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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婚配

    上官婉儿出门时,郭迩正坐在驴子身边,嘴里叼着一根驴子的草料望着夜空。今日月朗星稀,树影轻舞,叶声沙沙。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香味。

    “她怎么样了?”

    “睡了”。

    夜色正幽,二人并坐无言。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上官婉儿问道。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没有对你设防。”

    婉儿接过郭迩递过来的酒,深深饮上一口。这酒入喉苦涩,远没有宫中琼酿清润甘甜。想起宫中万千灯火玉带凭阑,又想起麓哥哥常做的榆钱酿,如今人在异乡守着一弯冷月,只得强压下心中浓重的思念。

    “本以为,我十八岁游历四方,到如今也四年有余,见过的人情冷暖,悲欢苦乐已足够,没想到......”说罢,又猛饮一口。

    “人本就是一种可怜又可悲的生灵。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在轮回之中挣扎翻滚,实际上不过是沧海一粟,万千虫蚁罢了。可在这生命的苦浪之中,又有着永远挣不脱的贪嗔痴爱与无奈。”郭迩也望着今夜的高悬的弯月,眼中没有了白日里的顽皮,而是多了一份历经世事的释怀。“对了,方才你为何问我媪妖斗篷的材质?是有什么线索吗?”郭迩抢过酒瓶,语气又变得吊儿郎当。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郭迩也没有再追问,将酒瓶向腹中倾洒,灌了个痛快。

    京畿道,皇陵

    “公主,公主您不能寻死啊!”

    “关窍,放手。”

    “公主,皇帝诏书已下,事已成定局!您若自戕,恐怕要累及骨肉至亲啊!”

    抵在脖颈上的剪刀缓缓放下,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李若仙,还有什么骨肉至亲。”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戏谑地笑着,泪眼婆娑。自今日傍晚圣旨传来,将她赐婚契丹王后,李若仙犹如受了晴天霹雳。

    自下生伊始,她便由奶娘在皇陵中抚养长大,母亲身份微贱,刚生下孩子,即被皇帝以皇家蒙羞为由,下令赐死。这十八年来,她被禁足皇陵,连一个封号都没有。她时常盼望走出皇陵的那一天,可日盼夜盼,盼来的却是一纸远赴塞外,终身不归的婚书。

    关窍将剪刀收好,抱住了她,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公主,上天对你不公,咱们自己可不能作践了自己。”她擦掉了李若仙的泪痕,看着她的眼睛,一些模糊的想法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这,也未必是个坏事。”

    西塘镇,货郎家

    天刚破晓,春冰从噩梦中惊醒,回想起昨晚将自己的事对她们合盘托出,心中后怕,于是准备偷偷溜走。可闻到了早饭的香气,又被馋虫勾引溜进厨房,打算吃两个馒头再走。恰巧与早早等在蒸笼前,打算趁热尝鲜的郭迩撞了个正着。

    “想跑?”郭迩一把抓住她,轻松把她制住后,又腾出一只手从蒸笼里拿出一个包子趁热咬了一口,皮儿薄馅儿大,香气四溢。春冰盯着肉包子挪不开眼睛,郭迩把包子连屉端走:“带我们去大河村,要不没你的份儿。”

    “可是我真的不敢回去了。我会再被抓起来配婚的。”春冰可怜兮兮地低下头。

    郭迩一时语塞,看着她又瘦又小的身躯,刚放下防备,春冰飞快抓了两个包子头也不回地跑了,远远地对着郭迩摇了摇手里的包子得意地一笑。

    结果很快被上官婉儿抓了回来。看了洗过脸的春冰,她总觉得莫名熟悉,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就是昨日午时在衙门门前撞了刘秀才的人吧!”

    春冰也想起来了,挠了挠头,笑了。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稚嫩的脸庞上,小姑娘笑得鲜活明快,两个小酒窝嵌在小脸儿上,连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跟着灵动了起来,这一幕,真真好看得紧。上官婉儿的心中因这份纯朴的笑容而生气明媚的快意,不禁由衷感谢上苍的好善之德,让这样鲜活的小生命避开了残忍的劫难,能够继续在这世上肆意生长。

    三人吃过早饭后,由春冰带领,坐着马车向大河村的荒山进发。到了山脚下,马车已经无法前进,三人只能在草木葱茏的荒路上艰难前行。

    “你怎么发现我是装晕的啊?”春冰一边引路一边问。

    “我从出生开始便跟随父母迁居,六岁学武,十二岁见过庙堂高远,十五岁独身闯荡江湖学艺,你那点雕虫小技,骗不过我。”

    春冰有点听不懂,就又问:“那,你又为什么说我在西塘镇扮成乞丐显眼呀?

    “西塘镇向来富庶,乞丐极少,你刚进馄饨铺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也恰恰说明这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乞丐。”

    春冰暗暗佩服起郭迩来,而上官婉儿的脑中却不断地回荡着“庙堂高远”四个字......

    天色渐暗,终于能依稀看到大河村的影子了。二人都累的不轻,春冰倒是活蹦乱跳。她一路上都在杂乱无章遮天蔽日的草木之中钻来钻去,如鱼得水。而上官婉儿和郭迩全凭一把子力气开路,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眼看着大河村近在眼前,春冰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怎么这么多家都挂着红灯笼?”她眺望着阡陌交通的村落,看着灯海满山,突然慌了神,叫了一声:“不好!”就疯狂地冲下山,跑到了村庄附近的小树林中才停下。上官婉儿和郭迩走不惯山路,姗姗来迟。

    三人躲在树后,见村民们聚集在一个大院中,肃穆地对着一排排灵位叩首。叩完头,人们在院外站定,不久,远处村道上传来了吹打喜乐,万千灯火幽幽映红了山涧,送亲队伍提着灯笼簇拥着数十顶轿子,如同火龙一般蜿蜒前行。队伍秩序井然,在族长的带领下哼唱着低沉的歌谣,双脚踏着土地,形成诡异的节奏。阴沉的歌谣回荡在漆黑的大山与密林之中,烛火跳动,偶有乌鸦飞过头顶,留下断续而凄厉的尖鸣。

    “这是我们村里的祠堂。这些女孩应该都是被迫配婚的。”春冰急得快哭出来了“怎么办呀!!”

