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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逃者、亡者、来者

    “卧槽!什么鬼!”唐威惊魂未定,眼见齐乱刀炸成碎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夏姐,他这是要跟你同归于尽?”

    “他吃多了涨肚而已。”夏琼瘫靠在树上,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但头脑却依旧清醒。“比起这个,你怎么过来了?”

    唐威此次来找夏琼,本就是为了通风报信,闻言便简要说明了情况。

    夏琼听罢点了点头,也没着急赶去汇合,转而吩咐唐威打扫现场。

    “人都死了,没得审了,好歹捞点儿物证。”夏琼如是说。

    “这都碎成渣了......”唐威觉得意义不大,却还是依言照做。

    唐威扯了条破布,简单缠住受伤的右臂,随后则遵循夏琼的指导,开始清理满目狼藉的现场,大凡可能存在用处的物件,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装了起来,其中自然也包括齐乱刀的佩刀。

    “嘿!这刀一看就是好货!”

    唐威抓起两把弯刀,放到自己的钢棍旁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起来,发现先前一场大战之后,弯刀几乎没有受到损伤。反观自己的御用灵兵,明明结实得无以复加,却硬是被砍得满身刀痕。

    “这孙子还挺猛,我差点儿就没扛住......”

    唐威非常清楚,自己的钢棍质量上乘,再算上灵能灌注的加持,硬度恐怕都超过了螳螂妖的前肢。此时望着伤痕累累的钢棍,他记起齐乱刀的凌厉刀法,以及那股污秽的窒息感,便越琢磨越觉得后怕,额头不由得渗出冷汗。

    “他是怕我跑了,所以没打算杀你,不然你一分钟都扛不住。”夏琼后脑勺贴着树干,慢慢悠悠地说道。

    “他强成这样都让你宰了,你到底有多猛啊......”唐威闻言大受震撼,只觉夏琼深不可测。

    “我看你跟小雨这样,赶明儿再练个几年,估计就比我猛了。”夏琼恢复了少许力气,便从怀里摸出个药袋,将几枚恢复灵药丢进嘴里。“收拾好了,咱就准备走,回寨子看看去。”

    于是乎,唐威背起夏琼,小跑着踏上归程。

    待到午后时分,他们踏入小寨地界,见青藤诸人齐齐消失,而现场亦不见九天帮的人马。至于先前俘获的老幼,则悉数死于西寨的空地上,大多是被锐物割断了喉咙。

    “这......”望着死去的老幼,唐威一时不知所言。

    “不错,挺果断。”夏琼并不惊讶,还随口赞了一句。

    两人左顾右盼一番,没看到阵亡同伴的遗体,于是便循着新鲜的车辙印,一路走到东寨外面的矮丘脚下。遥想昨天夜里,他们为了轻装夜袭,便将行囊卸在了这一带,而如今那些背包也没了踪影。

    “撤离还挺有序,应该问题不大。”夏琼露出安心的笑容。

    “嗯,咱也去汇合吧。”唐威松了口气,随即加快了步伐。

    ……

    黄昏时分。

    一支庞大的队伍涌入小寨。

    蔡袅大手一挥,将旗杆杵进地里,眼睛开始左顾右盼。

    尽目所及之处,房屋大量焚毁,哨塔断裂倾塌。

    尸首横七竖八,堆叠在草地上,褐土染得血迹斑斑。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即这绝非凶兽所为,而是出自同类的手笔。

    一幕幕场景宛如地狱,不断映入蔡袅的眼帘,令他不觉感到一阵胸闷。

    强壮的汉子无可排遣,便在小寨里来回踱步,随后不慎踢到一具遗体。

    死者是一名少年,看着约莫十五六岁,喉间被开了个细小血洞,应是被某种锐物夺取了性命。蔡袅见状叹了口气,准备将这遗体妥善安顿,一块薄木板却滑出少年的前襟,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烈阳文字。

    “雨薇:当你看到的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去玩过了,我想那很难忘。我想说,被抓来泠雨,是我的不幸。可认识了你,却是我的幸运。你能答应欢喜和我出去,我很高兴。但是如果可以,下次能不能就我们?我想有单独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这些字迹歪歪拧拧,行文言辞略显混乱,就算以口语标准衡量,也完全谈不上清晰流畅,想来这少年要么读书不多,要么就是写信时太过紧张,可字里行间蕴藏的朴素情感,却依然清晰地传达给了蔡袅。

    想来“雨薇”是他心仪的女孩。

    他想和“雨薇”结伴同游,结果却变成了三人行。

    于是他鼓起莫大的勇气,略显笨拙地写了这封信。

    他希望得到独处的机会,可这份希冀却再难实现。

    “呼......”

