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城郊夜话
“鹰巢老家没了？！”肖遥闻言眼睛一亮。
“整个儿给抄了！”茅恩自豪地拍拍胸脯。
“嘿！好样儿的！”唐威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说起来，鹰巢都跑没影了，咱真不会跟丢了么......”盛云略显担忧。
“不会，凭络梅的本事，追踪鹰巢小菜一碟。”言鹳先前武器崩坏，此时则向烙魂讨了把弓，借着跳跃的篝火悉心修整。“你们就踏实休息，给伤员都安顿好了，等她把情报带回来，到时候再进城就来得及。”
“往城里面钻，纯属狗急跳墙，能跑快了才怪。”对于曹鹫的选择，聂宸渊相当不以为然，脸上挂着轻蔑的表情。“让他们帮着开路，把怪物都收拾了，到时候累得半死不活，就该轮到咱们动手了。”
“曹鹫能掏出这么多大杀器，也不知道还留着什么底牌。”邹承脸上挂着浓浓的焦虑，似是对后面的计划忧心忡忡。“反正城里全是怪物，鹰巢早晚都是个死，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
“别闹了，光是凶兽的话，可弄不死鹰巢。”童奕聪不理解邹承的用意，却知这个主意相当不靠谱。“况且城里不知道多少宝贝，真要由着他们乱跑，那咱们才容易遭殃。可别抱有侥幸心理，放虎归山纯属给自己挖坑。”
先前对抗金人时，莽夫鲁力首当其冲，近距离挨了一发自爆，若不是自身防御能力过人，再加上白勋及时出手相救，恐怕此时早已经丢了性命。在随后的全面进攻中，由于几尊金人接连自爆，便有不少联盟成员遭了殃。至于徐昀晖丢出的宝珠，虽然在慌乱之中失去准头，却仍将白勋和荀焱枫炸出内伤。
一场激战下来，众人全歼了殿后的悍匪，可是自身却也有所损伤，只得暂时搁置进城的计划，派怀络梅伊海舟等人跟踪鹰巢。为让伤员免于劳顿，大家便在城边就地扎营，请后至的烙魂部众返回河谷，负责搬运药材与生活必需品。待到黄昏时分，一支队伍自南方赶来，正是灵能奇兵的首批增援。
按领队者的说法，那日荀焱枫出发后，灵能奇兵便一分为二，眼前这二百余人战力较强，便以最快速度赶赴太阳湖，剩下一百多人则负责搬运辎重。此时城边聚集了三股势力，分别是灵能奇兵的增员、部分青藤大联盟成员、以及烙魂的主力军，总共已经突破千人。原本荒无人烟的地界，也因此变得热闹起来。
眼下已是傍晚，要员们安顿好了部署，便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并很快就后续的行动达成共识：曹鹫为躲避追杀，冒险进入凶兽环伺的城区，此举与饮鸩止渴更无二致，所以大家完全不需要太过着急。当前只需照顾好伤员，并抓住悍匪们的活动轨迹，待状态恢复以后徐徐图之，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击败鹰巢。
……
“大晚上的，他们不嫌累么。”马落靠在一栋废楼脚下，遥望喧嚣不散的驻地，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大伙儿打了胜仗，兴奋是在所难免的。”米罡负手而立，淡黄长发披散肩头，于微风中轻舞飞扬。
“马静你在鹰巢呆过，该知道那群土匪什么德行。”对于马落的身份，蔡袅此时尚不知情，所以仍将对方唤作马静。“大伙儿对鹰巢积怨已久，之前一直都没机会报仇，这回可算出了口恶气。”
“恶人自有天收。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这么说。”米罡微微仰头，望着朦胧月光陷入遐思，过得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等不及天收了！我要自己动手！”蔡袅攥紧拳头，牙齿磨得咯咯直响，热忱的目光中多了一抹狠厉。
眼下是晚饭过后，已经快到睡觉时间，米罡跟蔡袅和马落闲聊几句，便示意两人先返回营地休息，自己则攀上一栋废楼独自赏月。过得片刻功夫，她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便看到负伤初愈的白勋。
“白老爷子。”米罡观白勋气色尚佳，便知道对方并无大碍，见状浅笑着欠身见礼。
“米罡小友，别来无恙。”先前战局紧张，白勋未曾与米罡叙旧，此时终于有了交流的机会。
“上次跟您见面，还是在南郊呢，时间过得真快。”米罡回忆起往事，罕见地露出怀念的表情。
