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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溃于蚁穴—伏手(2)

    说完松青两州的事儿,文帝便示意萧知年接着往下说,他便从袖中拿出一条手帕,言道,“这是二哥手下的人在花灵城拾到的,说是鬼身上掉落。经多方查证,这东西乃是长安金银阁的老板娘所有,后来二哥四处走访,终于查到所谓鬼魂之说,不过是京中官员为了偷取金银而编造的,目的便是迷惑百姓和朝廷。”

    舟相接口道,“不可能。这闹鬼案持续已有半月之久,我朝也派出不少人去查,却什么都未查出,更没牵涉到我朝官员身上。”一个水灾案已是牵出不少贪污事,倘若花灵城的闹鬼案再出岔子,那他们这丞相位,岂不是白做了。

    萧知年对这般言论毫不意外,言道,“那查了这么久,可有查出些什么?!”瞧见舟相顿时哑口了,他断言,“若非有内鬼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就是官员无能。”

    一句话撕开了舟相想维持表面和平的假面具,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文帝面色阴晴不定但始终没表态,而年相则已经有了重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瞧了许久舟相才长叹,“那殿下想如何?!”

    他冷笑,“我想如何?!舟相不如问问那些无能的官员,占着我朝重臣的位子尸位素餐,是想这大梁江山如何呢。”

    这话一出,殿内的低气压瞬间冰冻了,文帝眼上渗了冷,而舟相则道,“此案由我刑部侍郎和两位主簿共同负责,最近那位侍郎大人生了重病起不来床,尚书又有陛下交付的陈年旧案在手脱不开身。”他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如殿下推荐两个人选,换了这两位主簿再给个期限,或许就能查清了。”

    无非是想说他越俎代庖罢了,不过萧知年不在意这些,“话儿是对的,不过本王远离朝局太久,对这朝中的官员辖制都是谁在管属实不是很清楚,不如舟相给本王推荐一下吧。”

    王富贵抬眼瞧了瞧文帝的神色,暗中记了下来,又恢复那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冷面孔。

    这番姿态没逃过萧知年的眼睛,可他却如同没见到,直盯着右相,似乎是真指望着他能给个答复。可舟相还没能开口,年相却说了,“舟兄想这么久都没能周全,那么臣就斗胆,提个建议。我记得,刑部前些年进了两位新人,一位叫文言朔,一位叫木竹箐,都是顶顶拔尖儿的聪明人,只是因为其家来自偏远城镇,并未得到重用。”

    “哦?!”能让当朝丞相亲自推荐,文帝也提起了兴趣,“这两位新人的品行如何?!”

    舟相还是没开口,年相则蛮有自信,“臣与他们有过几次接触,觉得虽不是极其正直聪颖的治国良才,但在官策之上见解独到,也很是忠心,依臣拙见,陛下应当给予重用。”

    可文帝却觉得不是很妥当,“能得年爱卿作保,想必是不错的。只是花灵城一事若真查下去必定牵涉大量官员,甚至当朝权贵,让两位新人去做于其仕途不利。不如此番,朕记得安国公上了折子,说是下个月的春节宫宴上会来。朕前些日子是给过墨尚书一些旧案让他去查,可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重点,这刑部侍郎又有病在身便应好好养病,哎,既然没大用不如换人吧。”

    轻飘飘一句话,多少官员的路就此断送。

    当朝的刑部尚书是言帝当年一手提拔的重臣,如今的墨府也是长安贵府,与几位长安世家也有联姻,不过他纵然有点本事,这子侄却是不中用的,眼下这一交权,怕是真的废了。至于刑部侍郎,本身就懒懒散散的,没记错应该是言帝次妹凤阳郡主的一个表侄,撤了他倒没多大事。

    不对,他怎么记得,这刑部尚书跟舟家好像关系不错啊,怎么舟相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萧知年望着站在他右侧稳如泰山的老丞相,陷入了沉思。

