雨扬起下巴,仰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刘建光心有戚戚,便拍了拍自家兄弟的手臂。

    百米外的院墙后方,韩晴则发出沉重的叹息。

    上官凝漪心里纳闷,却也没急着刨根究底。

    “当时情况太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韩晴缄默片刻,还是选择如实道来。“简单来说就是......去年春天的时候......他为了大伙儿的安危,亲手杀了些无辜的人,也因此脏了自己的手。”

    “那个叫雨薇的人吗?”上官凝漪轻声发问,浅灰瞳眸辨不出情绪。

    “叫白雨薇,一个女的,小女孩儿,抓的俘虏。”韩晴双手抱胸,一对杏目黯淡无光。“当时情况特别危险,大家一起做的决定,结果有人出尔反尔,弄得现场一团浆糊......他准备亲自动手,有人跳出来拦着,他就让他们打他,打不趴下他他就动手......他经常半夜溜到河边,疯了一样玩儿命洗手,我都怕他哪天疯了,那是他的死穴......他们就知道怪他,谁知道他有多难受,也不想想他到底为了谁......”

    韩晴的情绪莫名激动,声音逐渐泛起哭腔,说话有些词不达意。

    上官凝漪听了个大概,就只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对此发表评价。

    便在这个当口,墙外再度响起说话声,幻境中的故事也随之延展。作为最后一道关卡,天火峰顶的考验极为残酷,所以纵是彻底摆脱了幻景,李暮雨却仍对那些记忆心有余悸。

    “我哥我姐被绑在电椅上,教授被吊在一个架子上。”回忆起当时之景,李暮雨的声音愈发低沉。“两条鞭子,一冰一火,外星人拿着往教授身上抽,抽到后面浑身的皮肉都烂了......丫还说那是鸳鸯椅,谁坚持不住了按个按钮,就能把电流转嫁给另一半儿。”

    “可真够变态的,审讯战俘都没这么狠。”刘建光撇着嘴耸了耸肩。

    “他说的哥哥叫陈武清,是研究院的研究员,原先是他学长。”随着话题的转移,韩晴的情绪趋于平复,便再度承担起讲解工作。“他姐姐叫夏琼,和陈武清是一对儿,是四十一局的工作人员,现在正忙着安置俘虏呢......教授是谁我不知道,估计是他的哪个老师吧。”

    “这样啊。”上官凝漪心如明镜,却并未对韩晴言明。

    “那外星人威胁不成,就把我叔爷变成僵尸,操纵我叔爷过来掐我。”李暮雨脊背颤抖,眼里有泪珠不停打转。“我当时就想,叔爷如果还活着,一定不希望我屈服......我就咬着牙没把剑扔了......然后叔爷就让大风给吹碎了......”

    “他从小被叔爷养大,那是他唯一的亲人。”韩晴贝齿紧咬下唇,声音不可察觉地同步发颤。“我听刘建光说,从他失踪以后,他叔爷就一蹶不振,没过多久就与世长辞了,再也没机会见他孙子了......”

    “......”上官凝漪长睫忽闪,用沉默回应韩晴。

    “叔爷在天上看着呢,肯定会以你为傲的。”一墙之外的石桌前,刘建光同样眼眶泛红,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略带谐谑地带歪了话题。“我坐这儿想都能想到,我跟唐威应该被虐成渣了。”

    “呵,唐威遭了炮烙,你是挨了腰斩。”望着眼前的大活人,李暮雨的心情便也不再沉重。“他最后让我帮着照顾爸妈,你咽气儿以前愣是记着吃喝,让我明年追忆节给你带好烟好酒。”

    “合着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点儿出息啊!”刘建光闻言哭笑不得,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行吧行吧......也算贴谱儿......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外星人弄了个虿盆,就是那种装毒物的盆子。”李暮雨扁了扁嘴,眼里透出难以言明的情绪。“为了逼我投降,他把小雅捆了。”

    “他前女友,叫齐筱雅,高中同学,大学的时候分手了。”听李暮雨提及前任,院墙内的韩晴笑着解说起来。

    “欸,衣服干了吧?出去见他们呗。”上官凝漪莫名感觉不对劲,起身就要往院子外面走。

    “别介别介,再听会儿呗!”韩晴偷听欲爆棚,此时明显意犹未尽,便伸手拽住上官凝漪。

    “男人聊起这个,后面准没好话。”上官凝漪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不会!他不一样!”韩晴脸上尽是从容,明显对恋人信心满满。

