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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七色石的黄昏与傍晚(四)

    因为人员的轮换,这届柳军的实力,比上一届弱了不少。

    至于怀军方面,不仅换了厉害的主帅,还留住了上一任“刺客”。

    由于实力相对悬殊,这一局的柳军异常艰难,就如史书中记载的那般,几乎被怀军彻底围在城里。在巨大的劣势面前,一袭白裙的少女波澜不惊,平静地注视着战局的走向。待到自己走棋的时候,则会娴熟地挥舞信号旗,按部就班地下达各种指令。

    在“柳王”的指挥下,“柳军将士”们恪尽职守,不折不扣地履行职责。经由少女的精准计算,场上每一枚棋子的价值,都被最大化地予以利用。所以尽管举步维艰,尽管隔三差五便有减员,可柳军却始终没有崩溃,总能用必要的牺牲稳固战局。

    待到傍晚临近,棋局结束之时。

    最后一名怀军力战而死,柳军只剩孤零零的柳王。

    “嚯......”

    “可真极限......”

    “都弹尽粮绝了......”

    望着惨烈的战局,围观诸人惊叹不已。

    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厚重的掌声。

    “可真利落!该舍就舍,该卖就卖,一看就是干大事儿的人!”齐乱刀笑着靠上前来,对白裙少女点了点头。

    “齐老大!”众人先前沉迷棋局,都没注意掌门人何时到场,见状则纷纷朝齐乱刀行礼。

    “她卖自己也不含糊!”岑姓女子先前中了埋伏,早早地退出了第二局,此时正在旁边舀水喝,闻言憋笑地接了一句。

    “两局我都看了,所以才说她能干大事儿。”齐乱刀走进人群,站到白裙少女身旁,调侃的语调化作谆谆教诲。“不过真打仗的话,可千万别这么搞,太不拿自己跟同伴的命当回事儿了。”

    “真上了战场的话,人命都是可以标价的。”白裙少女平视齐乱刀,长睫下的双瞳无念无邪,仿佛浸于湖心的黑水晶。“不管是谁,都是可以牺牲的,只要能换取足够的价值。”

    白裙少女楚楚凝立,挂着最纯净的表情,表达着最冷酷的态度。望着小大人般的少女,很多旁观者都笑了起来,至于齐乱刀也没有较真,就只感慨一句童言无忌,便从棋局引申到了战局,随后自然而然地聊起当前形势。

    譬如回国归乡的愿景,又如绑匪帮凶的罪状。

    虽是重复过很多次的内容,却毫无意外地再度引起共鸣。

    “齐老大!我们出战吧!我一天都等不了了!”有年轻人义愤填膺,握着长枪的手颤抖不止。“这帮人类的渣滓活多一天!失踪者们就多遭一天罪!咱就一天没办法回家!”

    “我也希望尽快出战,但那帮混蛋人多势众,我不想咱们多添伤亡。”齐乱刀抬起右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胳膊,用目光缓缓扫视人群。“也罢,跟大家透个底儿吧,这回小方他们出去,其实是带着任务的。”

    “啥任务?”一位老大爷好奇地问道。

    “等过几天回来了,让他们自己说吧。”齐乱刀卖了个关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浓烈。“如果他们顺利完成任务,那有些混蛋就要倒霉了。到时候咱们再打上门去,灭了他们丫那群乌龟王八犊子!”

    听了齐乱刀的话,人们不由得群情激昂,纷纷欢呼着咆哮起来。凌乱的吼声震彻寰宇,过得许久都无法平息,于青山与碧空之间绵延回响。盲目的恨意滚滚升腾,糅合着血欲之心的气息,化作熊熊燃烧的窜天怒焰。

    沸腾的空气之中,白裙少女缄默伫立,仿佛置身于整个位面之外。那对瞳仁漆黑深邃,沉静的目光徐徐漫溢,轻拂过近乎狂热的人群,定格在齐乱刀扭曲的脸上,却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感受着那股蠢动的燥意,少女的眼睑微微眯起,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捋着发丝,素手轻轻搭在脑袋顶上,弯曲的拇指几度微微用力,似是想将那根碧翠的发簪拔下来,可是最终却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