“是啊，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有天宇小友跟司马老弟。”白勋念及往昔，同样唏嘘不已。“那两位英雄豪杰，当时何等意气风发。现在他俩都不在了，就剩我个老头子独活咯！”
“他没有一天离开过，始终在上面看着我们，始终在默默指引着我们。”米罡将手掌贴在心口，似是在向白勋宣告，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至于牧天宇的意志，不也已经有人继承了？”
“呵，那俩孩子么。”白勋微微偏头，望向喧嚣依旧的驻地，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说句实话，我其实没想到，凭你们的傲气，居然也会屈居人下，心甘情愿给李暮雨打下手。”
“说起这个，我对青藤的第一印象，其实是来源于七色石。”米罡朝白勋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天台边上，两条腿垂到楼外。“我去过那个寨子，光是看着都觉得惨，后来才知道是青藤干的，就把他们当成一群杀人狂了。”
“嗯，有所耳闻。”白勋没有太多表示。
“今年我撞见李暮雨，听说我的人在青藤，就跟着他回了东郊。”米罡双臂伸展，重心稍稍后仰，两条腿开始摇晃。“我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发现我之前是先入为主了。”
“愿闻其详。”白勋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那是个很棒的组织，和谐积极并且高效，所有人都心怀良愿。”米罡扭过脑袋，直视着白勋的眼睛。“生机盎然，斗志昂扬，却没有过火的疯狂，什么时候都脚踏实地，是我挺向往的一种状态。”
“这么说来，确实不错。”白勋点了点头。
“不谈觉悟和胸怀，就说思路跟手段。”米罡捏住鸭头杖，在天台上画了几个同心圆。“同样都是想逃离泠雨，牧天宇选择破釜沉舟，不论成败地带人硬闯一波。李暮雨选择循序渐进，先着手创造条件，然后再想辙回家。”
“他比天宇想得周全，具体做法也更到位。”白勋深以为然。
“牧天宇的缺陷，李暮雨没有。九天帮的那份天真，青藤也没有。”米罡轻抖手腕，用一条直线贯穿了那些同心圆。“另外他们从始至终，目标一直都是回家，所以也不敢像您这么安逸。”
“我们胆小，他们不然。”白勋主动替米罡翻译成大白话。
“我们的硬伤，李暮雨和青藤都没有。”对于白勋的说辞，米罡并未予以否认。“他的为人处事吧，我也不能完全认同。可我寻思既然我们不灵，那不妨把宝压在他身上试试。”
……
“老大，你再躺会儿吧。”
“不碍事儿，活动活动。”
夜色渐浓之时，荀焱枫才悠悠转醒，感觉自己恢复了精神，于是便准备起来解个手。屈贡刚好站在不远处，见状便走过来劝了一句，而荀焱枫则笑着摇了摇头，拽着对方的胳膊坐直了身子。
“你伤怎么样了。”荀焱枫察言观色，见屈贡仍然有些虚弱，应是先前中了严虎一招，此时仍未完全恢复元气。
“放心，基本好了！”屈贡主修硬家功夫，体格见状恢复力强，眼下虽然内伤未愈，精神头却很是不错。
“别逞强，注意休息，后面还得干仗呢。”荀焱枫嘱咐了几句，话音略微停滞片刻，随后试探性地开口。“对了，你要方便的话，帮我跟李暮雨说一句，我的伤没什么大问题，不会影响咱们后续的行动。”
“嗯，好。”
身陷泠雨之初，屈贡就见过李暮雨，当天便结下了过命的交情。如今过了两年时间，他心里虽然难免有疙瘩，然日常沟通却不存在障碍，所以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
给荀焱枫准备好夜宵，屈贡便找人打听一番，待得知李暮雨现下何处，便打算去东边的树林附近走一趟。便在这个当口，童奕聪慢悠悠溜达过来，不声不响地站到他前面。
两人上次面对面交流，还要追溯到南殿之旅，而在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后，他们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到灵能奇兵告别青藤都没好转。如今过了一年半，两人终于重新见面，童奕聪没等屈贡开口，便率先鞠躬行了个大礼。
“屈大哥，对不起。”童奕聪开门见山。
“......”屈贡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之前的事儿，我得跟你道歉。”童奕聪卑躬屈膝，保持着欠身的姿势。
“这么久了，翻篇儿吧。”屈贡无所谓地摆摆手，便准备结束这次对话。
“请给我个机会说完......”
