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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是谓青藤

    没过多长时间,李暮雨恢复了精神,便蹒跚着站起身来。

    彭肃安依旧行动困难,料来仍需时间静养,才能彻底恢复健康。

    至于石猿的尸身,则开始冒出滚滚白烟,与恶犬和巨蜥并无二致。

    历经一场恶战,厂房被砸得七零八落,但终究没有完全坍塌,而刺鼻的烟雾也很快充盈了这方空间。众人被呛得咳嗽连连,便准备移驾厂房外的空地,而唐威却被浓烟的气味吸引,不由自主地想要多吸上几口。

    “快别闻!那烟有问题!”柳琴见状眉头大皱,急忙将唐威拽离厂房。

    “......有问题?”唐威被柳琴揪着衣袖,表情犹自有些茫然。

    “那烟里面有灵能的,比空气里浓度要高。”柳琴微微蹙眉,仔细斟酌着言语,给出较为易懂的解释。“但好像会让人上瘾,而且还会影响到情绪,让人变得容易发火上头。”

    柳琴的总结有些宽泛,唐威一时没转过弯来。

    可这番话落在李暮雨耳中,却让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书。

    “入血欲之道,则身强、耳聪、目明、鼻灵、思敏,可修习,而血欲之心相随。血欲之道伊始,修心为重,修习为轻。本末倒置,则有沦为饕餮之险。”

    这本科普类的旧书,李暮雨曾在秦雄川教授家中看过。

    在书中内容的启发之下,另一段资料则莫名浮现眼前。

    “饕餮欲,是指异能者普遍存在的情绪暴躁、理性被抑制、攻击性增强、以及对于灵能的过度渴望等不良反应,而饕餮欲实际上是由灵霾引起的。灵霾广泛存在于富含灵能的物质当中,随着剂量的不断累积,轻则令人失智,重则令人丧命。迈入灵元期的异能者可以通过自身代谢缓慢化解体内的灵霾毒素,血欲期和觉醒期的异能者则无此能力,然而觉醒期的异能者对灵霾的吸收能力较差,故饕餮欲对血欲期的异能者影响最大。”

    这段资料来得突兀,李暮雨确信从未读过,料来是被焦涌泉塞进脑子里的。分析着这段话的含义,又回忆起近日来的作为,他只觉串起了前因后果,继而隐隐感觉脊背发凉。

    遥想身陷泠雨之初,他曾对那种烟雾避之不及。

    可当迈入血欲期后,却产生了主动吸食的念头。

    李暮雨心念微动,随即想起在吞云吐雾时,他的精神状态似是有些古怪,心里面总有种过头的亢奋感。与那一行四人发生冲突后,他更是化口角为打斗,最终杀了对面两个人。

    身陷丧友之痛。

    莫名受到怀疑与挑衅。

    被无知之人触了逆鳞。

    从客观角度来看,李暮雨能找出无数理由。

    可他自己却十分清楚,某种变化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即他那曾经无比微弱的杀心,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膨胀起来。

    毫无疑问,身陷泠雨以来,他和唐威摄入了大量灵霾。

    灵霾存在于空气中,也存在于凶兽肉块中,更存在于那灰白烟雾中。

    李暮雨突然意识到,其实早在数月之前,那股能量便开始在体内堆积。数月后的今天,借修为提升与心性渐变之机,则开始默默地影响自己的大脑。倘若不加以控制,继续吸服富含灵霾的浓烟,那么也许在不久后的将来,自己真的会变成嗜血的怪物。

    ......

    石猿的体形相当庞大,蒸腾的时间相对更长。

    直至夜色完全笼罩大地,烟雾才最终消散殆尽。

    众人重回厂房,见废墟里横着大量肉块,另有张银灰色毛皮摊在地上。在月光的映射下,毛皮显出近似岩石的视觉效果,而毛皮的底部则显得鼓鼓囊囊,料来是有什么东西被盖在下面了。

    “我们发财了?!”江白浪两眼放光,兴奋地搓着手掌。

    “德性!”柳琴扯了扯江白浪的耳朵,嘴角却满是笑意。

    “看看底下是啥......欸?!”唐威好奇地掀开毛皮,随后则瞪大了眼睛。

    毛皮下方是颗心脏,通体呈现出深红色,表面生有浅紫色的横纹,目测需要双手环抱才能搂住。望着面前的巨大心脏,场间诸人不禁愕然无语,而李暮雨更是如遭重击,整个人瞬间变成了呆瓜。

    “小雨?怎么了?”察觉到李暮雨的异状,唐威疑惑地开口发问。

    “居然是这个......居然是这个......”李暮雨仿若未闻,只顾自说自话。

    “这玩意儿怎么了?”