    火红的光影在郭迩的瞳孔中翻腾,她看着春冰的小脸,坚定地说:“莫急。救人为先。”

    事不宜迟,郭迩和上官婉儿决定先赶到村里的山岗,等配婚的队伍到了,用武力救人。上官婉儿对春冰说:“你熟悉山路,你拿着这个,骑马连夜赶到南桃村,交给知县大人。告诉他大河村的事,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春冰接过布包,觉得沉甸甸的,郑重地点了点头,转头钻进了山林之中。

    此时,轿夫们正陆陆续续扛着身穿吉服的姑娘们走出祠堂,塞回轿子里。每个姑娘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新人拜堂礼成!入洞房!”族长吊着嗓子高唱,轿夫们重新将轿子抬起来,火红的光芒与黑夜交相成映,映出了狰狞的树影和村民们麻木的面庞。

    上官婉儿与郭迩按照春冰的指示抄近路提前到了附近埋伏。轿子在山岗前停了一排,所有的百姓手持灯笼站在喜轿后。族长沙哑地喊道:“吉时已到,送新娘!”轿夫们将姑娘们扛出来。

    “就是现在!”上官婉儿与郭迩对视一眼,二人一齐冲出去,结果被一声高喊打断。

    “这不是我家定的孙媳妇儿啊!”一个老妇人指着刚从轿子里出来的女孩儿说。

    人们都懵了,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妇人走上前掐住女孩的下颌扭过她的头仔细确认,看清后便大发雷霆:“这是邻村的刘寡妇啊!”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族长受不住村民们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将怒火泄发到村长身上:“前几天跑了一个,今天错了一个,现在吉时已过,这不坏事儿吗这!”“是啊!!”几个村民附和着。

    村长把盖头摔在地上,蹲下抱头,一言不发。

    退回树林的二人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时,村长站了起来,面红耳赤地甩着手说:“都回去都回去,把新媳妇都关在我家柴房,下个吉时再办!”

    村民们一片哗然,轿夫们只能又将女孩们塞进轿子,很多人开始往山下走,几家定了婚的拦住村长大吵大闹非要讨个说法,村长满头大汗,安抚不成,就破罐子破摔骂了几句难听的,快步跑开了。

    上官婉儿和郭迩跟踪着轿夫们到了柴房,待四下无人,就翻进柴房为女孩儿们松绑,她们的手脚被绑得发紫,僵硬得无法动弹,泪水花了扮熟的妆容,依稀露出一个个稚嫩的脸庞。黑压压的小屋里挤满了女孩儿,最大的才不过十三岁,最小的竟然只有八岁,被村里的一户富户用十担麦子买来。上官婉儿与郭迩的心中痛惜非常,这些孩子在花儿一般的年纪,明明应该无忧无虑承欢父母膝下,却遭此毒手。

    有一个大河村本地的女孩认得逃出去的山路,郭迩让她背住了卖货郎家的地址,又教了她扣门的暗号后,就让她带领剩下的女孩们连夜从山路逃走了。

    看着女孩儿们平安离去的背影,二人松了口气。刚要转回大河村,没成想女孩儿们走到半山腰,回身站定,紧接着齐刷刷地跪下,向着上官婉儿和郭迩的方向三叩首,巍峨的山峦将女孩们的身躯衬托得更加渺小,这郑重的一叩一拜之间,蕴含了千万的感动与谢意。上官婉儿的眼睛湿润了,郭迩连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女孩儿们走后,上官婉儿跳到她的身旁调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郭迩强撑着,声音微颤。

    上官婉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二人施展轻功,一路上虫蚁不惊,弱草不折,越过了仁义礼孝的牌匾,顺利潜进了地主家内院。

    据姑娘们说,刘寡妇是地主的相好,近日大发雷霆的老妇人就是地主的母亲。老太太原本定了春冰给她的宝贝孙子配婚,可春冰跑了,老太太就又定了村中的冬草。可今日冬草不见踪影,刘寡妇反而被滥竽充数到新娘中,此事地主必定脱不了干系。

    正屋之中灯火通明,老妇人正痛心疾首地对儿子诉苦。地主持手而立,谦恭地听着。老妇人说到情绪激动时,他便上前轻抚老人的后背,又说了许多孝顺的话语安慰。整个家中一片母慈子孝的儒雅氛围。过了会儿,老妇人说累了,他伺候母亲睡下后,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带上了门。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屋内,不一会儿就熄了灯。一直到天将明,屋内也毫无动静。“莫非走错了人家?”郭迩心中暗想,但总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上官婉儿走近房间,透过窗缝能模糊地看到床榻,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心头,她悄悄推开门,掀开被子,床上的人形竟然是枕头堆出来的!

    “可恶!”郭迩握紧了拳头,“莫非他会遁地不成!”

    上官婉儿猛地想到端明娘子家中的暗道,于是轻轻叩击床铺周围的墙壁,果然发现一处中空的地方,推了两下,推不动,正准备寻找机关,郭迩从后面一个助跑狠狠把墙撞开了。

    上官婉儿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一个旋转式的暗门,撞击使门旋转了半圈,并没有发出太大响声。郭迩拔出刀,二人潜入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