童奕聪凑到屈贡旁边，压低声音念叨了一阵。
屈贡的表情几度变幻，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扰。
等少年最终不再言语，才面色复杂地摇摇头。
先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则扭脸朝东边走去。
……
“曹鹫这厮，居然没忽悠咱们，说的基本都是实话。”
“嗯，事实本身就有冲击力，他没必要再添油加醋。”
城区东侧的密林旁边，李暮雨唐威并肩而立。
兄弟俩口中谈论的内容，正是大联盟带来的情报。
先前夜袭鹰巢大本营，大联盟抓了不少悍匪，也解救了很多无辜失踪者，由此获得了惊人的重磅消息。如今通过情报比对，李暮雨和唐威终于确信，曹鹫先前透露出的消息，竟然真的没有什么水分。
“你就说这事儿，曹鹫都能捡到参与者，咱们愣是一个没碰上......”念及青藤的运气，唐威不由得连连摇头。
“等收拾了鹰巢，就去找菲菲她们，跟那帮人再聊聊。”大联盟先前时间紧迫，只得到了粗线条情报，所以李暮雨便有心见见那些参与者。
“国家既然盯上泠雨了，咱们离获救就不远了。”唐威露出期待的表情。
“获救啊......呵......”李暮雨前一秒还挺精神，闻言却莫名愣了一下。
“小雨，怎么了？”望着略微失神的李暮雨，唐威略感诧异地问道。
“今天曹鹫说，国家会救咱这样的，还会把他那样的抓回大牢。”李暮雨抿住嘴唇，目光出现短暂的涣散。
“嗯，是啊，这又咋了......”唐威不明所以，后见李暮雨迈开步伐，缓缓走到一个树墩子旁边。
“曹鹫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没纳过闷儿来，现在回过头来琢磨......”李暮雨坐到树墩上，用右胳膊抱住膝盖，左手则捏住脚边的青草。“就凭咱干的这些事儿，还有资格接受救援么？”
“......”
听了李暮雨的话，唐威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最终却只吞了口吐沫，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绵长叹息。因为自家兄弟的疑问，也同样是他未曾仔细思考、或者说是在艰难岁月中刻意忽略的问题：虽然在潜意识里，他们仍保有某种认知，即自认为是共和国的守法良民。然若参照国内的法律，凭兄弟二人做过的事，其实枪毙十来回都有富余。
大凡被绑的失踪者们，除了与自然作斗争外，也很难避免同类间的冲突，而像李暮雨唐威这样的人，更是背负了数不胜数的血债。诚然泠雨没有规则，文明社会再难提供庇护，权力与正义只能靠自己争取。可对于兄弟二人、尤其是李暮雨而言，便是降低行为评判标准、只用朴素的是非观来衡量，他也早就已经算不上好人了。
若是对恶人下杀手，尚可以说是替天行道。若是对仇人下杀手，还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然而面对罪不至死之人，却仍然念头通达杀伐果断，那便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正义。至于凭借莫须有的罪名，残害手无寸铁的无辜者，则更是罪大恶极的行为。身陷泠雨两年有余，曾经的良好公民摇身一变，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只是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
重磅消息一朝降临，带来了回家的诱惑。
同时也像一张滤网，筛掉了本能的逃避。
当大脑重新恢复思考能力，血淋淋的现实便赫然眼前。
对于想通个中关节的两人来说，则无疑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
“......”
