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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蜗居养伤

    “他怎么了?!”

    “先让他坐下!”

    火光微芒的小屋里,一男两女围在炉边,正要品尝煮好的肉汤,扭头见唐威面色苍白、被李暮雨架着进了门,也再顾不得享用晚餐,急忙将一瘸一拐的壮汉扶到床上。

    李暮雨蹲在地上,小心掀起唐威的裤腿,只见伤口又开始冒血,兼有灰白色的脓液不断渗出。林彤欢道是感染所致,便先给伤处进行了清理,随后敷上新采来的雪片花。

    “有点儿疼,稍微忍忍。”林彤欢蹑手蹑脚地裹好纱布。

    “啥感觉都没有!”唐威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竖起大拇指。

    敷上雪片花以后,唐威的痛感略微缓解,食欲却没有完全恢复,便示意同伴们先行用餐,自己则闭着眼睛开始养神。可还没过两个小时,花瓣的药力便似完全失效,他的体温也出现上升的趋势。

    “怎么就烧上了......”李暮雨声音如常,心脏却跳得厉害。

    “放心,死不了!”尽管伤势莫名加重,唐威的心态依旧乐观。

    “不像是一般感染。”林彤欢查看伤口,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唐威先前挨了一口,几人只道是普通外伤,而如今伤势无端恶化,他们才各自紧张起来。林彤欢忙于照顾伤员,隗迷和马南归安静地收拾卫生,李暮雨则干脆靠着窗棂怔怔出神,小屋内的气氛随之沉闷下来。

    “嘶......这王八犊子玩意儿......”沉默的空气之中,响起唐威的嘟囔声。

    “怎么了?”李暮雨扭脸望去,见唐威眉头紧锁,竟似在暗中较着劲。

    “有一股子邪气,我脑袋顶着就好点儿,稍微一走神儿丫就来劲......”唐威近乎胡言乱语,听得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你吃点儿肉试试!”李暮雨似是有所领会,急忙从锅里捞了些犬肉,撕成细碎的肉条喂给唐威。

    唐威吃下犬肉,面色逐渐趋于缓和,连带着体温也有所回落。李暮雨见状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恢复了笑意,一边指导自家兄弟调动灵能,一边向不明所以的同伴解释自己的猜测。

    “狗嘴里有些东西,咬人以后会传染。”李暮雨言简意赅。

    “得靠超能力来抑制?”隗迷听了这话,很快纳过闷来。

    “勤换着药,狗肉别断,能控制住。”林彤欢检视伤口后说道。

    在李暮雨的引导下,唐威做出了准确描述,即伤处有某种古怪的气息,而若将体内灵能运至伤处,便可有效抑制那种不详之气。其时夜色渐浓,五人寻到了治疗方法,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强烈的疲惫感也接踵而至。

    马南归先前独自行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此时四仰八叉地躺到床上,过得片刻功夫便酣然入梦。李暮雨担心广场的情况,决定独自去胡同口盯梢,便嘱咐隗迷留意小屋周围的动静,而林彤欢则主动承担起照顾伤员的任务。

    “外套还你。”唐威举起李暮雨的外套。

    “我不冷,你盖着。”李暮雨果断摇头。

    “扯淡!拿走!”

    “不行,你现在......”

    “穿我的吧,我的暖和。”

    隗迷站在旁边,见兄弟俩争执不下,便脱掉自己的裘皮大衣。李暮雨见状也没推辞,就只略带谢意地点点头,将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身上,给煤炉封好火后拎起钢管出了门。

    “没看出来,还挺体贴。”唐威精神稍缓,朝隗迷打趣道。

    “老娘一直这么体贴好不好!”隗迷傲娇地翻了个白眼。

    ......

    屋内早已恢复安静。

    唐威闭目躺在床上,让意念集中于体内,引导灵能不断飘向伤处。

    两股气息反复相抵,持续刺激着感官神经,令壮汉的额头不停冒汗。

    不知过了多久,腹部漾起些许饥饿感,应是先前吃的犬肉消耗殆尽。

    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睛,便看到那张关切的脸。

    “醒啦。”林彤欢始终守在旁边,见状连忙递来温热的犬肉。

    “谢谢。”唐威捧着饭盒小口咀嚼,林彤欢则开始娴熟地换药。

    “舒服点儿了吗?”