    “我见过这东西......”

    “啥?在哪儿见的?”

    “建光家里。”

    “哈?!”

    “等会儿,让我琢磨琢磨。”

    李暮雨坐在断墙上,以手扶额地思考起来,唐威闻言也呆若木鸡,脸上挤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江白浪不明所以,便想上前询问建光是谁,听完唐威的答复后同样满头雾水。

    “为什么他同学会......”

    “别问我,一会儿问他。”

    江白浪还欲询问,唐威却摆出噤声的手势,而众人纵有千百种疑问,却也只能站在旁边安静等待。至于沉思的李暮雨,此时只觉脑中一团乱麻,根本不知该如何把驳杂的线索串在一起。

    有关凶兽的电影......

    绑匪口中的考验......

    荒芜且危险的泠雨......

    埋骨异乡的陶瓷匠......

    篆刻着灵能知识的石碑......

    刘建光家中的石猿心脏......

    ......

    “呼......”不知过了多久,李暮雨缓缓睁开双眼。

    “琢磨出啥来了?”唐威满怀期待地问道。

    “有人从泠雨跑出去了。”李暮雨言简意赅。

    “这不是早就确定了吗?”唐威闻言愣了半晌。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

    “咕噜~~~”

    李暮雨正自组织语言,肚子却突然响了起来。

    柳琴闻声不禁莞尔,便开始张罗大伙搭锅做饭。

    众人去溪边取了水,将几段猩猩肉丢进锅里,并趁煮饭的功夫清点战利品。石猿肉块少说有三百斤,就算每人每天三斤肉,也足够吃上近半个月。银灰毛皮出自石猿背部,大约有三米长两米多宽,应是制作衣物被褥的上好材料。至于那颗巨大的心脏,众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于是暂时将之搁在原地。

    暮色之下,炊烟袅袅升腾。

    六男一女围坐锅边,津津有味地喝着肉汤。

    石猿肉块鲜香嫩滑,美味程度犹在巨蜥肉块之上。众人适逢激战,体力与灵能近乎枯竭,此刻捧着饭盒大快朵颐,只觉幸福感源源不断地涌出,战斗带来的疲惫感也随之缓缓消退。

    趁着吃饭的功夫,李暮雨提起回家的问题,方知柳琴等人为寻找归乡之路,选择了与自己相似的探索方式。顺着山林的边缘,他和唐威选择自西向东,对方几人则选择自东向西,旨在寻找安全的进山路径,最终却在这溪边偶然相遇。

    “要照你们这么说的话,根本就没有安全的路。”听了柳琴等人的话,李暮雨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城里也进不去,山里也进不去,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意识到残酷的现实,柳琴眼里满是落寞之情。

    柳琴提出的问题,自然无人能够回答。

    众人只觉有些疲乏,便躺倒在地仰望夜空。

    今夜无云,月亮依旧像被罩了层薄膜。

    家乡见不到的景象,在这里只是寻常。

    家乡的种种平凡,亦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暮雨,能讲讲你们的故事么?”沉默之中,柳琴的声音轻柔响起。

    “嗯......我和唐威呢,都是首都本地人,小时候住同一条胡同......”

