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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你才撇下半天风韵,我拾的万种思量

    咳喘,发热,呕血,幻觉……上官婉儿在脑中搜寻着师傅曾经传授给她的医书经典,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是何等疾病。相反,老妇人吐出的血乌黑,舌苔发褐,倒像是……

    一个东西猛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冬草从梦中惊醒,打开窗一看,几个年轻人正蒙着口鼻往客栈的窗户上扔臭鸡蛋。冬草慌忙披上衣服跑下去,见老人正在客栈的门口慌乱地将花搬进屋内。冬草连忙跑过去帮忙,老人一边搬一边哀求:“各位,各位,请手下留情啊!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

    外面的少年们并不回话,将筐里的臭鸡蛋一个接一个地往客栈的门窗上砸,其中带头的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竟然砸到了老人的额头,老人吃痛,手一滑,花盆砸在了地上。鸡蛋砸在花枝上,花枝折毁,老人捂着头,用身体护住花儿,无助地哀求:“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各位!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哎哟我的头...”

    上官婉儿本在屋内照拂老妇人,听见异响,便走出查看,见冬草正用身子护着老人,臭鸡蛋砸在她的背上,染坏了新做的棉衣。

    上官婉儿一声怒喝,提鞭出门,一声响鞭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威震三尺。那些人见势不好,一溜烟儿就没了踪影。

    “没受伤吧?”

    冬草和老人都摇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上官婉儿环顾屋内的惨状,鸡蛋的黏液挂在窗棱,桌椅上,老人精心侍弄的花断了好几只,花瓣被打得七零八落,客栈内四处散发着恶心的腥臭。

    老人拍了下桌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今日凌晨,她突然说躺得难受,想去门口看看花,我看夜色深重,四下也无人,就扶着她在门口站了站。没承想,叫打更的老赵看见了,老赵媳妇昨日来探病,回去就和孩子一起发了热,虎子他爹听说也吐了黑血。刚才那伙人,带头的就是老赵的侄子。想来是镇子上的人恨我家老婆子让他们家里人染了病,所以就……”老人痛苦地摇摇头,缓缓坐下:“怨不得人家,我家染了怪病,又传给了别人,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让二位见笑了。”老人见冬草头发蓬乱,心疼又愧疚,仔细地把冬草发丝间的蛋壳摘下,强打精神笑着说:“好孩子,你的衣服我今儿给你洗洗,补补,你们早晨想吃点什么,我给二位做。”

    上官婉儿直言道:“染病也并非老夫人本意,他们来探病也是自愿。虽意外染了病,但心怀不满前来报复,这便是无理取闹。”

    冬草点了点头,扶老人家坐下,想起早晨下楼路过厨房时,厨房里还有小菜和一小锅粥,便小跑去端了来。冬草分了碗筷,正要为大家盛粥,手中的勺子突然掉在了桌上,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上官婉儿伸头一看,锅底竟然是一只死老鼠。

    “这不可能啊,这粥是我今早才熬的,除了刚才这一小会儿,我一直在锅边看着,怎么会有死耗子?”老人拼命地解释,“这,这实在对不住了客官,这样,我给二位赔银子,二位的住宿吃食的费用,全三倍赔给您,实在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人紧张地搓着裤子,慌忙就要去柜台拿钱,上官婉儿拉住他:“这老鼠不是刚刚烫死的,是早就死了的,被人扔进去的。”

    老人愣住了,平日里街坊四邻相处都十分和睦,老夫妻二人也一贯与人交好,如今只因一个尚未定论的怪病便下此阴招...心中不免有些心寒。老人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默默将锅端走,又转回来向二人躬着身子道歉,不由分说地非要将银子赔给她们。二人坚决拦阻,才好不容易作罢。

    这一整日里,老夫人的病情都时好时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幻觉。老人又请了其他的郎中,有的在半路上听闻是传染病,吓得根本不敢来,剩下的诊了脉后都无奈地摇摇头。