    “已经舒服多了。”

    “那就行,吃饱了继续睡,明天就能好了。”林彤欢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唐威的伤口,说到后面语速减缓,情绪也有些异样。“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今天也不至于受伤。”

    “这跟你有啥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

    “是我自己没留神......”

    “我就是个惹祸精......”

    被霍兹犬咬伤一事,唐威显得浑不在意。

    林彤欢却有些介怀,声音不觉开始发颤。

    身陷泠雨之初,林彤欢与一个陌生人偶遇,在得知对方同为失踪者后,便与那名姓萧的男子结伴而行。尽管只是萍水之交,萧哥却对她照顾有加,俨然将之视作自己的妹妹。可在那个寻常的午后,对方却为了护其周全,与一条霍兹犬殊死搏斗,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对于萧哥的死,林彤欢始终耿耿于怀,待发现唐威伤势加重后,内心的情绪则更加难以平复。她执拗地认为,倘若不是为了捡柚子,对方根本不会让钢管离手,也就不会在猝不及防之际被咬伤。念及自己闯下的大祸,女孩只觉得羞愧难当,竟不受控制地抽泣起来。

    “嗨......你咋哭上了......这有啥可哭的......”唐威生性粗狂,不太懂得安慰别人,见女孩哭得梨花带雨,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别哭了......回头再给南归吵醒了......你瞧隗迷都看你笑话了......”

    “就是觉得自己挺累赘的......”林彤欢微微偏头,见隗迷果然在看自己,于是生生把哭腔咽了回去。

    “都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还说啥累赘不累赘的......”唐威不知因为什么,不太想让隗迷偷听,于是略微压低嗓音。

    “你要有个好歹,暮雨不得跟我拼命......”

    “小雨才不是那种人呢......”

    唐威说着宽心的话,脑中却在反复盘算,如果换成是自家兄弟,到底会如何安慰林彤欢。可任凭他思来想去,都只能憋出些苍白的客套话,所以最终还是决定做回自我。

    “其实我挺庆幸的。”唐威轻声开口。

    “嗯?庆幸什么?”林彤欢不明所以。

    “庆幸被咬的不是你。”唐威凝视着林彤欢的眼睛,用他的方式说出了他认为最恰当的话。

    “唐威......”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林彤欢不由得微微动容,内心竟有些百感交集。

    小屋内火光微弱,照在林彤欢娇俏的脸上,勾勒出清秀柔和的轮廓,将那浅蓝瞳仁衬得宁静清澈。女孩微微颔首,轻轻拨弄着褐色的短发,旋即露出略显羞涩的笑容,犹如身披薄纱的美丽精灵。望着那张动人的脸庞,唐威的心跳逐渐加快,某一刻则下意识抬起双手。

    昏暗之中,两人十指相连。

    无言无语,唯有真诚的对视。

    旖旎气息蔓延,充斥了整个小屋。

    不远处的窗棂旁,隗迷露出一抹浅笑,却没有出言打扰二人。

    同一时刻的胡同口处,李暮雨则斜倚着断墙,不时朝广场方向探头。

    “咳咳......”

    李暮雨咳嗽几声,将裘皮大衣裹得更紧。

    待呼吸重新趋于平稳,则再度望向东部广场。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漆黑。

    青年侧耳倾听,唯闻夜风呼啸。

    如此反复几遍之后,才确信凶兽真的睡实了。

    “呼......”

    李暮雨缩回脖子,搓了搓冻僵的手掌,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待他将视线投向天空,见头顶的月亮孤悬苍穹,表面像是被罩了一层薄膜,皎洁的光华也因此变得有些虚幻。

    “这鬼地方,到底什么情况......”

    李暮雨颇为勤奋,常趁守夜的空当练功,可今天却全然没了心思。

    注视着朦胧的月光,他难得地放空了精神,思绪也开始信马由缰。

    陌生的废土,诡异的日月,危险的凶兽。

    自从来到泠雨后,一切都显得有些不正常。

    对于泠雨的秘密,李暮雨一时无法参透,眼下唯求保住身家性命。

    身陷泠雨之初,李暮雨曾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日夜承受思乡之苦,随后却发现根本无暇乱想,只因挣扎求存便已耗尽了全部心力。可在今天傍晚时分,他却险些方寸大乱,而这自然是因为唐威的伤势。

    两人自幼相识,被绑架后相依为命,是彼此的依靠与精神支柱。李暮雨心里非常清楚,如今置身荒无人烟的废土,一点小伤都可能带来致命威胁。他根本无法想象,倘若唐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往后又该如何过活。

    ......