    李暮雨略微沉吟,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述他和唐威的故事。他聊起了懵懂的童年时光、青涩的少年时光、平凡而充实的青年时光,提到了温厚慈祥的叔爷李亮、仿若天仙的上官凝漪、风流纨绔的刘建光、可爱俏皮的郁歆、随和内敛的杨泰然、清纯善良的小翠,以及许许多多的亲朋好友。

    柳琴接过话头,聊起她的青春年华,谈及毕业后回校教书的心路,最后也稍稍提到家中的丈夫,以及今年刚满四岁的可爱女儿。关于自己的家庭,柳琴虽然没有多说,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惦念,却化作绵延柔软的缕缕情思,随着她的言语直击众人心底,令几个大男人听得鼻头发酸。

    话题有了开头,便再难中途停止。

    大伙各抒胸臆,气氛随之热闹起来。

    江白浪来了兴致,从当混混的年月说起,聊到改邪归正后的日子,待见李暮雨有意学习格斗,也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聂宸渊平素颇为沉稳,此刻一改往日的寡言,谈起在灼日省的求学生涯,以及回到首都后的从警旧闻,譬如哪些犯罪分子最是难缠,又如哪个分局的女警最漂亮。彭肃安身为图书管理员,常年流连于墨香书海间,便挥洒自如地展示起满腹经纶,令旁听的年轻男女涨了不少见识。至于言鹳其人,由于兼职论坛管理员,话题自然离不开情感水帖,而经由他转述的人生百态,也同样令场间诸人唏嘘不已。

    再到后来,众人聊起近日的见闻,而根据聂宸渊的说法,他们原本是个七人小队,其中一人死于飞龙之口,另一人则遭了同类的毒手,最终只剩下眼前这四男一女。

    听了聂宸渊的故事,李暮雨不觉心有戚戚,便开始讲述他的故事,提到相识即永别的张山李泗,提到周潮英勇救人的壮举,提到隗迷马南归的爱情故事。至于涉及林彤欢的往事,他却基本上一带而过,只是在最后哼了首歌。

    “斜阳照,浮云笑,米稻挑,斩枯樵”

    “炊烟袅,熊炎燎,逆羽雕,红霞霄”

    “......”

    一曲唱罢,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李暮雨闭着双眼,那一张张脸孔重新浮上心头。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有些人的脸孔依旧清晰,可有些却已然开始模糊。

    也许在未来的某天,那些存在于脑海中的容颜,终究会被时间冲刷干净。

    可即便忘记了模样,逝者们曾经的种种过往,却仍会留存于生者的心间。

    他知道张山的思量,所以当对方命丧北殿时,他才会心存凄凉。

    他了解周潮的仗义,所以当对方死于石猿之手时,他才会悲痛难当。

    身陷泠雨之初,他与隗迷马南归相依为命,一起挨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收获两份友谊的同时,也见证了那段短暂绚丽的爱情。所以当隗迷香消玉殒,他才会随之肝肠寸断,所以当马南归步恋人后尘,他才会身陷无以名状的哀恸。

    他听过林彤欢的歌,受过林彤欢的照料,目睹了她和自家兄弟的爱恋。他了解她对世界的善意,更明白她与唐威的情意,心中早已将其认作家人。所以当少女溘然长逝,他才会为此怒发冲冠,毫不犹豫地饮下同类之血。

    因为了解,所以痛苦。

    可那些不知姓名的人呢?

    那个被霍兹犬分食,惨死在远郊小村的男子呢?

    那个被马南归推下屋顶,充当诱饵的老太太呢?

    那个葬身泠雨半世纪,只剩下骸骨的陶瓷匠呢?

    还有一路之上,那些死于饥饿、死于寒冷、死于疾病、死于凶兽之口、死于同类之手的人。他们暴尸荒野,遗体变得支离破碎,继而引来贪婪的凶兽,或是成群的烂蝇与蝇虫,最终回归大自然的循环之中。

    每个无名的逝者,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亲人与朋友,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可随着生命的消逝,属于他们的种种过往,也都彻彻底底真真切切地烟消云散了。

    听说失踪者的亲友们,都会经历相似的心路,即从震惊到拼命寻找,再从拼命寻找到无尽等待,又从无尽等待变为无奈认命。烈阳人视之为真理,却不知道失踪者去了哪里,而一朝了解到背后的真相,便意味着自己成了失踪者,至于那些盼着自己归乡的人们,也就成了最最可怜的失踪者亲友。