    傍晚时分。

    某间平房门口。

    一名老妪正自归整药材,那白裙少女则在打下手。

    便在这时,有吱呀声由远及近,听上去像是车轴在转动。

    老妪扭头望去,见冯致敬提着铁桶赶来,后面跟着推板车的李欢喜。

    “陶婆婆,东西拿来了!”冯致敬将铁桶放在地上,示意李欢喜把推车贴墙放,旋即从车上取下几小块木料。

    “就是这扇窗户,你俩帮着弄弄吧。”陶百花放下手中竹篓,指向一扇漏风的窗户。

    两个小伙子手脚麻利,拿起钉子锤子和木料,很快修好了破损的窗户。可便是完成了工作,冯致敬却没着急离开,一面与陶百花热情尬聊,一面用余光偷偷瞥着白裙少女。

    “致敬哥,找我有事?”白裙少女有所察觉,悠悠然转过身子。

    “明天......出去玩......怎么样?”冯致敬鼓足勇气,声音却细弱蚊蝇。

    “嗯?出去玩?”白裙少女表情不变,眼皮却忽闪了两下,似是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就!就基地附近!想跟你!跟你转转!”感受着少女无邪的目光,冯致敬登时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好。”白裙少女没有犹豫,几乎立刻答应下来。

    “啊?”冯致敬闻言一愣,没料到对方如此爽快。

    “我们仨一起吧。”少女补了一句,视线越过冯致敬肩头。

    不远处的推车旁,李欢喜始终默不作声,实则同样在关注白裙少女。见冯致敬发出邀请,他的心脏仿佛挨了重锤,痛苦得几乎要停止跳动。可还没等这份情绪发酵,少女的声音便传入耳畔,沉静的目光也接踵而至,令少年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应该立刻答应下来。

    “呃,好。”

    面对少女的提议,冯致敬有些小遗憾,最终倒也爽快地接受。

    至于李欢喜那边,此时终于醒过味来,当即捣蒜般连连点头。

    “那我们走了啊......”既已敲定行程,李欢喜也不愿多留,便携冯致敬向少女请辞。

    “嗯......嗯?墨玉棕榈?”白裙少女微微颔首,正准备送送小哥俩,目光偶然瞥向木板车,便定格在半截断木之上。

    “什么?墨玉棕榈?”先前外出的时候,李欢喜随手捡了这截断木,却不知这究竟是哪种植物。

    “稀罕玩意儿,分我一点儿行吗?”白裙少女提出请求。

    “当然!”李欢喜求之不得,急忙给少女锯了一整片树干。

    少女谢过李欢喜,目送小哥俩离开西寨,随后转身回到平房里,将那片树干放在大案台上,双肘撑住身体仔细观察起来。陶百花跟着进了屋,见那片树干形似棕榈,却生着乌漆嘛黑的古怪外皮。

    “你拿它干啥用?”陶百花好奇发问。

    “不干啥,就看看。”白裙少女如是说。

    “不提这个,刚才小冯约你,你干嘛还拽上小李呀。”陶百花不明其意,便换了个话题。“小冯那明摆着,就是想单独约你,跟你聊聊心里话,这你不会不明白吧?”

    “欢喜哥也想邀请我,不过他更腼腆,没说出口罢了。”少女的目光不偏不倚,犹自盯着那截墨玉棕榈,青葱玉指在树皮上摩挲。“既然都有这愿望,那就一起实现了吧。”

    “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嘛......哪怕分开邀请也行啊......”

    对于白裙少女的做法,陶百花自是十分无语,内心很有吐槽的欲望。可见对方没打算聊天,老妪便只得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离开平房,而少女则仿佛无知无觉,心思全放在了那截断木上。

    不知过了多久,白裙少女浅浅吐气,拔下脑袋上的发簪,满头青丝便如瀑布般披散开来。她左手轻轻攥住发簪,抬起拇指在尾部按了几下,又将之衔在两瓣朱唇中间,右手食指则按在那截断木中心。

    伴随着这个动作,空气似是突然抖了一下,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专注的少女目不斜视,指腹由内向外缓缓移动,轻柔地划过每一圈年轮,而被她嘴唇衔着的发簪,则始终正对着那截断木。