    老人一直守在床边,默默地陪着妻子。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老人就陪她聊天,喂她喝水吃饭。昏睡时,老人便为她清理亵物,擦洗身子。老妇人偶尔会惊醒,老人就耐心地哄着,如此往复,直至深夜。

    冬草不忍看老人如此操劳,就戴上了用硫磺熏过的面巾,轻轻地走进房间,接过老人手中正要换洗的脏帕子。老人面露感激,心中不好意思辛苦冬草,但又拗不过这孩子,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被街坊四邻寒过的心,又感到了如春般的暖意。

    老妇人刚发了严重的幻觉,这会刚刚睡着。老人坐在床前,他的背瘦而坚挺,苍老的手掌轻柔地拂过妻子的脸颊,他的眼中满是怜爱,举手投足间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病弱的妻子,他注视她的目光里,满是温柔。

    冬草看着,心中流淌着脉脉温情。

    老人看着冬草忙前忙后的身影,见她眉目温柔俊美,不由想起了自己远嫁的女儿。便拉她坐下,从柜子里拿出几支糕糖。冬草见了欢喜得很,正欲拍手,又怕惊了老妇人安眠,就悄悄地接下,开开心心地吃起来。绵绵的糕糖融化在口中,丝丝甜意涌上心头。

    屋内烛火昏黄,炭火烧的正旺。老人取出了冬草的棉衣,眯缝着眼仞上了针线。冬草吃着糕糖趴在桌沿,看着老人一针一针地穿针引线,想起了还在家时,母亲也曾这样用心裁补弟弟的衣裳。那时自己也是这样看着,只不过母亲手中缝补的衣物从不是自己的,家中也甚是寒冷。

    小屋的桌上铺着好看的花布,上头绣着老夫人最喜欢的水仙花。上边放着一个破旧的花篮,里头放着今日新采的野花。花篮陈旧,与小屋有些格格不入。

    老人见冬草看得出神,笑着说道:“这花篮,可有年头了。那年,我家中做着造纸的生意,有了几个小钱,我爹就逼我去读书赶考。十八岁那年的春日,我赶考归家,路过一座依山而建的庙宇,山坡上开满了遍地的野花。我骑着马,远远地看见山坡上有一个小尼姑,蹦蹦跳跳地挎着个小篮子在采花。漫山遍野的繁花中,她一席素衣,明媚的艳阳惊鸿了她的笑颜,身姿那样雀跃,模样那么美好。就像,西域画本中的精灵。”说起这些事,老人的笑纹深了,脸上也少了些倦容,焕发出红润的色泽:“我那时年轻气盛,斜坐在马上,把书袋里的笔朝她花篮里一掷,可把她吓了一跳,采的花撒了一大半。她跺着脚气鼓鼓地质问我是谁,怎么这样无礼。”老人的笑容里满是陷入回忆的欣慰与温柔,“她被我惹急了,转身就跑,可一阵风吹来,把她的庵帽吹落了。我看她这个样子,心里觉得甚是可爱,嘴上却一点儿不饶人。我取笑她是个小光头,她又羞又忿,就骂我一身墨臭味。”老人摇着头笑出声,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点亮了他眼眸中毫不掩藏的爱意。

    冬草听着这些陈年往事,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俊俏桀骜的书生,伴着漫山争艳的花朵,将年少初开的情意热烈地栽种,而这一种,便是一辈子。

    这时,老妇人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老人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床前伏在她的唇边侧耳倾听,又赶紧为她倒上一杯热水,仔细喂她喝下。老妇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会儿,她看着老人的脸,微笑着喃喃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你在案上留的字,我看见了……”

    老人见她病况一日不如一日,心中痛惜非常,紧紧攥住她的手,看着她因病痛而半张半阖的眼目,声音轻柔而坚定:“我来了。我一直都在。那时在,今时在,永远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