    “上学的时候吧,老觉得不管过多少年,我那叔叔总有一天能回家。”众人闲聊的时候,唐威很少参与话题,此时则似自言自语般念叨起来。“可现在我就寻思吧......我这粗枝大叶的主,好歹有一身蛮劲儿,路上还有小雨搭伴儿,那活着都觉得挺费劲的......可我那叔叔吧,性子本来就不太坚强,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唐威没再往下说,但场间诸人听得分明,也都默契地没有接茬,而李暮雨则轻轻咽了口吐沫。李暮雨清楚地记得,唐威刚来泠雨的时候,常说要找自己的远房叔叔,可是后面却慢慢不再提了。他知道唐威逐渐接受了现实,大概率今后都不会再提此事,然此时听自家兄弟平静道来,心里则莫名有些发堵。

    “不喜欢死人的故事,可以选择弃坑删书,或者干脆要求作者改写。但是现实不行......那么多无辜失踪者,他们死了就是死了,他们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李暮雨思绪流转,莫名想起那个晚上,他和马南归的某些对话,继而想起那本名为《眼中世界》的小说。记得先前讨论剧情时,上官凝漪便曾经说过,她不太喜欢死人的故事,当时的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只觉得真实的世界本该如此,有喜有悲的故事也才更有味道。如今亲眼见证了残酷,他眼中的世界随之改变,内心的很多想法也不再如前。

    “我他娘的讨厌死人的故事......”李暮雨没来由吐出一句话。

    “你说啥,没听懂......”柳琴皱了皱眉,将耳朵高高竖起。

    “没啥......我就想起来,有人对我说过,绑架像是精心设计的刻意为之。”

    李暮雨换了一句话,依旧出自上官凝漪之口。

    “到底谁在干这王八蛋勾当......”言鹳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我之前也说过,安治局里多半有内鬼。”聂宸渊按住长剑,手指在剑鞘上来回揉搓。“下午你在睡觉,暮雨提了一句,怀疑也跟超能人口局有关。”

    “其实吧......”李暮雨捏着下巴,容颜笼罩在月华的阴影之中。

    上溯百十年的时间,失踪案件从未中断,最近一二十年则愈演愈烈。

    每一个失踪者的出现,都是一场悲剧的开始,经年累月地不断重现。

    场间这六男一女,以及他们背后的亲友,只是受难者群体渺小的缩影。

    对于失踪案的真相,烈阳人始终求而不得,久而久之便也趋于麻木。

    可有些人却不信邪,仍旧执着地刨根问底,结果还真的发现了端倪。

    有个神秘的组织,渗透到了诸多领域,主导了成千上万起失踪案件。

    它拥有恐怖的能量,于黑暗中闲庭信步,无声掩盖着失踪的真相。

    强如星盟白矮星,只因窥得冰山一角,便被逼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念及此处,李暮雨只觉微微心悸,心中的怨怼之情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对于焦涌泉当时的选择,他已然有了更加深刻的领悟。

    修为被废,插翅难飞,甚至连报信都做不到。

    想来焦叔已经山穷水尽,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至于后续的事情,则远非一个末路之人能够预料了。

    “其实什么?”见李暮雨突然卡壳,彭肃安念叨了一句。

    “其实我们被绑架,不光因为超能人口局。”李暮雨决定说出真相。

    “什么?那帮倒霉玩意儿还不止一伙人?”江白浪闻言气血上涌。

    “倒不是绑匪的同伙......”

    李暮雨摇了摇头,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听了这般离奇的经历,众人各自唏嘘不已。

    “嗨!我说呢!”听过李暮雨和唐威的觉醒之路,江白浪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仨月就到血欲期了,我还当是天赋异禀,结果是因为嗑药了,你们丫丢不丢人啊!”

    “再有被灌药的机会,我立马让给你!”唐威白了江白浪一眼,随即开始回忆自己的觉醒过程。“不过说实话,除了形成灵核那会儿,我也没感觉这药有太大作用......你就说宸渊吧,比我们早来泠雨俩月,现在修为不也旗鼓相当。”

    “毕竟焦叔是让咱报信儿,又不是让咱去打架的。”李暮雨抬起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所以我猜选药的时候,他挑的也是药力温和的,能把情报留下来才是关键。”

    “我不管!你们丫就是作弊!”江白浪犹自揪着不放。

    “不服你丫自己炼丹去!”唐威撑开鼻孔对准江白浪。

    ......