    而王富贵则提点道,“陛下,您忘了,墨尚书昨日归来也给您递了本折子,可是您后来因着颖贵妃身子抱恙就去了她的宫里,这折子还没来得及看呢。”没准人家在折子里说了什么呢。

    假面具被戳破了。文帝正经咳嗽一声,言道,“哦对,朕忘了。”他接过王富贵递来的折子,打开一看,面色顿时松散下来,“看来尚书大人也自知力有不逮,早已上书言明要退下来休息。如此,便如同朕方才所说,这两位新人也暂代刑部两位侍郎的职责查明闹鬼案,待安国公入京后接手尚书之位,若觉得合适便升任刑部侍郎。”

    两年前安国公在边境以其十万尘英卫将士对阵西域的王侯军时,以少胜多,不仅成功护卫城池,还拿下对方两位大将的人头,这才保了西域与我国边境数年安宁。这份军功入京做尚书自然是没问题,只是,单靠与我大梁前几位皇帝公主郡主的联姻,他家室已足够庞大,其子侄也安于在边境享受。

    待到后来,接手国公位的长公子与先言帝留下的和颐嫡长公主成亲后,更是未过问过一次国事,便连言帝逝世他们都只是上书凭吊,长公主在边境办了一场盛大的哀事止,并未入京,那边境战事还是西域的人多番挑事才让国公亲自出战。

    如今这闹鬼案委实不算大,便是父皇亲自下旨,国公也有千万种理由可以拒绝,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文帝出口打断了萧知年的思索,“念儿,两位刑部郎中莫名在长安失踪,至今未寻回之事,你可曾查到?!”

    萧知年回道,“具体下落并未查到。不过儿臣收到下属的汇报,说是最近淮南、淮北、洛阳、柳明等地的人口核查对不上,原先各地县衙觉得许是天灾的人口流动导致,也没有在意,直到有富贵人家的人莫名消失才引起重视。四方阁多次查察,最终发现人口虽然流失,但各地的燃魂阁生意却异常火爆,当是有人犯案抛尸。”

    舟相皱眉,“老臣将各地的人口查实过,一一对应后发现,城中丧失的都是长久居民,流动人口失踪的反而不多。失踪的那两名郎中,也是老臣和年兄商议后,暗中密诏让他们下各地巡察的,想来是被人灭口了。”

    年相的神色则十分凝重,“陛下,若雍王殿下也只能查到这些,那便与我和舟兄查到的无二致。我们二人认为,如此大的杀伐,绝不是为了泄私愤或寻仇,也不是为了金银财帛,而是为了掩盖埋藏在周边的兵士。”

    文帝的眼中燃起肃杀,“爱卿的意思是,有人在转移兵将,杀人是为了顶替?!”

    “儿臣也如此认为。”萧知年从袖中拿出一个信件,递给王富贵让他交到文帝手中,言道,“所以儿臣派人追寻这些新来的冒名的人,经过半个多月的跟随,发觉这些人有大部分都来自靖国侯府。”

    手握二十万精兵强将的边境大将靖国侯?!殿下气压再度低下来,文帝言道,“看来两位爱卿是没查到了。那么念儿,你有何想法?!”

    “儿臣认为,若靖国侯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谋反,那么定不会就此收手。原本,以我京城十万禁卫军、五万四族陛下私卫和十万守城的长安精卫,足以应付靖国侯,但若有人同他里应外合,一切就很难说。不若一边调人进京,一边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在同他们暗行谋反之事后,再商议。”

    两位丞相也点头,靖国侯毕竟还没谋反,确实是动不了的,但是这位卖国的可以先扣下。暗中积蓄实力之后,便可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了。

    ......