空气一时间变得安静。
李暮雨拔了两根草，放在手中反复揉搓。
唐威则抻了抻左臂上的绷带，将狭长的斧伤暴露于空气中。
唐威已是灵元中期，淬体类功法冠绝青藤，恢复能力更是远胜从前。倘若换成普通人，胳膊上裂了这么一条口子，没有半个月怕是都掉不了痂。可如今才过了半天时间，他伤处的皮肉便已初步愈合，料来不出两三天便能彻底痊愈。
见伤口已经无碍，唐威便扯掉绷带，将带血的布条放在手里揉搓，倒与李暮雨玩弄草根的动作颇有几分相似。沉默的气氛中，两人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扭头则见屈贡走了过来。
“老大让我跟你说，他的伤没什么大碍，不影响后面的行动。”屈贡一板一眼地复述了一遍。
“嗯，那就好。抓紧休息吧，回头还要进城。”李暮雨闻言站起身来，朝屈贡点头致意。
“另外，谢了。”屈贡转述完口信，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嗯？”李暮雨眼皮一抬，没太理解屈贡的意思。
“今天要不是你，我就让曹鹫砍死了。”屈贡如是说。
“我离得近而已，换别人也一样。”李暮雨摇了摇头。
“李暮雨，我就直说了吧，你的好些做法，我是看不惯的。”屈贡向前迈了一步，硬绷的面容随之变幻，浮现出更加情绪化的表情。“可是我也知道，你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
“......”
“我这人比较一根筋，好些事儿没那么容易忘。”
“......嗯。”
“所以我恐怕做不到跟你友好相处。”
“......我明白。”
“可我也不想成为你心里的疙瘩。”
“......”
“翻篇儿吧。”
“......谢了。”
“走了。”
屈贡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地扭头离去，只将背影留给身后的两人。李暮雨则呆立良久，双眼凝视着朦胧的月色，过得许久才长长吐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整个儿给抄了！”茅恩自豪地拍拍胸脯。
“嘿！好样儿的！”唐威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说起来，鹰巢都跑没影了，咱真不会跟丢了么......”盛云略显担忧。
“不会，凭络梅的本事，追踪鹰巢小菜一碟。”言鹳先前武器崩坏，此时则向烙魂讨了把弓，借着跳跃的篝火悉心修整。“你们就踏实休息，给伤员都安顿好了，等她把情报带回来，到时候再进城就来得及。”
“往城里面钻，纯属狗急跳墙，能跑快了才怪。”对于曹鹫的选择，聂宸渊相当不以为然，脸上挂着轻蔑的表情。“让他们帮着开路，把怪物都收拾了，到时候累得半死不活，就该轮到咱们动手了。”
“曹鹫能掏出这么多大杀器，也不知道还留着什么底牌。”邹承脸上挂着浓浓的焦虑，似是对后面的计划忧心忡忡。“反正城里全是怪物，鹰巢早晚都是个死，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
“别闹了，光是凶兽的话，可弄不死鹰巢。”童奕聪不理解邹承的用意，却知这个主意相当不靠谱。“况且城里不知道多少宝贝，真要由着他们乱跑，那咱们才容易遭殃。可别抱有侥幸心理，放虎归山纯属给自己挖坑。”
先前对抗金人时，莽夫鲁力首当其冲，近距离挨了一发自爆，若不是自身防御能力过人，再加上白勋及时出手相救，恐怕此时早已经丢了性命。在随后的全面进攻中，由于几尊金人接连自爆，便有不少联盟成员遭了殃。至于徐昀晖丢出的宝珠，虽然在慌乱之中失去准头，却仍将白勋和荀焱枫炸出内伤。
一场激战下来，众人全歼了殿后的悍匪，可是自身却也有所损伤，只得暂时搁置进城的计划，派怀络梅伊海舟等人跟踪鹰巢。为让伤员免于劳顿，大家便在城边就地扎营，请后至的烙魂部众返回河谷，负责搬运药材与生活必需品。待到黄昏时分，一支队伍自南方赶来，正是灵能奇兵的首批增援。
按领队者的说法，那日荀焱枫出发后，灵能奇兵便一分为二，眼前这二百余人战力较强，便以最快速度赶赴太阳湖，剩下一百多人则负责搬运辎重。此时城边聚集了三股势力，分别是灵能奇兵的增员、部分青藤大联盟成员、以及烙魂的主力军，总共已经突破千人。原本荒无人烟的地界，也因此变得热闹起来。