    夜色已深。

    众人虽有些疲惫,却意外地全无困意,他们躺在苍穹之下,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俨然有侃到天亮的趋势,只是谈及未来的出路时,六男一女却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城里进不去,山里也进不去,他们被限制在了广阔的郊区。

    身陷泠雨,犹如身陷囹圄,看似自由实则无路可走。

    “按咱们这么找,也许根本就没有路。”某时某刻,李暮雨缓缓开口,语调里蕴含着念头通达后的清亮。

    “你说这话,该不是为了刻意打击大伙儿吧。”望着李暮雨的表情,柳琴微笑着说道。

    “当然不是,而且我们都能确定,肯定有人曾经从泠雨逃出去过。”李暮雨仰望夜空,漆黑的瞳眸与苍空同色。

    “是啊,如果没人见过真正的凶兽,我不信罗导能拍出那样的电影。”彭肃安双手枕于脑后,面色笃定无比。

    “我就想啊,也许所谓的出路,根本不是找出来的。”李暮雨握紧拳头,使劲锤了一下地面。“那电影里的凶兽,不管模样还是战斗方式,基本都跟真的没啥区别,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给这部电影提供素材的人,曾跟各种凶兽正面战斗过,并且成功活下来了?”

    “嗯,逻辑上说得通。”言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寻找相对安全的路,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做法。”李暮雨抬起胳膊,将沾满湿泥的拳头伸向天空。“可其实我们的活动范围,是跟我们的实力成正比的。路不是找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如果霍兹犬都打不过,在泠雨肯定寸步难行。”聂宸渊点了点头,对李暮雨的说法表示认可。“我们之所以能在郊区溜达,是因为能对付大狗和蜥蜴,今天连大猩猩都给放倒了......要是过些日子,我们人多一些,实力再强一些,应该就能进城进山了。”

    “所以啊,要我看,也别着急忙慌到处跑了。”李暮雨以手撑地,慢悠悠地坐起身来。“好好锻炼身体,好好修习练功,先让自己变强。然后不管城里还是山里,我们都他娘的一路打过去,再看看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其实我在想啊......就算能离开泠雨,我们还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么?”随着李暮雨的动作,柳琴也直起腰杆,双手环抱于胸前。“暮雨你刚说了,策划绑架的组织强得离谱,那就算我们活着回到家乡,会不会被他们直接灭口呢?”

    “如果明目张胆地回去,恐怕不光是我们。”李暮雨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青草。“要我猜的话,我们的家人朋友,甚至是泛泛之交,都有可能因此陷入危险。”

    李暮雨的话不难理解,可众人先前只顾寻路,很少去想离开之后的问题。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里,他们自然意识到了这点,继而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对自身的处境也有了正确的认识。

    “这群王八蛋......”江白浪紧握双拳,骨节捏得劈啪作响。

    “确实是群王八蛋,一群很强的王八蛋。”李暮雨轻轻挥出一拳,同时接过江白浪的话头。“我们只有七个人,可他们也许有成千上万人,并且已经渗透到了国家的各个领域......我们现在这样,连逃出泠雨都成问题,而且就算侥幸回到家乡,恐怕也得远离原来的生活,隐姓埋名地度过后半辈子。”

    “我们就只能认命了么......”柳琴手捂心口,呼吸宛若叹息。

    “现在看来,情况确实不算乐观......”李暮雨眉眼低垂,余光却瞥向身边的唐威。“阿威,你还记得焦叔最后说了什么吧?”