    “殿下,程宗元来了。”年岳清澈的话音落,萧知年收回思绪,看向那从窗户中越进来行礼的青衣男子。

    程宗元得萧知年示意起身,将连日来跟着的消息娓娓道来,“殿下,舟小姐在皇后宫中住得很是愉快。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除了午时和入夜后会给娘娘读书唱曲儿哄娘娘入睡,陪着娘娘下下棋聊聊天之外,就是跟宫中的婢女们打成一片经常赌钱。”

    萧知年皱眉,“没有其他特殊的了?!”这女子,进宫就为了这个。

    “倒也有。”程宗元说话的语气略带无奈,“她总是让慧儿去尚宫局求要蚕丝和衣裳首饰,还对娘娘的饭食指手画脚,搞得媚儿烦不胜烦。不过,在她的无理取闹下,娘娘的神色还真好了许多。殿内也变得井井有条,听咱们放在成王身边的暗线说,如今成王从娘娘宫中,是什么也打探不出来了。”

    这下萧知年有了兴趣,“看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李峰和年岳则一边吃着桌上的糕点一边调侃,“从未见殿下对一名女子如此上心,还带她入宫居住。”“皇宫可不是个好地方,一定没憋什么好心思。”“哎呀,可怜呐。”“是啊。”

    这帮人,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萧知年随手将账簿扔过去,砸在他二人头上,言道,“赶紧回去,明日中午来钱赌坊见!”

    中午时太阳正烈,撒下的光线直直往下冲,正好给这雪雾弥漫的长安添上一抹暖意。来钱赌坊建在一座叫来钱酒楼的二楼之中,彼时正可谓生意兴隆,赌坊老板专门建造伫立在门前的两尊金色蛤蟆像熠熠生辉,算是这东市一景。

    掌柜的瞧了瞧在门口转来转去的小二,正准备窝在柜台后翻翻自己昨儿个从满城书屋里淘来的话本册子,可刚打开看了一页半,就有侍女急匆匆地跑来说道,“掌柜的不好了,里头闹起来了。”

    “哎。”掌柜的长叹,“这年头,总有些不讲规矩的人闯进我们赌坊。”本来外头都没啥事儿,来客人流也正常,小二都能管的。他掐准这个时间,正准备如同往常一样休憩,却没想到被打断。

    窝着一肚子火撩开厚重的棉门帘,一眼瞧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站在那儿怒斥,“你们赌坊出千骗在坐的客人,以牌换牌毫无信誉。我本已经赢了十五局,只要再有一局,就可拿到十万两黄金,这是来钱赌坊的规定!”

    掌柜的端着和蔼的笑容上前,“公子啊,你说我们赌坊出千,可有凭证?!”他指了指牌桌前那位身着皙白锦兰棉衣裙的女子道,“这位在你赌桌前坐庄的,是我们赌坊最有名的妙衣女魁,在长安城颇有名头,从不失手。”

    赌钱,这个官府严禁的生意,在长安却被经营得如火如荼。譬如这来钱赌坊,就是长安城里四大赌坊之一,外头挂着酒楼的牌子,两楼以上便是这暗场子。非亲贵或有财之人不接纳,所谓的妙衣女魁实则跟青楼女子一般,只是多了一项接客坐庄的手艺。

    旁边的客人也是不信,“对啊,来钱赌坊在这儿经营十数年,从未听说有出千之举。纵然近期下的砝码确实大了些,可坊里底蕴深厚人尽皆知,前阵子有位公子赢了二十万两黄金都照付,如今怎会为了十万两便出老千,根本不合常理。”

    那公子冷笑道,“以往的名声怎能为今日之事作保。”说着他指着地上的灰烬道,“你们这花魁,先将牌藏在手中,后发现不对便快速地将关键的牌换掉,然后交给她身后那侍女暗中利用一旁的烛火点燃后丢在地上,直至化为灰烬。我已瞧见两到三回,只是没用在我身上,而我本人又在赌便未曾说出。如今见我赢得多,便也往我身上使!”

