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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意难决小肆再显能 小侍从设计探归山

    仲曙只能通过感知藤蔓的重量,判断一行人有没有掉队。

    一行人慵懒地走在路上,没有人说话,可缘由各不相同。

    伯懿思考着这几天的经历,很费劲地盘算其中的逻辑,想从蛛丝马迹中挖出背后操纵这一切的那只大手,不知道为何如此坚定,他认定一定有一只手在背后推动,找到这只手,所有的不合理都能解释。

    仲曙因为体力消耗过大,没心思去说话,只是不敢分神,潜心探路。

    李四也在盘算,从山脚上来,进入云层的时间好像太快了,和在山脚下看到的云层位置不太一样。

    王五纯粹就是太累了,已然神志不清。

    小七压根就没醒,还没到云层就累晕了过去。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芒穿透云层袭来,一行人都不自觉用手挡住眼睛,只见云雾中透射出一道光,大伙瞬间来了劲。

    伯懿揉了一下眼睛,看清了地上的石板路,见前方有光,竟一步两阶往光里跑去。

    云雾散尽。

    伯懿惊呆了,云雾背后,竟是一片雪域,好似梦境里那片雪域,他不禁感到一阵颤栗。

    “仲曙!”第一时间呼喊的,不一定是心里最重要的人,但一定是最实用的人。

    没有回音。

    一鞭子抽来,直直打在他背上,好久没有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也许是太多年没有挨过,原本皮肤上的老茧都已经脱落,这鞭子格外刺骨。

    “蝼蚁!”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鞭工,他顿时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分不清这是梦,还是这些年是梦。如果这是梦,得想个办法醒过来,如果这些年是梦,他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没有这些年的经历,作为“蝼蚁”他尚且苟活,可经历越多,偷生的韧劲却越来越少。都说越磨砺越耐操,可磨砺越多,对生存的渴望反而更淡薄了。

    有的说这叫杀身成仁,有的说这叫天道轮回,有的说这叫因果循环。

    “你居然会说话!”看着呆站着的伯懿,鞭工大骂,“是谁教给你的!”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打在脸上,鞭尾从下巴一直划过天灵盖,一条血色的印痕横跨整个面部,慢慢的,鲜血从印痕中渗出。

    伯懿被抽翻在地,瞬间的疼痛让他清醒,这不是梦。

    难道归山尽头就是这片梦魇的发源地?周旋一圈,没想到还是回到了这里。

    “大人饶命!”伯懿赶紧翻起身,跪拜在地,“我有一言。”

    可能是年代久远,他都快忘了这里的规矩,“蝼蚁”是不允许说话的,说话的“蝼蚁”对统治者来说都是聚众叛乱的祸因。

    “放肆!”随着鞭工一声大喊,又是一鞭子,不过没有抽到他身上,而是抽到旁边几个“蝼蚁”身上,旁边的“蝼蚁”虽然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内容,但他们明白鞭子的意思。一拥而上把伯懿束缚起来,这种束缚方式,和他当年束缚渔鸟一模一样,不过现在的渔鸟是他自己。

    伯懿被扣押在地上动弹不得,鞭工拿起鞭子疯狂抽在他脸上、脚心上、腰背上……不致死,可还不如死。

    鞭子上的倒刺,还有多年与肌肤亲密接触沉淀下来的盐分,随着抽打渗进他的皮下。精准的打击位置,恰到好处的发力,都让折磨到了极致。

    “啊!哈……啊!哈……”伯懿已经说不出话,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永远离开,却又永远留着一口气,他哀嚎着大口吸气,原本以为这些年的经历能让自己可以慷慨赴死,可生命的本能让他挣扎求存。

    折磨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一炷香里,除了鞭工的抽打,还有其他“蝼蚁”的撕咬,让他体无完肤,或许是麻木了,伯懿已经没有挣扎,只是在血泊中静静躺着,全身上下已经毫无知觉,只觉着后背贴近冰雪地面,一阵阵凉意从后背侵入身体,让他不受控制的全身颤栗。

    他还是晕过去了,他希望这次晕过去就不要再醒过来了,可又舍不得,脑袋里回忆着一行人在清瑶井的玩耍打闹。

    耕种,伐木,垂钓,偶尔出游觅穴……好不惬意……

    “醒醒!”伯懿感到脸上被抽了两个大耳光,强忍着睁开肿胀的双眼,眼前的,不是那可憎可怜的鞭工,而是仲曙。

    再看周边,还是进入云层前那副模样,只不过两侧多了一些白骨。

    “什么情况?!”伯懿瞬间来劲,大口呼吸着空气,连登山的疲惫都荡然无存。

    “问他吧。”伯懿顺着仲曙手指方向看去,一座大石头上用藤蔓绑着一个秃顶男子,衣着与先前的探子如出一辙。

    “先不急,我先缓一缓。”伯懿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觉脑袋一阵沉重,他顺势蹲坐下去,抱着自己的头,突然又抬头四处张望,看到左边坐着的李四和半躺的王五,看到右边靠着一棵巨松的仲曙,和树下把玩龟壳的小七,长舒一口气,又埋头下去,说道,“仲曙,你先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我看到一阵亮光,紧接着穿过了云层,到了一个斗兽场,很熟悉,但是我又想不起来是哪里,紧接着很多骑着异兽的人要来杀我,我正在打斗,突然被小七打醒。”自打认识他以来,这是仲曙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了。凭伯懿对他的了解,仲曙经历的一定没这么简单,至少打斗不是这么容易,他看到了仲曙身上的几处划伤,仲曙注意到伯懿的眼神,刻意挡了一下伤痕,“紧接着,我看到李四端坐着,面容痛苦,就把他叫醒。”

