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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闹鬼

    村长走后,二人发现空地的土质尤其宣软,将土层撅开后,一只半腐烂的人手赫然出现。随着越挖越深,更多的残肢与腐败的尸体出现在眼前。所有的尸体皆面目全非,头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血洞,颅脑之内空空荡荡,只有蛆虫在其中钻来钻去,半张脸因没有了颞骨的支撑而严重凹陷,皮肤粘着血渍耷拉在碎裂的颧骨上,整个面部几乎都被残余的头发和血污粘住,无法辨认身份。

    “想必这便是春冰说的被河水冲出来的尸体。这些人应该是因为无法辨认,所以只能草草埋葬。”上官婉儿冷静有序地查验尸体,郭迩则有点反胃,看着她镇静自若,心中油然升起钦佩之感,但这些尸体味儿实在太大,只好远远站着问:“发现什么了吗?”

    上官婉儿有条不紊地一边查验一边回答:“根据尸体的腐败程度推测,这些人大约死亡于十五至二十五日前,尸体腐败较慢,死后应该没有暴露在自然环境之中太久。”

    “这证明他们死后,是先被埋葬,而不是被扔进流水之中。”郭迩推断道。

    “很对。”上官婉儿仔细观察着尸体的骨殖,发现这些人皆为第二脊椎骨骨折,指甲缝中残存着零散的铁末,和刚才在岸边发现的铁渣十分相似。

    “这些人都是上吊死亡的。”上官婉儿说着,又检查了尸体的其他部分,都没有发现其他致命伤。

    “难道是自杀?而且这铁末又是从哪儿来的?”郭迩觉得脑海之中一团乱麻。

    “大范围,集体性地自杀?几乎没有这种可能。你还记得春冰说,这些年轻人都是经村长介绍,外出跑活的吗?”

    “是的。”郭迩回答,“而且,为什么尸体的颅脑都被砸出了大洞,又抽干了脑髓?“《山海经·西次四经》记载,媪妖者,地下食死人脑,能人言。莫非真是……”郭迩不愿再往下说了。

    “莫非什么?”

    “真是精怪作祟?”郭迩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她绝不是怪力乱神之人,可这追查的数月之中,案发现场留下的线索破绽少得可怜,如今亲眼看见这几十具尸身的惨状,心中不禁动摇起来。

    “不,”上官婉儿坚定地摇摇头,“你与媪妖交手之时,分明体会到其身手非凡,但是你看,这些尸身头颅破损边缘顿挫,此人力道与武功都十分拙劣。而且,这工具并不锋利。”

    郭迩蹲下看着上官婉儿所指的地方,她不懂仵作之事,看了一大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光反胃了,忍着恶心继续问道:“所以是有人先将外出跑活的人杀死,再砸了他们的脑袋,将脑髓掏空?可是什么人有这样滔天的胆子用如此费力的方法杀人,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杀了他们便罢,又为何将头颅砸碎?难道是为了让找到尸体的人认不出其身份?可春冰,冬草都认出了他们的家人……这...“这些死的人,皆因脑髓掏空才被认定是媪妖所为,但……”上官婉儿想到了端明娘子一案,端明娘子的尸身完好无损,口唇发绀。眼睑下有明显的点状出血,鼻孔中留有的可疑黑色绒线……所有的证据都证明她的死因是窒息而亡,且家中有媪妖留下的血色抱翅朱雀,从画工,画迹,血液的新鲜程度来看,和各地发生的媪妖案可归为同一宗,但眼前的这些尸身一为上吊而亡,二无朱雀作为媪妖掳人的佐证,三尸身损害严重,且为利器伤。上官婉儿无法贸然将浮尸案与媪妖案归为一类。

    “但什么?”郭迩追问道。

    “贸然断言是媪妖所为太过轻率,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先查清外出跑活这件事的究竟。”

    郭迩点了点头:“这件事,还需要冬草那小丫头的帮忙。”

    夜,大河村祠堂

    村子里用来配冥婚的新媳妇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许多人堵在村长家门口吵闹,晚饭时分才散去。村长这才敢偷偷溜进家门。回到家后坐立不安,胡乱塞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不顾媳妇嘲讽的骂声,又匆匆走出了家门,一路上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了踪迹,从小路来到了祠堂后门。

    躲进祠堂的侧房后,村长才长舒一口气。倚着墙壁慢慢蹲下。这是一处守夜人居住的下人房,空间逼仄,还有些肮脏。委身于此处,终于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安静。就这样蹲了好久,疲惫慢慢驱散了恐惧和绝望,一阵困意袭来。半梦半醒间,祠堂内隐约有什么响动。村长猛地一激灵,警觉地站起来,透过守夜人房间的窗纸缝隙向外观瞧。

    祠堂内烛火幽明,风卷着树枝刮着房顶的瓦片,窗外的树影时隐时现。忽然,堂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回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祠堂内,随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村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下人房中挪出去,走一步便四处张望,短短的几步路竟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村长将祠堂半遮掩的门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正中间的地上掉落着一个倒下来的灵牌。堂内烛火摇动,把灵牌上漆的白字照耀得忽明忽暗。