    掌柜的觉得实在好笑,“指着地上这一摊不知哪里来的灰烬就想说我来钱赌坊出老千,这位公子,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吧。”

    周围的赌完了的人都看向这头的热闹,有好事者直接凑过来,后听掌柜的如此出言,人人都觉得说的确实不错,便纷纷应和。

    掌柜的便借此好言相劝,“公子,你看你也赢了不少了,既然这盘没胜,不若见好就收拿着钱先回去吧,我来钱赌坊名头背景也不算小,何必输了一盘就跟我们闹掰呢。毕竟赌钱这种事儿,也讲究一个运字,您说是不。”

    这掌柜的虽是女子,说话也轻柔,但话里话外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儿,直将那位公子给激怒了,“骗我还敢威胁我,将证据毁了以为我就会忍吗?!我袁惟仁虽不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但也是有头脸的。”话音落,他一脚下去便将那牌桌劈成两半,轰隆一声响,随着牌桌碎裂,周围人也散开,他再度怒斥,“今日这事儿若不给个说法,我便砸了你这赌坊!”

    “既然公子不想和平解决,那我们来钱赌坊也不欢迎闹事的人。”说着她边向后退两步边喊道,“来人,将他给我扔出去!”话音落,十数个彪形大汉瞬间围了上来,一脚踏出便冲着袁惟仁去了。四面合围大战一触即发,殿内的其他客人赶忙收钱还账后跑了出去,生怕自己被波及到了。

    而来钱赌坊也趁机关上了门。黑暗的那一刻,袁惟仁与这些彪形大汉交手,通过脚下数次的移形换影,以柔克刚,竟连将四位大汉重锤在地,只是那些大汉的力道实在强横,挨了不知道多少拳,自己的衣物也开始崩裂,身上不断有血迹缓缓渗出,半柱香后,又两个大汉倒地之时,他已虚脱无力,全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

    完全昏迷前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掌柜的一巴掌打晕,那些大汉从地上爬起,领头的一人言道,“掌柜的,如何处置?!”

    还好,他武艺不精,不如前些日子东南那边报回来消息说的那人一般难缠,她言道,“这人的身份查清了吗?!”

    那妙衣花魁上前言道,“苗姐,这是袁家的五公子,庶出的那个,不太受重视。”

    袁家,那个掌握着皇帝私卫之一的四大家族,他家有两个嫡出的子弟如今是跟在父亲身边做副将,还有两个在宗品楼当差,这些人都等着来年春秋围拿到更高的位子,没听说还有一个庶子啊。看来平日的亲贵宴请应当都没请这个人,但还是再问问,思至此她言道,“这人进赌坊交的是几档的金银票券?!”

    金银票券是来钱赌坊认人入内的唯一凭证,共分五档,第一档两串铜币,入铜门,其赌注不会超过五两银子;第二档三两银子,入蓝银门,其赌注不会超过二两金子;第三档十两银子起跳,入金银门,其赌注一般在百两金之内;第四档百两金银起跳,入鱼跃龙门,其赌注设定在千两金之内,但若超出这个数,则可入第五档,帝宫,赌注不限,若能赌有钱甚至可以让赌坊换人管。

    “是第二档。”说起此事那花魁耶借机提一提,“苗姐,你看这日后奖项的门槛是不是设置得高一些,免得这些低档次的人都来,交那些许钱就想赢大奖,这一来二去的,咱赌坊还做不做了。”

    上回那难缠的人就是在东南的分部以两串铜板赢了二十万两黄金,为了抽调,直接将两个分部搬空了,想起来还肉痛。

    苗青青也这么觉得,“我已经跟公子提过了,只是还未得首肯。”她话音刚落,一道低沉喊着冷意的声音响起,“若是所有赌坊都跟你们一样,设置门槛,赢得起输不起,趁早关门!”

    那声音里的阵阵杀意和胁迫感,顿时让苗青青心中警铃大作,“谁?!藏头露尾的,给我滚出来!”

    阵阵破空声过,一双黑金靴落地,苗青青望去,那男子身着莲蝶蓝紫衣,身形虽瘦却有力,背影宽阔,一头黑丝如瀑落下。他站在袁惟仁的头颅前,未转过身来,只说,“好久不见啊,苗姐。”

    这声音,如天上落下的泉水般清澈,又是那般熟悉,难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