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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裂痕

    香汗淋漓,散发满床,一地浪迹。

    薛麓用手指轻轻绞动着上官婉儿的发丝,饶有兴致地问:“所以你一夜没睡,凌晨便带着那神志不清的农妇去了医馆?”

    上官婉儿点点头。薛麓心疼地看着她,喃喃道:“傻姑娘,一个乡野村妇罢了,何苦如此辛苦自己?”

    此话听得上官婉儿有些不适,刚欲辩驳,薛麓就又张口问道:“之后呢?”

    “之后...我到了丰村,那里的村民将昙姑娘误认成了媪妖,架起火来要烧死她。”

    “这群刁民竟敢滥用私刑违抗律法?”薛麓大惊。“后来呢?”

    “那女子烧的皮开肉绽,许是上天好生之德,下了一阵雨,那火才灭了。我见她奄奄一息,忙将你赠予我的锁魄丹喂给了她。”

    薛麓爱抚着上官婉儿的手,明显僵住了。他先是震惊,再是不敢置信,随后这种感情逐渐变成了怒气,从心底油然升起。这锁魂丹是他幼时救了突厥质子耶律炁一命,经突厥大汗容允,才赠与了他此旷世奇珍,以谢救命之恩。他将此丹给她,只求危急关头心爱之人能平平安安,而她却如此儿戏他的真心。薛麓面色深沉,瞪着婉儿,却又不忍心出口责怪。

    上官婉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便解释道:“我知道那丹是奇世珍宝,可那日昙姑娘命悬一线,皮肉迸裂,血脓齐流,惨不忍睹,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的面前流逝却不出手相救。”

    薛麓没有答话。

    上官婉儿转过身来,牵住他的手,望向他的眼睛,薛麓的神情很复杂,她第一次见他的面上流露出这样夹杂着犹疑,愤怒与不解的神色。自己本就离去了四年,心中对他确实有愧,于是半认真半娇嗔地晃了晃他的手说道:“簏哥哥......”

    “婉儿,”薛麓的语气严肃了起来,“那锁魄丹,举世只有四颗,当年突厥王将他最宠爱的小儿子耶律炁送来我朝换作之子时,赠予了他两颗,我与耶律炁情同手足,我于他又有救命之恩,我赠你此药,是为了让你在外面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可自保。”

    “簏哥哥,你心里有我,你为我的付出,我心里都清楚。”上官婉儿感觉到薛麓将自己的手慢慢从她的手中抽出,她紧紧握住,不愿放开。

    薛麓的眼里慢慢布满了失望:“婉儿,你不知道。你若真的珍惜我对你的付出,又怎会如此轻易浪费如此珍贵的良药?”

    “浪费?”

    “婉儿,”薛麓望着她不解的眼神,只觉得心凉“你轻易地将如此珍稀的药材给了一个低贱的村妇,你将自己置于何处?将我置于何处?”

    上官婉儿慢慢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手,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簏哥哥,你说什么?”

    “唉,”薛麓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溢于言表,“婉儿,我如此辛苦,才为你求来救命的药,你却如此轻率地将其乱用,婉儿,我怎能不心寒?”

    上官婉儿披上衣服,慢慢起身,她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如此陌生。她看着薛麓,认真地问:“你认为,乡野村妇的命是低贱的,我用珍贵的药材去救了她,便是浪费,便是轻率,是吗?”薛麓也坐了起来,他见婉儿动气,便服了软,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婉儿,你才华满溢,十四岁得陛下提拔,一路参与军国大事,你与那些刁民可谓云泥之别。”

    上官婉儿只觉得半身落入了冰水,她冷冷地问道:“云泥之别?我与昙姑娘,皆是血肉之躯,同为天地造化,昙姑娘没有我这般天赐的机遇,只因她是乡野村妇,便可将她的生命视如草芥吗?”

    薛麓愈发不懂她在争辩些什么:“婉儿你出口成章,有八斗之才,年纪轻轻便曾执管宫中诰命,而你拿出奇药去救的那个什么昙姑娘,终其一生不过只是奴颜婢膝的歌姬罢了,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得达官贵人怜悯,嫁人生子。你自然不是她们可比的。”

    “所以在你眼里,昙姑娘不值我用此药相救,对吗?”

    “那是自然。婉儿...”薛麓无奈地说着,被上官婉儿打断:“你别说了,我知道了。”说罢穿起衣裳,走出了房门。

    薛麓在她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停下脚步。薛麓望着空荡的床铺,只觉得心中万分失望,她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默默地说:婉儿,我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上官婉儿牵着夜凫,走在洛阳的大街上。今日格外寒冷,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掀起街边店铺的麻布招牌,大风把她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今日洛阳的街上也依然冷清,只有三五行人捂着风帽匆匆顶风行走。被吹落的灯笼滚在地上,残雪结成了冰晶,堆在路旁。丝毫看不出年节将至的气氛。

    来到了洛阳县衙,丛明见了她,赶忙叫人添了炭火,又拿来了小炉,煨上几只梨儿与一罐老鸭汤。

    “停停停,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上官婉儿刚要开口就被丛明堵了回去,“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顶着这么大的寒风前来,想必是来问冬草的事儿吧?”丛明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靠近上官婉儿观察了一番:“要不然,就是跟你的簏哥哥吵架了?”

    上官婉儿看着她得意的表情,无言以对,还真被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冬草的事儿你先别急,我派出去的人手暂时还在寻找,尚无消息回报。”

    上官婉儿的心猛地坠了一下。冬草身体本就羸弱,此次失踪,恐怕是被歹人掳了去,如今公主大婚在即,再隔两日便是初六,她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似油煎却毫无办法。

    “丛姐姐,”上官婉儿这一声丛姐姐把丛明喊得肉麻不已,嘴里的梨差点卡进嗓子眼。她马上知道,指定是有事要求她。

    果然,上官婉儿郑重地看着丛明说道,“这孩子我视其如同亲生姊妹,和睦公主大婚在即,圣命难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求您多多费心。”说罢,双膝跪地就要一拜。丛明大惊,赶紧扶起她,叹了口气,同样郑重地保证道:“你啊,放心。你我同窗好友一场,我定当尽心竭力。”

    迎仙宫

    “太平,元礼的密报,你看过了吧。”

    “孩儿已经看过。”太平公主轻轻为皇帝揉着率谷穴,一边轻声说。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尚书·说命》中曰,虑善以动,动惟厥时。既然突厥王动了兵马,明面上的由头是恭迎和睦公主,那我们也不可轻率。”

    “就依你的意思。这些时日,你一直榻前侍候,难为你了。”

    “母亲言重了。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孩儿贵为公主,自当如此。只是母亲近日头风可曾好些?”

    “老毛病了,只是今年格外厉害了些。”皇帝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太平,还有一事。”

    “母亲请说。”

    “婉儿离宫已久,案情瞒奏,官印丢失不报,若非暗卫上奏于朕,朕还蒙在鼓里。”

    “母亲,婉儿离宫虽久,却时常破获大案,此次,怕是其中有甚隐情。”太平公主穿着一身辉光绮罗,仔细为皇帝按着穴位,语气从容而平和。

    “你倒是信任她。只是这手上的力道,怎么忽然顿了?”皇帝似有似无地笑道。

    太平从头顶望着皇帝有些银白的发丝,听闻此言,心猛地一跳,语气仍从容不迫:“谈不上信任,只是想到了吕伯奢的故事。”

    皇帝低低地笑了:“你这孩子啊......”

    太平公主也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