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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蔷薇与豆汁

    三月中旬。

    烈阳共和国首都。

    仲春时节,万千草木舒展腰肢,大地一片绿意盎然。

    恰逢周末,春雨金贵如油,于无声之中浸润着万物。

    可纵使天空细雨绵绵,也无法阻挡人们外出的渴望。

    市中心西南侧,有闹市名为大马扎街,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原本是首都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七世纪末的当下,老街虽不再是“首都第一街”,却仍然保有旺盛的生命力,在城市的发展中屹立不倒,好似一坛日久弥香的老酒,始终散发着温润醇厚的芬芳。

    街道地面以青石铺就,两侧的建筑古色古香,至于主路两侧的店面,也陈列着极具民俗特色的产品:雍容华贵的绸缎衣衫,纯手工纳底子的棉鞋,文房书生的笔墨纸砚,飘着咸香味的酱菜坛,抑或是神色各异的糖人,仅仅只在街头流连片刻,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传统烈阳气息。

    “咕嘟咕嘟......”

    郁歆撑着把油纸伞,缓缓走在青石路上,手里拎着半瓶梅酒。

    女孩身穿白色旗袍,修身的布料紧裹娇躯,勾勒出窈窕玲珑的曲线。火红的卷发翻飞起伏,发梢离开油伞的庇护,不慎沾了些温润春水,便显得更加娇艳欲滴,就如此时她微醺的面颊。

    郁歆闲庭信步,停在某家小店门前,只见内部装潢颇为考究,四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塑封植物标本。她见状收了油纸伞,迈步走进小店的门槛,眼珠在琳琅满目的标本表面跳跃,漂亮的脸蛋上泛起稚子般天真的笑容。

    “这些标本还挺好看!”郁歆欣赏标本的当口,门外传来欣喜的低呼,随后有一名少女步入店内。

    “想要哪个,咱都买了!”少女的男伴紧随其后,闻言则直接开始掏兜,颇有照单全收的气势。

    “来一两个就行,要那么多干嘛。”少女拨浪鼓般摇头。

    “挣钱不就是为了给你花的!”男孩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德性......”

    “哈......”

    年轻的情侣你侬我侬,在小店里东瞧西看,与郁歆打了个照面。

    那少女微微一愣,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显然认出了女主持人。

    仅仅一个对视的功夫,气氛霎时间热闹起来。

    本是萍水相逢的三个人,凑出了一场粉丝见面会。

    “感谢两位对节目的支持!”郁歆挂着招牌笑容,与对面两人热聊一阵,末了满怀感激地鞠了个躬。

    “那个,可不可以,帮我签个名啊......”女孩略显扭捏地掏出记事本,脸上挂着青涩的羞怯表情。

    “没问题!小意思!”郁歆接过记事本,管小店老板借了支笔,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你想要哪个,我给你买单。”望着如获至宝的女友,男孩的心情也相当不错,便想买份纪念品当回礼。

    “我就随便看看,没有想买的啦。”郁歆委婉地推辞道。

    “这个送你吧,早上刚摘的。”女孩闻言递来一把鲜花。

    那些花朵晶莹剔透,叶片与枝蔓覆盖着绒毛,宛如落地即化的雪色飞羽。望着新摘的白羽蔷薇,郁歆的瞳仁微微颤抖,脸上仍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寒暄几句之后便向年轻的情侣请辞。

    离开卖标本的小店,天空依旧不停落雨。

    郁歆左手拎着酒瓶,右手捏着那把蔷薇。

    连油纸伞都没顾上撑,便顶着细雨走上街头。

    雨水淅淅沥沥,浸润了纯白旗袍,打湿了耦色布鞋。

    女子笑容不再,瞳仁也不再灵动,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

    绝大多数时候,郁歆都是爱笑的,可眼下却似换了个人。

    只因那些蔷薇花,就像是一把钥匙,激活了她的某段记忆。

    大约两个月前,他突然人间蒸发,自此完全失去了音信,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失踪者。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他却与她相处融洽,而在机缘巧合之下,他还分享了她的秘密,并给了她恰到好处的关怀。

    如果没有意外,想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渐渐成为她的挚交。

    可他却失踪了,就像她的父母那样,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这样......又把我一个人留下......”

    郁歆喃喃自语,表情有些悲凉,又似有些幽怨。

    她把酒水倒入花瓣,待酒水飘出淡淡花香,才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青梅酒清冽甘甜,此刻添了花蕊的芬芳,尝起来却泛着阵阵苦味。

    女子眉头轻蹙,脚底加速大步前行,不知不觉间来到美食一条街。

    闻见若隐若现的豆汁味,她只觉得一阵反胃,最终当街干呕起来。

    ......