    “如果成了失踪者,就把他的话告诉别的难友。”如此重要的信息,唐威自不可能遗忘。“团结失踪者们,去尽情掀起风浪,去给王八犊子绑匪捣乱。”

    “当初刚被抓来,绑匪跟咱说这是个考验,现在看来应该纯属扯淡。”李暮雨扬起脑袋,目光直视着深邃的夜空。“不过好在不是考验,没人成天监视咱们干了啥......虽然不明白绑匪的目的,但既然把咱们困在这里不让出去,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应该错不了的。”

    提及未来的构想,青年的目光逐渐热烈,宛若熊熊燃烧的火炬。

    “光凭我们几个,想离开泠雨都费劲,可除了我们几个倒霉蛋,还有成千上万的失踪者呢......我现在就觉得,焦叔给我们指的才是条明路。如果能团结更多人,我们就更容易活下去,也更有希望找到回家的路。”

    “等到回国以后,我们把阴谋公诸于世,让那些混蛋付出代价!”唐威的目光同样开始炙热。

    “有本事公开阴谋,那也得咱们够强,能够取信于人同时不被灭口。”李暮雨伸手抹了下脖子。

    这番对话之后,寂静再度来临。

    七人各自沉默,复杂的心绪交错萌芽。

    ......

    不知不觉,已是天明。

    应是春眠不觉晓,可众人却一夜未睡。

    时值五月,和风吹动茵茵碧草,卷起沁人心脾的清香。

    朝阳明媚,晨光照耀在辽阔的大地上,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对于泠雨而言,这是平凡的一天。

    日升月落,只是寻常。

    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失踪者们来说,则又是挣扎求生的一天。

    生与死的旋律,兴许在今天同样会上演。

    这不是第一次。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逝者们已然化作记忆,成为了生者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逝者们的悲喜、憧憬、以及执念,则会由生者一并继承。

    逝者长存于脑海,至于负重前行的生者们,则有着更多思考。

    譬如该怎样生存下去。

    又如该怎样回到家乡。

    再如怎样才能回归原本的生活。

    抑或是怎样才能对抗那巨大的阴影。

    对于遥远的未来,众人尚无清晰的思路,可着眼于当下的境况,他们却已达成了共识------放弃盲目的寻路之旅,转而专注于提高生存能力,并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多地招纳同伴。

    “我说......我们成立一个组织吧。”

    某一刻,李暮雨站起身来,面朝东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把失踪者们聚集起来,大家一起努力,一起生存下去。”

    烈阳如火,照亮了青年的正脸,也于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浅影。

    “等足够强大了,我们就离开泠雨,回到我们的家乡。”

    他的音调深沉平缓,毫无抑扬顿挫的激昂,却透着异乎寻常的坚定。

    “嗯。”唐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同意。”聂宸渊等人齐声附和。

    “既然要成立组织,那得有个响亮的名字吧?”柳琴满脸期待地问道。

    “失踪者们的组织,该叫泠雨幸存者吧?”言鹳提出了第一个方案。

    “听着有点儿惨,要不叫失踪者联盟吧?”彭肃安抛出另一个点子。

    “失踪者联盟也不喜庆啊......要我说,咱们七个人,两高五矮,干脆就叫两个傻大个儿和五个小矮人好了!要不就叫......哎呦!松手!松手!”江白浪手舞足蹈,扭头却被柳琴揪住耳朵,不由得连连叫苦。

    同伴们犹自争论不休,李暮雨却于不经意间走了神。

    青年的双眼笔直望向前方,目光落在那座老旧厂房上。

    经过昨晚的大战,厂房正面的墙体已然损毁大半。

    可饶是如此,却仍旧倔强挺立于茫茫大地。

    断瓦残垣之间,满是藤本植物的碎片,而那些高耸的墙壁之上,蔓蔓青藤却仍旧茁壮生长。万千束青藤扎根石棱,挨过了难熬的凛冽寒冬,在惊雷与春雨中缓缓复苏,最终沐浴着烈阳舒展碧叶,借徐徐清风之势扶摇直上。

    攀满了龟裂的高墙,爬上了高耸的烟囱。

    仿佛只要拥有依凭,就能最终直冲云霄。

    就如那些身陷泠雨,挣扎求生的人们一样。

    纵然颠沛流离,纵使雨打风吹。

    希望之火却始终不灭,归乡之愿却始终不移。

    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只要活下去,就会有更多的同路者。

    只要活下去,想必终有一天,能够挣脱那无妄的枷锁。

    ......

    念及此处,李暮雨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而后缓缓开口。

    “就叫青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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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身陷泠雨》完。

    第三卷《沐雨青藤》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