眼下已是傍晚，要员们安顿好了部署，便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并很快就后续的行动达成共识：曹鹫为躲避追杀，冒险进入凶兽环伺的城区，此举与饮鸩止渴更无二致，所以大家完全不需要太过着急。当前只需照顾好伤员，并抓住悍匪们的活动轨迹，待状态恢复以后徐徐图之，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击败鹰巢。
……
“大晚上的，他们不嫌累么。”马落靠在一栋废楼脚下，遥望喧嚣不散的驻地，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大伙儿打了胜仗，兴奋是在所难免的。”米罡负手而立，淡黄长发披散肩头，于微风中轻舞飞扬。
“马静你在鹰巢呆过，该知道那群土匪什么德行。”对于马落的身份，蔡袅此时尚不知情，所以仍将对方唤作马静。“大伙儿对鹰巢积怨已久，之前一直都没机会报仇，这回可算出了口恶气。”
“恶人自有天收。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这么说。”米罡微微仰头，望着朦胧月光陷入遐思，过得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等不及天收了！我要自己动手！”蔡袅攥紧拳头，牙齿磨得咯咯直响，热忱的目光中多了一抹狠厉。
眼下是晚饭过后，已经快到睡觉时间，米罡跟蔡袅和马落闲聊几句，便示意两人先返回营地休息，自己则攀上一栋废楼独自赏月。过得片刻功夫，她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便看到负伤初愈的白勋。
“白老爷子。”米罡观白勋气色尚佳，便知道对方并无大碍，见状浅笑着欠身见礼。
“米罡小友，别来无恙。”先前战局紧张，白勋未曾与米罡叙旧，此时终于有了交流的机会。
“上次跟您见面，还是在南郊呢，时间过得真快。”米罡回忆起往事，罕见地露出怀念的表情。
“是啊，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有天宇小友跟司马老弟。”白勋念及往昔，同样唏嘘不已。“那两位英雄豪杰，当时何等意气风发。现在他俩都不在了，就剩我个老头子独活咯！”
“他没有一天离开过，始终在上面看着我们，始终在默默指引着我们。”米罡将手掌贴在心口，似是在向白勋宣告，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至于牧天宇的意志，不也已经有人继承了？”
“呵，那俩孩子么。”白勋微微偏头，望向喧嚣依旧的驻地，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说句实话，我其实没想到，凭你们的傲气，居然也会屈居人下，心甘情愿给李暮雨打下手。”
“说起这个，我对青藤的第一印象，其实是来源于七色石。”米罡朝白勋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天台边上，两条腿垂到楼外。“我去过那个寨子，光是看着都觉得惨，后来才知道是青藤干的，就把他们当成一群杀人狂了。”
“嗯，有所耳闻。”白勋没有太多表示。
“今年我撞见李暮雨，听说我的人在青藤，就跟着他回了东郊。”米罡双臂伸展，重心稍稍后仰，两条腿开始摇晃。“我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发现我之前是先入为主了。”
“愿闻其详。”白勋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那是个很棒的组织，和谐积极并且高效，所有人都心怀良愿。”米罡扭过脑袋，直视着白勋的眼睛。“生机盎然，斗志昂扬，却没有过火的疯狂，什么时候都脚踏实地，是我挺向往的一种状态。”
“这么说来，确实不错。”白勋点了点头。
“不谈觉悟和胸怀，就说思路跟手段。”米罡捏住鸭头杖，在天台上画了几个同心圆。“同样都是想逃离泠雨，牧天宇选择破釜沉舟，不论成败地带人硬闯一波。李暮雨选择循序渐进，先着手创造条件，然后再想辙回家。”
“他比天宇想得周全，具体做法也更到位。”白勋深以为然。