    一夜无眠。

    不知不觉,东方鱼肚泛白。

    某时某刻,广场方向传来异响。

    李暮雨屏住呼吸,大着胆子探出头去,见那石猿缓缓站起身来,先是背朝他

    伸了个懒腰,旋即则朝广场东边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视野之中,而裂脊兽们也先后行动起来,各自慢悠悠地爬向城区深处。

    怪物都去城里了,没有一只来这边。

    “可真走运......”

    李暮雨守了整晚,眼见兽群渐行渐远,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待他回到小屋之中,只见其余三人仍未醒来,唯独隗迷恪尽守夜之责,始终瞪着充血的双眼紧盯窗棂。

    此时此刻,炉膛里的蜂窝煤已经燃尽,屋内虽不似户外那样阴冷,气温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舒适。隗迷一袭单薄红裙,抱着双臂瑟缩墙边,脸上还挂了不少清鼻涕,显然这夜过得不太好受。

    “辛苦了。”李暮雨心头涌起暖意,便脱掉身上的裘皮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隗迷肩头。

    “累死老娘了......”隗迷卸下重担,只觉困意难以抑制,便将迷蒙的马南归摇醒,随后蜷在床上倒头就睡。

    “小雨,回来啦......”唐威听见门口的动静,身子一扭慢慢睁开眼,也惊醒了臂弯里的林彤欢。

    “我咋也睡着了......”林彤欢睡眼惺忪地起身,下意识就要给唐威换药,随即发现伤处已然不再渗脓。

    “嘿!没啥事儿了!”唐威已然不再发烧,此刻显得精神大好。

    “太好了......”李暮雨如释重负,胸口的浊气于瞬间释放。

    “小雨,我又做梦了。”唐威突然开口。

    “又是那片星海?”李暮雨好奇发问。

    “嗯,但这回不一样。”唐威若有所思地说道。

    按照唐威的说法,当他去往那片星海后,发现宇宙某处暗潮涌动,其间积聚着澎湃的邪气,而在那两颗猩红血球之间,则出现了一枚古怪的晶体,通体呈现出漂亮的靛青色。

    “我讨厌那气味儿,想把它赶出内景,可怎么都做不到。”唐威右手捏着下巴,详细复述着梦中场景。“后来那晶体开始发光,把整个宇宙照得贼亮,那股子邪气就没影了。”

    “到底啥情况?”

    “谁知道......”

    “总之好了就行!”

    “就这样吧,我先睡了......”

    马南归最后一个入伙,原本对灵能毫无了解,纵是恶补了相关知识,闻言却仍旧毫无头绪,难以理解地频频挠头。林彤欢却是不求甚解,眼看唐威恢复了活力,便眉开眼笑地乐了起来。

    李暮雨盯了一整夜,又一直担心唐威的状况,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眼见自家兄弟伤势平稳,他只觉疲惫感滚滚来袭,先是草草喝了几口肉汤,随后仰面倒在床上酣然入梦。

    ……

    李暮雨缓缓睁开眼,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马南归先前外出巡逻,此时此刻也刚好归来。

    “那些怪物又回来了。”马南归如是说。

    “卧槽......”李暮雨闻言急忙跑出门。

    来到胡同口处,李暮雨谨慎地探出头,见兽群果真回到广场,却没有继续向西的意图。待到新月初升之时,石猿和裂脊兽们伏地入眠,竟是把广场当成了日落而归的巢穴。

    “反正照这情况看,我们应该挺安全。”

    夜色逐渐浓郁,兽群彻底睡实。

    李暮雨悄默声地回屋,向同伴们报告了情况。

    “这儿条件不错,多住几天算了!”隗迷建议道。

    “靠谱,等唐威养好伤再走。”马南归于旁附和。

    “用不着!我已经好了!”唐威使劲拍了拍左腿。

    “老实呆着!”林彤欢瞪了一眼,唐威立马泄了气。

    ......

