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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晴天霹雳

    戈日勒的伤口从前夜开始已经不再剧痛,能够下地行走,不顾郎中的劝阻,他租借了一辆马车,一路行至他记忆中昏倒的水畔。

    草木枯黄,水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戈日勒吹响口哨,高昂的哨子盘旋在林间,顺着冬日凛冽的江风,不见了踪影。这时,树丛中传来窸窣的声响,一双玄黄色的眼睛出现在矮丛中,戈日勒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儿,连忙张开手臂。丛中的枝叶刹那间折断,跃出一只浑身油黑发亮的黑豹,那豹子肌肉结实而矫健,从喉咙里发出野兽的咕哝,在戈日勒身前低下头,用头颅轻轻磨蹭他的手掌。戈日勒抱紧了他心爱的黑煞,久久不肯松开。

    戈日勒又吹响四次口哨,每次的声响均与前一次不同。

    不久,天空中传来凄厉的尖鸣,高空之中三只雄鹰展开巨大的翅膀飞转盘旋,三鹰齐鸣,在戈日勒头顶的天空展翅交替俯冲,尖锐的羽翅裹挟着寒风将树枝上的冰雪震落。

    雄鹰是北狄人的信仰,他们崇敬雄鹰巨大的羽翼与穿行万里云霄的豪情壮志,他们的祖先便与雄鹰和谐共处,当鹰与人建立了彼此的友谊后,便可将其携带在身边或作为信使使用。北狄人从不刻意驯养野物,而是与猛兽建立友好的信任,若猛兽愿意臣服,便将其带在身边。

    戈日勒曾与四名得力部下约定,若有朝一日遭遇苦战,便以雄鹰为号,如今只能唤来三只雄鹰,便证明三人幸存,一人遇难。戈日勒矗立于洛水之畔,用肃穆的沉默哀悼死去的部下。望着眼前碎裂的寒冰,风从耳边呼号而过,那日惨烈的战事又浮现在眼前。

    北狄老王突然病逝,国内正值大权交替之时。遵照老王的遗嘱,他生前最看重的儿子戈日勒理所当然地登上了皇位。而趁着新王登基大权不稳之时,他的叔叔戈日浒不服他这位年轻统治者的治国之道,暗中笼络权势,在戈日勒宣称要与大周停息边陲纷争之时,带着各位贵族公然在帐内顶撞于他,拔刀相向。最终被戈日勒的亲卫平定。戈日勒看重骨肉亲情,没有大肆处罚于他,只是贬谪为庶民。

    此后,戈日勒曾几次遭遇暗杀,对方仿佛总能提前知晓他的行踪。那日,在北狄的重大节日牧歌节上,戈日勒带头射月,拥护戈日浒的贵族们趁他不在帐内起了兵戈,将戈日勒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群人逼戈日勒联合周边各国向大周挑起纷争从中获利,戈日勒心怀百姓坚决不肯,他们便对戈日勒及其亲卫大开杀戒,戈日勒仓促登基,牧歌节时又未带大部队前往,与几千随行军一路血战至北狄边境,戈日勒不舍部下连日伤亡,便下令撤退至大周境内。大周疆域广阔,他们不好追捕,而戈日勒从小曾作为质子在洛阳等地生活了七年,熟悉语言地形,于是带着部下一路南下至洛阳,打算直面大周皇帝说清缘由,请求她的帮助。

    戈日浒趁机积极联络北狄的好战一派,欲联合诸国对大周挑起战火,狼子之心直指大周沃土,戈日勒断定女皇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决定南下洛阳求救。

    但没想到,自己与四名亲卫在洛阳城内居然遭遇了暗杀,其手法阴毒至极,致使他失去了一名忠诚的部下,万般痛惜的同时,戈日勒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戈日浒的势力断不可能蔓延至洛阳境内,且暗杀自己的死士刀法不像北狄人,倒像是...草原一族的突厥人。这让戈日勒有了更加不好的猜测。时不我待,必须马上想办法见到大周天子。但如今洛阳城内定然危机四伏,此时进城相当于自投罗网。

    经过这几日在塌上静卧修养,他已然心中有了盘算。于是再次吹响哨子,很快,三只雄鹰再次出现在空中,戈日勒在鹰腿上绑上信件,在信中写下了他的计划。雄鹰凌空翱翔,倏忽之间消失在云层之中。

    戈日勒盯着冰下涌动的洛水,暗暗捏紧了拳头,我的部下,绝不可白白牺牲。

    送婚队伍出了宫城门,今日提早便肃清了街道,丛明的衙内侍从一路开道,确保没有百姓拦路。因为官府颁布了为期一天的禁街令,许多百姓便在自家楼上开了窗探头张望。和睦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几乎挤满了整条洛阳中轴主街,百姓们的惊讶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一个小小的二层瓦房的窗棂中一个小女孩在母亲的身旁探出头,天真地问道:“为何我姐姐出嫁时,没有这么好看的轿子?”母亲吓了一跳,赶紧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人家是公主,生来就比咱们尊贵得多,别乱说话!”小孩有些委屈,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公主难道不是女孩子吗?为什么她有的我们不可以......”小女孩的嘴被母亲死死捂住,随后窗户被飞快地合上,紧接着房内传来了责骂之声与女孩委屈的哭声。