    蔡袅双手捧着木板,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强壮的身躯微微颤抖,就连眼角都泛起潮气。

    作为九天帮元老之一,蔡袅曾得司马日天搭救,在那以后便始终追随左右。时至今日,他已拥有血欲期巅峰修为,成了出类拔萃的战斗高手,同时也在耳濡目染中温养出了热忱的心。

    蔡袅固执地认为,身陷泠雨的失踪者们,既然都是受苦受难之人,那就算不能成为至交好友,起码也该保持基本的和平。在蔡袅的世界观里,同类相残本就是丑陋之事,而场间的死者又多有老幼,如此则令他更加难以释怀。

    “蔡哥,你没事儿吧?”有女子信步走来,头顶系着红色丝带,淡黄长发盘在脑后,赫然是九天帮副帮主米罡。

    “唉......”蔡袅闻言擦了擦眼角,转身朝米罡行了一礼,将手中的薄木板递给自家副帮主。

    米罡反复看了几遍,最终信手丢掉木板,略显沉闷地吐了口气。她的目光缓慢游移,瞅了瞅死去的少年,看了看狼藉的小寨,后将鸭头杖狠狠杵进地里,从嘴里挤出“恶魔在人间”这五个字。

    “副帮主,现在怎么弄?”蔡袅迷茫地开口问道。

    “先去找他。”米罡也不多言,携蔡袅走向小寨深处。

    两人来到小寨东部,路过一片平房区域,见不少帮众正推车抬架,将满地的陌生遗体集中运往一处,依人道精神为逝者提供最后的帮助。尸山前方,司马日天则跪伏于地,口中念念有词地不停叩首。

    “......以我之言,伴君长眠......”

    “......以我之歌,助君安宁......”

    “......以我之祷,换君救赎......”

    “......以我之颂,愿君往生......”

    “......肉体凡胎难免俗,柴米油盐多烦忧......”

    “......筋为绳来骨为笼,三魂七魄皆作囚......”

    “......一朝回归极乐境,驾鹤西去逍遥游......”

    “......红尘旧事尽成烟,大千世界不停留......”

    米罡和蔡袅站在旁边,没有去打扰司马日天,只是安静地伫立聆听。

    直至咏颂完毕以后,司马日天缓缓起身,方才注意到身后的两人。

    “也太郑重了吧。”米罡面露疑惑,有些不解地问道。

    在米罡的眼里,这些逝者皆为萍水之人,就算想为他们献上哀思,也只需念一段家喻户晓的《逝者颂》。可方才的那段词,却绝非简单的吊唁,而是颇具负重之意的《往生祈言》,在她看来明显有些郑重过头了。

    “于我有因啊!”司马日天不以为然,使劲摇了摇脑袋。

    司马日天先前便听说,自家成员在外出之时,曾与七色石不期而遇。由于对方口无遮拦,出言诋毁自己的人格,家里的弟兄才大打出手,将那伙七色石成员锤得丢盔弃甲。

    对于旁人的毁谤,司马日天不甚在意,他曾为此告诫自家弟兄,切勿因这种小事与人结怨,甚至还准备上门慰问伤员,并借机向七色石表达歉意。可如今路过七色石基地,见那些伤员生命已逝,他的心脏便开始滴血。

    “你这么想就不对。”望着悲痛不已的司马日天,米罡只觉得有些无奈,便直言不讳地劝说道。“这帮混蛋犯贱找事儿,挨咱一顿打也是活该,不杀他们已经够意思了。”

    “他们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跑出屋啊!”司马日天声音呜咽,指着几具打绷带的遗体,浑圆的脸上写满了悔意。“我没杀他们!他们却因我而死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帮主!这不怪你!冤有头债有主!”蔡袅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眸中闪烁着炙热的火焰。“你宅心仁厚!对敌人都于心不忍!你何罪之有啊帮主!要怪也得怪杀他们的那些人!”

    “杀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啊,这是有多大仇啊......”司马日天两眼通红,不时抹一把鼻涕眼泪,看着比自己受了欺负还委屈。“好几百条命啊,愣是没留一个活口......”

    “不知道,但是看这样子,应该还没走远。”米罡环顾四周,见脚印与车辙汇成线,横贯小寨一路朝东方延伸。“你怎么打算的,用不用追过去,瞅瞅到底怎么个情况?”

    米罡绝非滥好人,极不赞同以德报怨,但不代表没有同理心,所以便是对七色石感观不佳,却也从来没盼着对方死全家。如今望着满地尸首,念及那个杀伐果断、一个活口不留的未知势力,她心里则本能地生出厌恶,对素未谋面的歹徒们产生了恶劣的第一印象。

    按照米罡的判断,七色石人数超过三百,已经算得上大型组织,而能将其一朝全灭的势力,想必也定然不是什么善茬。可作为泠雨顶尖势力,米罡自有一股底气在,从没怕过任何邪祟宵小。何况她并非正义感爆棚,准备替七色石报仇雪恨,之所以想去会会那群人,实则只是想搞清真相而已。

    “不必了,先葬了这些可怜人吧......”司马日天面露哀伤,视线投向阴沉的天空,努力不让泪水流出眼眶。“至于那些家伙!改日自有天收!多行不义必自毙!”

    司马日天生性良善,便是与鹰巢土匪交战,都没让自家帮众下杀手。面对这杀人如麻的未知势力,他固然悲愤得无以复加,却没有率众去找麻烦。米罡和蔡袅也没多言,沉默地加入搬运遗体的行列,将清静的空间留给自家帮主。

    这日清晨,七色石眨眼覆灭,数百名皆成亡魂。

    午后时分,青藤仓皇逃离,留下满地狼藉。

    待到黄昏,九天帮抵达小寨,便只剩下战火的余烬。

    逃者,亡者,来者。

    一天之中,不同的时间里,他们踏入过同一片天地。

    所见不同,则眼中世界不同,所感所悟则南辕北辙。

    是谓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