    接下来的几天里,五人便住了下来。

    除去必要的补给与巡逻,他们基本上都窝在屋里。

    唐威受伤以后,林彤欢主动要求照料,如今伤势已然趋近痊愈,两人的关系也变得更加亲密。至于最后入伙的马南归,也迅速融入这个求生小队,而由于此人性格略显腼腆,则经常成为隗迷的调戏对象。

    这日傍晚时分,广场上的兽群已然入睡,李暮雨也结束了盯梢任务。推开吱呀作响的屋门,他只觉肉香扑鼻袭来,待见林彤欢正忙着煮饭,便一屁股坐到唐威身旁。

    “你这几天还有做梦吗?”李暮雨随口发问。

    “梦见过两次星海,但没瞅见那绿宝石。”唐威回忆片刻后回答。

    “我现在特想知道,咱们到底被灌了什么药。”李暮雨若有所思地说道。

    “管他呢,能救命就行!”唐威扯掉腿上的纱布,见伤口已经彻底痊愈。

    那日唐威脱离危险,恰逢李暮雨又困又累,便没仔细动脑子琢磨。如今恢复了精神,他自然想通了前因后果,只觉伤势好转绝非仅靠吃肉敷药,实则与那种潜移默化的肌体改变有关。

    按照先前的猜测,早在身陷泠雨之前,兄弟俩就被偷偷灌了药,也由此引发了异能觉醒。如今觉醒仍在深化,两人的灵纹长度与日俱增,而通过唐威负伤后的表现,他们才明白变化远远不止于此。

    对于身体的改变,兄弟俩毫无头绪。

    所幸种种变化有益无害,他们便也干脆听之任之。

    “吃饭啦!吃饭啦!”林彤欢盛了一盒肉汤,笑盈盈地塞到唐威手里。

    “嗯!真香!”唐威习惯了这种照料,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咋就没人给我盛饭呢......”隗迷撅嘴坐在床上,例行甩了几句酸话。

    “你等着,我给你盛!”马南归殷勤代劳,特意帮隗迷多夹了几块肉。

    “谢啦小哥,你最好了!”隗迷接过饭盒,用筷子反复戳杵犬肉,眼睛里闪烁着幼童般的顽皮。“啧啧啧,这狗肉真滑溜,比我的肉还嫩呢!”

    “噗......还有上赶着跟狗比的......”唐威险些喷出一口汤。

    “臭男人讨打!”隗迷闻言美目圆睁,隔空丢出一块寒山薯。

    “别闹!踏实吃饭!”林彤上挡在唐威身前,直接将寒山薯没收。

    “哼!见色忘义!”隗迷白了林彤欢一眼,把脸扭向身旁的马南归,气鼓鼓的表情化作动人的妩媚。“南归小哥,你喂我呗。”

    “呃......”马南归咽了口吐沫,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好不好嘛~~~”隗迷眼波流转,声音蚀骨般软糯。

    马南归闻声脊背酥麻,眼看那星眸近在咫尺,不禁面红耳赤呼吸加速,旋即略显赧然地垂下脑袋。然隗迷调戏之心既起,又哪里肯轻易善罢甘休,直接以半跪之态趴在床上,微张的樱桃小口吐息如兰,摆出等待投喂的诱人姿势。

    马南归放弃抵抗,像模像样地喂了口肉,原以为隗迷会饶过自己,哪知对方却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他被撩拨得窘迫难当,朝身侧投去求救的目光,却见三位同伴坐了一排,大有一边吃饭一边看热闹的意思。

    “行了吧......”

    “不够!再来!”

    “这俩......”

    “嘻......”

    “......”

    泠雨的夜晚依旧寒冷,屋内却被烘得暖洋洋。

    隗迷犹自调笑个不停,逼得马南归连连求饶。

    唐威和林彤欢并肩看戏,不时咬耳说些闲言碎语。

    李暮雨则安坐床沿,望着嬉闹的同伴们,不自觉地会心一笑。

    五人来自全国各地,原本不曾过交集,却被命运的洪流推到一起。泠雨是片危险的废土,其间潜伏着致命的危机,然他们于患难中聚首,相扶相依地蹒跚前行,便让残酷的生存之旅有了温度。

    于小屋中蜗居养伤。

    于流离中偷得闲暇。

    于苦难中暂获欢愉。

    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李暮雨每每回忆起来,总是禁不住唏嘘感慨。身陷泠雨的岁月中,有许多值得纪念的瞬间,然这段干净且纯粹的原初记忆,却始终埋在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