    少女肌肤白皙,体表不见彤芒闪烁,指尖亦无碧翠流溢,却似引动了某种莫名的力量。无形的能量袅袅盘旋,凝聚成不可见的温柔清流,簌簌涌向那青葱般的指尖,浸润了失去生机的朽木裂纹。

    少女合膝端坐,指尖拨弄着年轮,神情专注且认真。

    无声无息之间,有殷红渗出朱唇,化作垂落的细流。

    一股自嘴角滑落,一股流向发簪尖端,点点滴滴落到案台上。

    她却仿佛无知无觉,始终轻轻蹙着眉头,不停摩挲残缺的年轮。

    待到某时某刻,少女终于放开断木,随手抹掉嘴角的血丝,用发簪将披散的青丝重新扎好。她的眼睑忽闪忽闪,沉静的瞳仁波澜微漾,既像在困惑又像在犹豫,良久之后似是做了某种决定,于是便施施然地起身出了门。

    仿佛一只白色的幽灵,少女自西寨飘向东寨,靠近南侧的某间平房时,隔着老远便听到躁动的笑声。她停在平房门口,抬起右手准备叩门,待闻到淡淡的酒气,便放下胳膊扭头就走,不多时则来到东寨广场边缘。

    其时夜色初临,值夜的队伍已经到岗,少女很快寻到了丰莱峥,在二当家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丰莱峥听了少女的话,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随后倒还是压住笑意,用相对正经的口气礼貌回应。

    少女听罢颔首致谢,便向丰莱峥行礼道别,而在优雅转身的同时,也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视线挪移之间,她见常虑正站在广场中心,于是便轻飘飘地靠了过去,将方才说的那番话重复一遍。

    常虑闻言沉吟片刻,先是认真思考一番,随后则使劲锤锤胸脯,又安慰似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望着那豁达的笑容,少女抿嘴摇了摇头,向常虑道谢后转身离开,径直前往寨子北侧的正厅。

    ……

    夜色逐渐升腾,少女离开北寨正厅,朝西寨的住所走去。

    素净的面庞平静依旧,只是瞳仁愈发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某一刻她心有所感,毫无征兆地扭过脑袋。

    待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直至少女最终走远,她先前注视过的地方,才露出齐乱刀的半张脸。

    “这丫头......”

    齐乱刀倚着窗户,表情忽明忽暗,手掌几度开合。

    过得半晌,他长长吐了口气,决定暂时不想这事。

    时间于无声中流逝,夜色变得愈发浓烈,小寨也开始安静下来,昏沉的人们各自大被酣眠。待到半夜时分,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春雨,浇灭了东寨广场上的篝火,部分待命的守夜者也钻进茅棚里。

    “这儿值班呢,咋还躺下了!”望着躺椅上的何贵安,郑西不禁眉头大皱。

    “这大雨天的,狗都不爱动,怕啥!”何贵安枕着双手,打了一个哈欠。

    “万一有人来半夜打来了呢?”郑西有些不服气,本能地杠了一句。

    “谁敢打咱家的主意啊......”何贵安面露不屑,伸手抠了抠鼻子。

    “怎么就没有了!像烙魂啊......”

    “无冤无仇的,人家吃饱了撑的......”

    “那九天帮......”

    “你不睡觉人家还睡呢......”

    “行了,你俩别杠了,踏实看雨景。”

    卜涵正自欣赏雨景,只觉耳畔嗡嗡直叫,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争论。

    两位男士也觉无趣,于是坐到卜涵两侧,注视着淅沥的檐外细雨。

    在七色石诸人看来,泠雨固然是片危地,可西南近郊的这座小寨,却无疑是座安全的避风港。得益于日常狩猎活动,基地周围被清理过无数次,如今再难见到凶兽的踪影。至于泠雨的人类组织,大都没有七色石这么强,而像烙魂与九天帮之流,则加没理由半夜不请自来。

    上至组织的首领,下至众多普通成员,心里都是这种想法。

    值此潇潇雨夜,他们毫无危机感,各自享受着舒适的宁静。

    守夜者三五成群,穿着蓬松的蓑衣,绕着小寨边缘机械地巡逻。

    对于这些人来说,无非只是例行公事,精神也因此相当懈怠。

    所以没人留意到,东门外的矮丘背后,此时正有异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