    李若仙撩开团绒丝帘,此时的她终于可以尽情地观看洛阳街景。这一刻她日盼夜盼,不知多少次午夜梦中自己化身成为轻巧的鸟儿,再无束缚,翻飞在宫阙之上,穿梭于洛阳城中。她痴痴地望着,原来寻常人家的屋舍瓦楼是如此排列布局,原来街角巷内的店铺真如话本之中所言那样错落纷繁,就算如今街道之上无一百姓,可在李若仙的眼里,一切都是如此鲜活有趣,她拼命睁大双眼,哪怕目眦尽裂,也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公主,今日天寒,风雪刚停,您还是将窗户关了吧,切莫受了寒。”一个女子骑在一匹乌黑油量的高头黑马上,身穿斜襟赤金束腰短袍,身后的赤色斗篷随风而起,她的脸颊冻的有些微红,眼神刚毅而坚定,那一双眼睛凌厉而锐利,唇瓣鲜红,如同一只点染在霜雪之中的腊梅。李若仙在随行谱中看过,说是有一位陛下亲指的女爱将护送婚队,名唤上官婉儿,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人了。

    “我不冷,我还想再看上一会儿。”

    上官婉儿没想到她会如此作答,本以为贵为公主定会说上些客气又合乎礼制的言语,没想到这位和睦公主如此平易近人。于是微微一笑:“下官多言了,公主心悦便好。”说罢,将马放得慢了些,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送婚队伍,她的心其实慌得厉害。昨日蜜儿的密报和鸟笼之中的来信都说,和睦公主的仪仗随军远超了公主的形制,如今看来,此言丝毫不虚。这兵甲浩荡,盔剑林立,铁戟踏地之声震耳欲聋,如此军制,陛下是未雨绸缪,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正想着,只见李若仙扒着窗户,将半个头都伸了出来,左看右看,有时候还张大了嘴发出阵阵惊叹。随辇的婢子们纷纷偷笑了起来,上官婉儿看着她如此行径,实在是有些惊讶,按理说从小长在深宫之内,教养礼仪早被驯养得无比合宜,且公主随时都可以出宫,往年盂兰盆节,年节,公主们都会在洛阳城中玩耍观景,何况今日街上空无一物,万不该如此惊叹。

    关窍很快发觉了周遭人难掩的惊讶与暗嘲之声,心中怕他们从此轻视了主子,于是干咳一声,周围的婢子连忙噤了声。上官婉儿想了想,还是规劝道:“公主,天寒风大,您还是合了窗吧。”

    李若仙看见关窍冲她使了个眼色,再看周围人古怪的神色,只能恋恋不舍地关上了窗,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继续赏景。李若仙有些委屈,今日是她十六年来头一回解了禁足,第一次见了唐宫,第一次行在洛阳的大街上。可能,也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了吧。可为了这些体面,规矩,自己却只能强忍着,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好生郁闷。她看见上官婉儿驭马缓缓随驾而行,便冲她使了个眼色,上官婉儿马上勒马靠近仪辇:“公主有何吩咐?”

    “我也想骑马。”

    上官婉儿愣了,仪辇之中并没有准备公主形制的御马,况且也没听说过出嫁路上的公主亲自领队骑马的。这和睦公主可真是个奇特的公主。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回复道:“回公主的话,仪仗中没有准备御马。”

    “我骑你的也行,你坐我这。”李若仙回答。

    “啊?”上官婉儿彻底傻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到底是谁嫁去突厥啊?关窍听了,赶紧小跑登上了仪辇,关上了窗棂。过了一会儿,关窍回到了随行婢子中,李若仙将窗户打开,端庄地微笑着:“上官大人,刚才失礼了。”这神情与刚才判若两人。

    上官婉儿拱手:“公主言重了。”说罢,看着那个刚才登上仪辇的婢子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猜测,暗暗觉得,此人不简单。

    与此同时,李若仙偷偷向后望去,她记得随行谱中还有一个名字,这名字令她心驰神往,雀跃不已,那就是耶律炁。

    可左找右找,也没见到耶律炁的影子。

    这时,她看见耶律炁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身穿一身寇领长袍,围着一顶羊羔毡帽,腰间别着一把御赐短刀,缓步来到了仪辇旁。她想要张口与他说话,却未语面先红。只见与上官婉儿见了礼,好像很熟络的样子。二人谈着什么,并肩驱马,缓缓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这俊朗的面容,谈笑风生间的恣意随性,让李若仙的心为之一动。

    耶律炁与薛麓是多年好友,与上官婉儿也曾短暂地同窗了几载,二人相熟得很。耶律炁见上官婉儿神情已完全脱去了幼时小女儿的情态,俨然一副坚定洒脱的将士风骨,便不吝赞美,夸奖了几句。上官婉儿笑着与他打闹,二人又提起了薛麓,上官婉儿的神情不易察觉地一暗。耶律炁劝慰道:“姻缘皆为天定,也不要太过伤心。如今护送公主成婚也是好事,便可避开五月的伤心。”

    “五月的伤心?”上官婉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婉儿你不知道吗?薛麓与茂国公小女儿的婚期,定在明年五月了啊。”耶律炁不以为然地搔搔头。

    上官婉儿愣在原地,老管家的话刹那间回荡在耳边,仪仗浩浩荡荡地行出了上东门,她却如同被钉死了双脚,原地停留在洛阳的疾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