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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灼烧的地狱·谭全1

    灼烧的地狱篇·烈火囚徒·谭全1

    从我记事起,每一个大人都告诉我,小孩不能玩火,玩火会尿炕。

    于是,我看到的火便是,姐姐放礼花时的火、妈妈做饭时使用的灶火、奶奶冬天取暖点起的炉火以及爸爸和爷爷抽烟时,点起来的烟火。

    每个人都有自己驾驭火的方式,除了我。

    使用火,在我看来是一件如操纵魔法般炫酷的事。

    但每个亲人都不允许我触碰火,他们用严厉的口吻教训我,“小孩子,要远离火,烧了房子怎么办?”

    火使用的越老道,在我眼里就越值得尊敬,地位也就越高。

    我的姐姐,每次放烟花时,都会大喊大叫,节日里最期待使用火的,就是她。

    肌肤雪般白的姐姐点起来一颗烟花,随即红色金色的火花伴随着姐姐的尖叫声直冲云霄。她的脸上出现了如火烧云一般幸福的颜色。

    虽然每次都会被制止,但姐姐都会问我。“要试试看吗?”

    我总是很感激她,但也总是摇摇头。

    姐姐品学兼优,性格温柔,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姐姐,我接受她给予我的所有的爱,除了闪烁着火光的那部分。

    爱是神圣的,火焰也是神圣的,姐姐的爱固然神圣,但她对待火焰的方式显得亵渎,这部分的爱不神圣,我不接受。

    母亲和奶奶的火,固然神圣,她们的火给予了我温饱。但火焰,不止如此,火焰蕴含着更强大的力量,我看见过的。

    我的背后有一道胎记,极狭长。我用镜子看到过,是血液飞溅在空中的模样,有种独特的美观感,那是胎记,我知道的,是我的独一无二的胎记。

    但我也知道,那其实是烧伤的痕迹,火灾发生的缘由、经过,我大多记不得了,我就知道,这个所谓的胎记,是火烧伤的痕迹。

    听我爸说,我的爷爷是个正直的人,正直了一辈子,腰挺直了大半辈子。

    但打我记事起,爷爷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一个慈祥的人、一个乐呵呵的老头子。

    有大人来家里商量事情时,都是先和爸爸说,爸爸再和爷爷商量商量,这个时候我就在旁边。

    爷爷很少表明态度,他只是说说大局,给爸爸分析利弊,决定的时候,爷爷早就回炕上睡觉了。

    我稍大些的时候,就在一个晚上问爷爷。

    那个时候我被人泼了冰水,重度感冒和发烧并发,爷爷懂一点中医,晚上就是他照看我。

    我就在暖和的像烧起来的被窝里,看他在小炉前烧火,火光红红的,爷爷的脸也映的红红的。

    我说:“爷,他们为啥朝我泼水啊?”

    爷爷就把手头的事情停下来,坐到我的面前,让我把药吃完。

    “人嘞,总有自己的做事主意,不能都是对的,对嘞?”

    “对嘞。”

    “做着事,发现损人了,就得好好琢磨。”

    “发现损人了,止手不干,这是一般人,能处;发现损人了,但觉得利己,还干,这就是经商的,人精但不能靠,少处;损人不利己了,还干,这是孬种,对嘞?”

    “对嘞,他们泼水,损人不利己,是孬种。”

    “看到孬种要咋办嘞?”“提防着,自己不做孬种。”

    “对嘞!”

    后来爷爷就给我讲故事,老一辈生在土地死在土地的故事,不止是农园风情,还有很多知道了就心塞的故事。

    爷爷吃了一辈子的苦,因此是一脸坦然的说出来的,我不能理解他的坦然,但很心疼他的苦难,哭着哭着就迷糊了。

    爷爷也迷糊了,看我好像睡着了,也默默的落泪了。他不心疼自己,心疼周围人,心疼和他吃了一辈子苦的奶奶,心疼抚养自己长大的人,心疼睁眼没多久就被人烧了一条伤疤的我。

    他就开始絮絮叨叨的祈祷一样默念些什么,这部分我没听明白,后来我慢慢听懂了,爷爷在忏悔,他这辈子帮了很多人,也因此看清了很多人,和很多人划清关系,却也因此得罪了一些人,我这背上的胎记,就是帮助别人后别人的杰作。

    “娃嘞,好人未必有福报哦......”老人就这样落寞的熄了火,小声的把门带上了。

    我一开始确实是睡着了,但后面越听越精神。

    我喜欢那道痕迹,是因为那是我的“胎记”,我会因为胎记,受到家人们格外的爱,那让我感觉理所当然并且最重要的是,我很幸福。

    但我现在一下子明白了,我之所以有格外的份,不是因为我的胎记,而是因为他人对我的同情,这是不神圣的,不光彩的,这意味着有一段污渍一般的名为可悲的云,一直漂浮在我身边。

    爷爷走后,我又将火燃起,我学会点火了,从最尊敬的人那里,学会了火花最悲伤的绽放方式。

    什么是可悲?

    是被欺负吗?是被掠夺吗?是失去勇气吗?

    那固然可悲,但从老人消失的身影和那重新燃起的火花来看,可悲是自己所捍卫之物与捍卫的行为,被现实染成苍白色,无力的苍白色。

    我学会玩火了。

    我和小伙伴们在一条小溪旁,点起了火,河水很清很浅,鱼虾都在可看见的地方飘荡着。

    我负责生火,他们负责捉鱼虾,分工明确。

    一开始很正常,他们向我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我也只是微微笑着。

    后来,一堆乌黑的东西顺着河道飘过来,速度极快。

    “喂,那边有东西过来了!”我大声呼喊。

    “嘿嘿嘿!”他们仍在玩闹,浑然不觉。

    “喂喂!!!”我慌了起来。

    他们终于注意到了,看起来慌忙的很,“一堆蚂哥叮(蚂蟥)缠在一起嗷!”

    他们大声呼救着,从溪水里爬上来,并顺着两边的坡往上爬。

    我该帮帮他们了。

    这时候卷起一阵风,很大的风,火势一下大起来了,我当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就觉得该帮帮他们,像英雄一般。

    我去了,那并不是水蛭,是一种怪物,我很确定。

    怪物身上缠了很多蚂蟥而已,它的本体像一只婴儿,我想它也许是水猴子,而且有毒。

    被其身上蚂蟥触及的小伙伴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令我畏惧的、前所未见的表情。

    那只怪物在看到我后,慢慢的,潜到水底,散成了一堆泥水一样的东西,伴随着粟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