“牧天宇的缺陷，李暮雨没有。九天帮的那份天真，青藤也没有。”米罡轻抖手腕，用一条直线贯穿了那些同心圆。“另外他们从始至终，目标一直都是回家，所以也不敢像您这么安逸。”
“我们胆小，他们不然。”白勋主动替米罡翻译成大白话。
“我们的硬伤，李暮雨和青藤都没有。”对于白勋的说辞，米罡并未予以否认。“他的为人处事吧，我也不能完全认同。可我寻思既然我们不灵，那不妨把宝压在他身上试试。”
……
“老大，你再躺会儿吧。”
“不碍事儿，活动活动。”
夜色渐浓之时，荀焱枫才悠悠转醒，感觉自己恢复了精神，于是便准备起来解个手。屈贡刚好站在不远处，见状便走过来劝了一句，而荀焱枫则笑着摇了摇头，拽着对方的胳膊坐直了身子。
“你伤怎么样了。”荀焱枫察言观色，见屈贡仍然有些虚弱，应是先前中了严虎一招，此时仍未完全恢复元气。
“放心，基本好了！”屈贡主修硬家功夫，体格见状恢复力强，眼下虽然内伤未愈，精神头却很是不错。
“别逞强，注意休息，后面还得干仗呢。”荀焱枫嘱咐了几句，话音略微停滞片刻，随后试探性地开口。“对了，你要方便的话，帮我跟李暮雨说一句，我的伤没什么大问题，不会影响咱们后续的行动。”
“嗯，好。”
身陷泠雨之初，屈贡就见过李暮雨，当天便结下了过命的交情。如今过了两年时间，他心里虽然难免有疙瘩，然日常沟通却不存在障碍，所以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
给荀焱枫准备好夜宵，屈贡便找人打听一番，待得知李暮雨现下何处，便打算去东边的树林附近走一趟。便在这个当口，童奕聪慢悠悠溜达过来，不声不响地站到他前面。
两人上次面对面交流，还要追溯到南殿之旅，而在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后，他们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到灵能奇兵告别青藤都没好转。如今过了一年半，两人终于重新见面，童奕聪没等屈贡开口，便率先鞠躬行了个大礼。
“屈大哥，对不起。”童奕聪开门见山。
“......”屈贡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之前的事儿，我得跟你道歉。”童奕聪卑躬屈膝，保持着欠身的姿势。
“这么久了，翻篇儿吧。”屈贡无所谓地摆摆手，便准备结束这次对话。
“请给我个机会说完......”
童奕聪凑到屈贡旁边，压低声音念叨了一阵。
屈贡的表情几度变幻，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扰。
等少年最终不再言语，才面色复杂地摇摇头。
先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则扭脸朝东边走去。
……
“曹鹫这厮，居然没忽悠咱们，说的基本都是实话。”
“嗯，事实本身就有冲击力，他没必要再添油加醋。”
城区东侧的密林旁边，李暮雨唐威并肩而立。
兄弟俩口中谈论的内容，正是大联盟带来的情报。
先前夜袭鹰巢大本营，大联盟抓了不少悍匪，也解救了很多无辜失踪者，由此获得了惊人的重磅消息。如今通过情报比对，李暮雨和唐威终于确信，曹鹫先前透露出的消息，竟然真的没有什么水分。
“你就说这事儿，曹鹫都能捡到参与者，咱们愣是一个没碰上......”念及青藤的运气，唐威不由得连连摇头。
“等收拾了鹰巢，就去找菲菲她们，跟那帮人再聊聊。”大联盟先前时间紧迫，只得到了粗线条情报，所以李暮雨便有心见见那些参与者。
“国家既然盯上泠雨了，咱们离获救就不远了。”唐威露出期待的表情。
“获救啊......呵......”李暮雨前一秒还挺精神，闻言却莫名愣了一下。
“小雨，怎么了？”望着略微失神的李暮雨，唐威略感诧异地问道。
“今天曹鹫说，国家会救咱这样的，还会把他那样的抓回大牢。”李暮雨抿住嘴唇，目光出现短暂的涣散。
“嗯，是啊，这又咋了......”唐威不明所以，后见李暮雨迈开步伐，缓缓走到一个树墩子旁边。
“曹鹫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没纳过闷儿来，现在回过头来琢磨......”李暮雨坐到树墩上，用右胳膊抱住膝盖，左手则捏住脚边的青草。“就凭咱干的这些事儿，还有资格接受救援么？”
“......”