    小店面积不大,只有十张桌子。

    顶棚被油烟熏得焦黄,旧板凳表面满是污渍。

    桌上摆着两碗豆汁,几个嘎嘣脆的焦圈,还有一盘素炒疙瘩。

    桌边坐了两名男子,其中一人二十出头,身穿昂贵的名牌正装,梳着造型时尚的分头,浓眉下方生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另一人则年近花甲,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地摊上买的短裤拖鞋,浑圆的下巴光润得没有半根胡渣。

    “啧啧,真香。”

    年长男子微微低头,嗅了嗅碗里的豆汁,脸上涌起幸福的表情。他捏起小铁勺,将一勺豆汁放入嘴里,任由泛酸的汁水在口中打转,过得许久方才满足地一口咽下。

    “你不喝吗?”

    年长男子挑了挑眉,目光投向年轻男子,眼中满是和善的笑意。年轻男子牙关紧咬,极为勉强地捏起小勺,却无论如何都没能下咽,最终只得捏起发霉的筷子,夹了几粒炒疙瘩放到嘴里咀嚼。

    年长男子叫刘福寿。

    是大财团金炳集团的现任掌舵人。

    年轻男子便是他的小儿子刘建光。

    “尝尝呗,很好喝的。”刘福寿敲了敲碗沿,饶有兴致地盯着刘建光。

    “呃......”刘建光头大如斗,蹙起鼻子捏着铁勺,犹豫着该不该下嘴。

    “最近没去上班?”刘福寿不再逼迫儿子,自顾自地大口喝起豆汁。

    “嗯......”刘建光垂下脑袋,将目光定格在肮脏的桌面上。

    “莫家丫头还跟着你呢?”

    “是,她最近在陪我。”

    “那丫头倒不错,性子挺仁义的。”没有责怪儿子翘班,刘福寿乐呵呵地啃着焦圈,话题也从工作绕回了美食。“我十二三的时候就来过这家店,掌柜的有个漂亮媳妇儿,还有个七八岁的儿子......后来媳妇儿跟人跑了,儿子长大出国留学了,他就把店交给了自家徒弟,这么多年了还是原来的味儿......”

    “爸。”

    “嗯?”

    “从小到大,我没怎么求过您。”

    面对刘福寿的时候,刘建光少了份轻浮,性情不再玩世不恭。

    见父亲絮叨不止,他择机截断话头,神情显得认真无比。

    “瞎说,你三岁那年......”刘福寿摸着下巴,笑成了一尊弥勒佛。

    “我就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刘建光面露尴尬,忙不迭岔开话题。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刘福寿重心前倾,笑容愈发浓烈。

    “......爸,帮帮我。”刘建光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下去。

    “咱们烈阳共和国,失踪案的破案率?”

    “......极低。”

    “没错,极低。”

    刘建光在想什么,刘福寿心知肚明。

    他没回应儿子的请求,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

    刘建光低声对答,一颗心逐渐下沉,却仍不打算放弃。

    “我清楚您的本事。”

    “所以?”

    “如果是您出手,最后都没结果,那我也就认了。”

    “顺势而为,方可成事。”半碗豆汁下肚,刘福寿开始冒汗,便将瓷碗推到旁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英雄之举,不是商人之道。”

    “爸,这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

    “既然您知道,那......”

    刘建光眉头微皱,一肚子话呼之欲出,最终却只沉默地攥了攥拳。

    刘福寿看在眼里,便夹了几粒炒疙瘩,一边咀嚼一边开始讲故事。

    “我小时候,家业虽然没还这么兴旺,倒也已经算是富甲一方了。”刘福寿的声音含混不清,所述之事皆为半世纪前的过往。“吃的穿的用的,基本上都是最好的,生活条件按说很不错了......可刘家的孩子呢,花钱是受限制的。我要自己想买点儿什么,就经常得跟你爷爷打报告。”

    “这就是隔辈儿疼吧......”想起爷爷对自己的溺爱,刘建光不禁莞尔。

    “我九岁的时候,研究院卖过一批玩具机甲。”刘福寿清了下嗓子,把金边眼镜推上鼻梁。“只生产了二百个,售价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我国通胀不算快,可当时的二十万,也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了吧。”刘建光掐指一算后说道。

    “我喜欢那机甲,就去求你爷爷,他死活不同意。”刘福寿点了点头,伸手抹去嘴角的油渍。“你猜我后来怎么弄的?”

    “这事儿我听爷爷说过,家里一百多万的画,您四十万给卖了。”刘建光盯着自家老爹,表情终于恢复了谐谑。“买了两个机甲,送了曼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