    “我当时和仲曙离得最近,被叫醒后,我看王五在乱跑乱撞,让仲曙去控制住王五,怕他掉下山崖。”李四接着说道,“可看了一圈,没发现您在哪儿,最后,是小七看到您在路边石堆下面,趴着不停挣扎,这才把您拉了出来,叫了好一会才醒。”

    “他是怎么回事?”伯懿指着秃头男子,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脸颊,感觉还有点疼痛的回味。

    “是他干的!”小七看伯懿摸着脸,突然指着仲曙说道,“我可没动你。”

    伯懿看了一眼仲曙,仲曙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又看了一眼李四,李四瘪嘴给了个眼神,伯懿顺势看向了小七,还用手指着仲曙没有放下,“打就打了吧,不打这一下我还没醒过来呢,我还得好好感谢扇我耳光的这个人呢。”

    “是你叫醒仲曙的?”伯懿问小七。

    “他背着我到处乱动,我睁眼就看到他拿着棍子和周围的树丛扭打在一起,我趁他弯腰的时候把他身上的龟壳抽出来扣了他一下,就醒了。”小七越说越来劲。

    “行了行了。”伯懿冲小七竖了个大拇指,“真厉害!”转而对仲曙使了个眼色,示意继续讲。

    “我刚叫醒王五,就看见这小子在一旁鬼鬼祟祟,就抓了过来。”仲曙说道。

    确认已经完全回过了神,伯懿起身,走向秃头男子,“你下的毒?”

    这时的伯懿,眼神中已经没有开始对待探子那种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杀人不眨眼的狠劲。

    “不不不。”秃头男子说道,“我就是个小卒,毒是之前下的,清原之毒,在下毒后两个时辰发作。我按照山大王吩咐,在这把闯山门的人推下山去。”

    “从你后面那个洞口推下去?”李四说道,显然他已经查看了周边地势,“这个洞应该直通山侧那个洞口吧?”

    “啊?”小卒显然大吃一惊,他干这活也好几年,其他人基本上都被他推了下去,偶尔失手也会弄死几个人,这样完完整整在这审问他的倒是头一回,况且把归山的情况摸的如此清楚,“是。”

    “可小七为何没有异样?”伯懿不解。

    “清原之毒,毒在激发内心深处的执念,产生幻觉。”小卒说道,“我也是听说的,这小朋友可能没什么执念吧。”

    的确,小七还是婴儿就被救下,一路玩玩闹闹,毕竟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啊,能有什么执念呢。

    “不过,这么一来,倒也说明那个探子所言非虚。”伯懿说道,“还真是来下毒的。真该把他给扣下来。”说这话时,伯懿还刻意看了看李四。

    “推下去的人去哪儿了?”李四继续盘问,“来时我可看过,山下并无尸首。”

    “这个通道并不致命,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小卒害怕的说道,“各位大人,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要不放我回去吧。”

    “不行。”伯懿果断说道,“后续的路,没你可不行啊。”说着,伯懿将小卒从石头上解下,身上捆绑的藤蔓没有解便直接交到仲曙手里。

    “走吧。”伯懿从后面拍了一下小卒的肩膀。

    仲曙捆着小卒走在最前面,伯懿牵着小七跟在后面,再往后是李四和还没缓过神来的王五。

    “你梦到什么了?”伯懿回过头问李四。

    “我好像叫‘青衫’。”李四停顿了一下,从出发以后,他一直若有所思,好像在回想梦境里的一些事。

    “嗯?”伯懿诧异道,“什么说法?”

    “我穿过亮光,看到了一座草堂,不知道什么力量驱使,我去草堂中间坐下,周围围来了一群小孩,五六岁的样子,和我坐在一起,这时来了个先生,好像在教什么东西,但是我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记得周围有小孩在喊‘快跑’。”李四说道,“接着,我跑出了草堂,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青衫,站住!’紧接着我被一群大人围住,绑在凳子上,给我看什么东西,但是我两眼模糊,看不清楚,他们就拿戒尺抽打我……后面的实在想不起来了……”说着,李四用力按住自己的头,很痛苦的样子。

    伯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都过去了,想不起来就算了,起码知道自己叫什么了。”

    半个时辰光景,一行人已经站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前。

    终于到了。

    活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