    “行吧......”上官凝漪无辜地望望天,暗自祈祷李暮雨不要作死。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吧,大家在幻象里的性情,基本也都源于现实。”回味着那段虚构的剧情,李暮雨咋了咋舌。“像教授啊,我哥我姐啊,都是叫我不要投降,自己心甘情愿赴死的......所以我难受归难受,心里倒也没太挣扎,可小雅就不一样了......我眼里的小雅,吃不了苦遭不了罪,是个很平常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舍身成仁的觉悟,所以在幻象里也就跟我求饶了......我头一次心软了,可还是咬着牙没松劲儿,然后小雅就被扔虿盆里喂毒虫了。”

    “啧啧啧,真惨啊,前男友无情无义......”刘建光面露贼笑。

    “净扯淡,都前男友了,还要啥情义。”李暮雨嗤之以鼻。

    “欸,那我问你,你对那齐筱雅,真就没念想啦?”

    “这么多年了,还有啥念想,各过各的日子就完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院墙之内,韩晴气定神闲地说道。

    “......喔。”上官凝漪不知如何接茬,就只露出敷衍般的笑容。

    “小雅完了以后,就换成郁歆了。”李暮雨毫无察觉地往下说。

    “主持人郁歆,你知道的吧?”韩晴调皮地眨了眨眼。

    “......嗯,知道。”上官凝漪稍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跟小雨哥关系挺好的。”韩晴表现得很大度。

    “......呃,这样啊。”上官凝漪偷偷咽了口吐沫。

    “真没看出来,挺娇弱一姑娘,这么有骨气的么......”听完幻境中郁歆的选择,刘建光不无讶异地说道。

    “爹妈都是失踪者,给罪魁祸首低头,那还不如杀了她。”李暮雨倒没觉得意外,反而认为这很符合郁歆的性子。

    “嗯,有道理,毕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刘建光闻言点了点头,忽然间换上一副欠抽的表情。“这神罚杀阵坏得很呐,居然搞这么歹毒的考验,揪着你的后宫挨个收拾。”

    “后宫个屁......”李暮雨闻言哭笑不得。

    “小雨哥很有魅力,女人缘也一直不错。”一墙之隔的院内,韩晴逐渐喜笑颜开,脸上满是得意的表情。“但他这人很本分,自己有过啥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跟我交代过。我也很信任他,从来不管着他。”

    “......”上官凝漪欲言又止,最终选择闭口缄默。

    “唉,接着说,后来呢?”刘建光紧追不放。

    “你还能猜不出来?”李暮雨翻了个白眼。

    “那不过瘾!得听你亲口说!”

    “噗嗤......过你大爷瘾......”

    “我跟你打个赌,接下来应该轮到我了。”

    “......”

    “我被外星人给绑了,外星人拿我威胁他。”

    “......”

    “然后他急眼放大招,就把外星人给灭了。”

    “......”

    “别光乐!接着说!后来呐!丫干啥了!”

    “后来啊......丫就拿凝漪和小晴威胁我了。”

    “......?!”

    “......”

    “嘿,行,算你有点儿良心。”

    “什么叫算我有点儿良心......”

    “就冲这最后一幕,她俩能一起出现,凝漪就算没白费力气找你。”

    “呵......”

    “可以啊你,长本事了,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你特么哪儿来的脸说我......”

    “......”

    “......”

    宽大的石桌旁边,兄弟俩互相拆台。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则是窒息般的寂静。

    韩晴瞪着身旁的紫衫少女,整个人像石化般定在原地。

    上官凝漪则仰望着夜空,口中发出游丝般的叹息。

    “唉,后来呢?”刘建光毫无察觉,继续刨根究底。

    “后来啊......我动摇了......”李暮雨讷讷地回答。

    “正常,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可你一动摇不要紧,外面表就直接停了。”回忆起当时的凶险场景,刘建光仍旧有些后怕。“要不是小晴那道符,大伙儿怕是全得完蛋。”

    “我说实话,看你跟唐威遭难,我心里都没动摇。”李暮雨眉目低垂,脸上露出难言的苦楚。“我就想着大不了咱仨一起死,等下辈子接着做兄弟,可是看她俩受罪,我就......”

    “呵,甭说了,都明白......”刘建光笑着宽慰几句,随后表情却逐渐变得正经。“说起来,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以前提这个没啥意义,可现在既然快能回家了......”

    “有屁快放,都能猜到你想问啥。”李暮雨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嗨,不就这情况嘛。”刘建光撑住桌面,躯干大幅度前倾,露出好奇的表情。“这会儿在泠雨,你就只有小晴。可赶明儿回家了,又跟凝漪见面了,到时候你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