    村长慢慢走过去,捡起灵牌一看,竟然是冬草哥哥的灵牌。回忆猛然冲进脑海,他强装镇定,控制住有些颤抖的双手,踮起脚将灵牌放回原处。突然,整个祠堂中的烛火猛然熄灭,目之所及骤然陷入无尽的黑暗。村长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惊惶地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四周,可是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祠堂中为悼念亡者而悬挂的白幡被风吹得剧烈翻动,随后掉在了地上将村长蒙在其中。村长面色煞白,胡乱挥舞着手臂要从白幡里爬出,刚爬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白幡之上满是血污,吓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后背的衣服全部湿透,手脚并用向后爬到了墙角,口里浓腥味儿传来,战栗的牙齿将舌头咬出了鲜血。

    这时,又一个灵位突然倒下,砸在村长的脚前,断成两节。村长惨叫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停地磕头:“真的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话音未落,一个角落里的灵牌开始晃动,紧接着周围的灵牌也都开始晃动,随后越来越多的灵牌开始剧烈摇晃,灵牌与木架敲击的声音叠起,笼罩了整个祠堂,最后全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村长惊恐地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的惨叫声被灵牌落地的巨响淹没,冷汗滴在青石板的凹凸处,形成一个小水洼。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地主,是他杀了你们!是他杀了你们!”村长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双手几乎撑不起身子,哭喊着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见灵牌没有继续掉落,才哆嗦着抬起一只眼睛。突然,正中间的灵牌猛然砸下来,村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大河村最德高望重的族长,也就是村长的太爷爷的灵位。村长见此情景吓得浑身猛地一颤,本就紧绷的精神狠狠地受到了刺激,心中最后一条防线彻底崩溃,鼻涕眼泪混着额头上的血一起流下,哭诉道:“各位祖宗在上,是孩儿不孝,财迷心窍,才会听了地主的谗言介绍他们去跑活,我该死,我该死!”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开弓狠狠抽打自己。

    随着村长的话音落下,祠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只有树叶被风吹得不断摩挲窗棂,传来窸窣的声响。村长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他的浑身像被水浇过似的,腿因长久地跪着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良久,祠堂中再没了任何动静。他支撑着两条哆嗦着的腿向大门爬去,刚爬到门口,大门猛地关闭,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灵牌再次大面积抖动起来,震响了整个祠堂。村长瘫软在地上,一只手拽着门环,混浊的双眼已经吓得呆滞,嘴角挂着血迹,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他,他,不不,我,我一年前,发现村子大山里边有个劳工场,我就回去告诉了他,他就给我出主意,去谈条件,他们给钱我们给人,一开始说好,半年换一批人,可是后来半年过去了也没把人送回来,我就害怕,就去找劳工场的人要人,可他们不给人,说会提高价钱,要我们再给他们送人过去,我,我不想干了,可是地主是个官儿迷,之前科举几次都落了榜,这次可算抓到了往上爬的机会,非要让我继续送人。他是我连襟,我媳妇也知道了这事儿,也逼我去送人,人送得越来越多可是一个也没见着回来,后来,”村长惊恐地回望着祠堂四周,迟迟没有往下说。

    梁上的白幡被风鼓吹得上下翻飞,轻柔地略过村长的脖颈,村长吓得窜了起来,往后一跳,踩到了跌落下来的灵牌,滑了一跤,狠狠跌在地上,疼得站起不来。

    “后来,汛期大水,从山中冲出来好多尸体,有大河村的,也有好多不认识的,我是最早发现的,我吓得跑回去告诉了地主,我我我本想投案自首,可地主说我疯了,我们又是连襟,他联合了全家逼我,我实在没办法,就听了他的鬼话……”村长咬着牙,老泪纵横,“和他连夜上山,把那些尸体的头颅砸碎了,又把脑髓顺水冲了喂鱼,他说外头正闹媪妖呢,我们这样就能坐实了是媪妖做的……我该死,我该死!”他一边说一边朝着祖宗的灵位爬去,狠狠地磕头,“很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尸体,他们就说是媪妖发威了,死的又都是大小伙子,都没娶过媳妇,没尝过女人什么滋味,冤呐,怕他们阴魂不散,就想出了配冥婚的法子。我也知道这法子缺德,可是,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我说什么都像放了个屁!地主为了彻底坐实这是媪妖所为,就大力支持冥婚这事儿,甚至暗中帮着那些配不起冥婚的人家从偏远山村买些拐来的穷姑娘……”

    “畜牲!”郭迩咬着牙气得面腮颤抖。

    “嘘,他已经招得差不多了。这些人也该付出代价了。冬草,停吧。”冬草从灵牌祭台后爬下来,面色惨白。上官婉儿抱紧了她,心中哀恸。

    夜风呼啸,清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祠堂。房梁之上悬挂的白幡舞动得更加疯狂,像无数妖魔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