听了李暮雨的话，唐威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最终却只吞了口吐沫，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绵长叹息。因为自家兄弟的疑问，也同样是他未曾仔细思考、或者说是在艰难岁月中刻意忽略的问题：虽然在潜意识里，他们仍保有某种认知，即自认为是共和国的守法良民。然若参照国内的法律，凭兄弟二人做过的事，其实枪毙十来回都有富余。
大凡被绑的失踪者们，除了与自然作斗争外，也很难避免同类间的冲突，而像李暮雨唐威这样的人，更是背负了数不胜数的血债。诚然泠雨没有规则，文明社会再难提供庇护，权力与正义只能靠自己争取。可对于兄弟二人、尤其是李暮雨而言，便是降低行为评判标准、只用朴素的是非观来衡量，他也早就已经算不上好人了。
若是对恶人下杀手，尚可以说是替天行道。若是对仇人下杀手，还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然而面对罪不至死之人，却仍然念头通达杀伐果断，那便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正义。至于凭借莫须有的罪名，残害手无寸铁的无辜者，则更是罪大恶极的行为。身陷泠雨两年有余，曾经的良好公民摇身一变，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只是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
重磅消息一朝降临，带来了回家的诱惑。
同时也像一张滤网，筛掉了本能的逃避。
当大脑重新恢复思考能力，血淋淋的现实便赫然眼前。
对于想通个中关节的两人来说，则无疑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
“......”
空气一时间变得安静。
李暮雨拔了两根草，放在手中反复揉搓。
唐威则抻了抻左臂上的绷带，将狭长的斧伤暴露于空气中。
唐威已是灵元中期，淬体类功法冠绝青藤，恢复能力更是远胜从前。倘若换成普通人，胳膊上裂了这么一条口子，没有半个月怕是都掉不了痂。可如今才过了半天时间，他伤处的皮肉便已初步愈合，料来不出两三天便能彻底痊愈。
见伤口已经无碍，唐威便扯掉绷带，将带血的布条放在手里揉搓，倒与李暮雨玩弄草根的动作颇有几分相似。沉默的气氛中，两人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扭头则见屈贡走了过来。
“老大让我跟你说，他的伤没什么大碍，不影响后面的行动。”屈贡一板一眼地复述了一遍。
“嗯，那就好。抓紧休息吧，回头还要进城。”李暮雨闻言站起身来，朝屈贡点头致意。
“另外，谢了。”屈贡转述完口信，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嗯？”李暮雨眼皮一抬，没太理解屈贡的意思。
“今天要不是你，我就让曹鹫砍死了。”屈贡如是说。
“我离得近而已，换别人也一样。”李暮雨摇了摇头。
“李暮雨，我就直说了吧，你的好些做法，我是看不惯的。”屈贡向前迈了一步，硬绷的面容随之变幻，浮现出更加情绪化的表情。“可是我也知道，你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
“......”
“我这人比较一根筋，好些事儿没那么容易忘。”
“......嗯。”
“所以我恐怕做不到跟你友好相处。”
“......我明白。”
“可我也不想成为你心里的疙瘩。”
“......”
“翻篇儿吧。”
“......谢了。”
“走了。”
屈贡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地扭头离去，只将背影留给身后的两人。李暮雨则呆立良久，双眼凝视着朦胧的月色，过得许久才长长吐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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