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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总有人只为你而来”

    在苏叶质询的目光下,环翠又继续说道:“那晚老爷本来叫我去了房里,半夜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急匆匆地穿上衣服出去了。我在房里左等右等,有些放心不下,就出门去找老爷。”说着,又娇滴滴哭了起来,“谁知,刚走了不远,就看到书房那边起了火,我那时急着出来,没着外衫,便想回房套衣服。谁料、谁料我刚走到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打斗声,我便顺着窗户的缝隙看进去,却见、却见……”环翠已是惊恐交加,泣不成声。

    苏叶只是递给环翠一方帕子,示意她冷静,又继续问道:“却见如何?”

    “却见老爷被人一刀穿了心……”环翠拧着帕子,咬着下唇喃喃道。

    “你可看清那行凶之人?”苏叶拽过环翠的袖子,沉声问道。

    “天太黑了,我没看见人脸,不过,我看到他挂着户部的令牌。”环翠似是被苏叶的反应吓着了,缩起了肩膀。

    苏叶见状,连忙放开了手,缓和了声音,“不好意思,环翠姑娘,是我心急了,我也只是想为你家老爷沉冤昭雪,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白日渐短,晚膳时间刚过,天色已是垂垂入暮,甘露殿,华灯初上。

    甘露殿是皇帝的内宫书房,平时只有机要大臣受召才能前来,而苏叶也是第一次踏入这里。只见殿内金顶檀木做梁,琉璃玉璧为灯,地铺白玉,内嵌金珠,更是凿地为莲,步步生花。古往今来,帝王之邸便是如此吧,修建这样一个内宫书房,怕是比起凉州驻兵一年的军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叶心道。

    踏入殿内,却见周皇、左相俞轲、督察院都御史秦子惠都在此,几人此时正齐齐望向苏叶,苏叶交掌拱礼,“微臣参见陛下!”略一停顿,又道:“下官见过左丞相、都御史大人。”

    苏叶见周皇和俞轲正在对弈,端着棋子眯着眼睛,似是等她说明情况,却是俞轲手执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手上的黑玉扳指透着晦暗的光彩,先开了口:“臣和陛下正在对弈,倒是子惠差人来报,说是薛明海遇刺一事查到了真凶?”

    苏叶正欲开口,却见坐在一侧太师椅上的秦子惠起身,抚了抚胡须,弯腰笑呵呵地说道:“正是,苏叶是督察院的得力干将,这‘闹鬼’一事定是有人从中作祟,下官深知陛下忧虑,一查到情况,便特来禀报。”说罢,又转头看向苏叶,眼神中带着鼓励,笑言:“苏叶啊,快把你查到的消息呈禀陛下。”

    有了秦子惠的铺垫,苏叶心中有了底,这区区八品粮官的案子竟要皇帝亲自来审,便上前一步,神色镇定道“禀告陛下,下官在这薛明海的宅子里找到了他遇刺之时的目击者。”

    “传吧。”周皇声音威严,却没有抬眼,只是盯着面前的棋局,思量再三,落下一枚白子。

    苏叶深揖一礼,答道:“是”,便转身吩咐候在一旁的太监,“劳烦公公通禀,将外面的人证带上来。”

    公公用眼睛瞥了瞥苏叶,轻轻缕着手里的拂尘,尖细的嗓音朝殿外长声传道:“宣人证入殿——!”

    环翠被侍卫架着,很快就被带到了甘露殿里,却是刚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也不敢抬头,只颤颤巍巍道:“草、草民拜、拜见陛下!”

    周皇又落一子,随后便斜着眸子看向来人。环翠一个丫鬟奴仆,从没见过这番阵仗,壮着胆子抬眼看向天子,却迎面对上扫下来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苏叶闻声安抚道:“环翠姑娘,没事的,陛下圣明,定会替你家老爷做主,你便一五一十禀告陛下即可。”

    跪在地上的环翠听罢,便慢慢地抬起了头,看了看苏叶,又转头将目光在高位上的三人间流转逡巡,突然扬声哭喊道:“皇上圣明,定要替我家大人做主啊!”

    正在对弈的二人闻声都被吸引了目光,放下了棋子,一旁的秦子惠也挥着袖子,“你且说便是!”

    “草民是薛明海府上的丫鬟,走水那晚,恰巧撞见歹人行刺。”环翠掩面拭泪,突然伸手朝着对面指去,厉声说道:“是他!我看见那人的脸了!就是他杀了我家大人!”

    殿内肃静,几人的目光都意味不明,苏叶则看向环翠突然指向自己的动作,一时晃了神。却是秦子惠一脸震惊地快步走到殿中间,深深弯下了腰,“陛下明鉴啊!苏叶是老臣的手下,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断不会做出伤害同僚这等凶恶之事的!”说罢,又鞠一躬,“陛下,定是这草民包藏祸心,意图栽赃嫁祸!”

    苏叶这时也定了神,走到秦子惠身侧,俯下身子鞠躬,“下官从未做过此事,更与薛明海无冤无仇。”言毕,又起身对着环翠说道:“你我素昧平生,你不要血口喷人!”

    却见环翠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举在身前大喊道:“皇上!草民没有说谎,这苏叶惦念草民的美色,便心生歹念,放火烧了薛宅,想要趁机掳走草民,被我家老爷撞见了,便一怒之下起了杀心……”环翠口中振振有词,更是掩着面声泪俱下,又晃了晃手里的书信,“这便是证据!这都是苏叶写给草民的信,信上皆是情色欲念这类不堪入目之词,都是他的字迹,还望陛下明察!”

    苏叶心下有了眉目,恐怕薛宅偶遇环翠就是设计好的戏码,而这夜访甘露殿,更是为她精心打造的一场鸿门宴,只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她。苏叶眼下处境十分被动,这书信自不是她的手笔,但只怕对方早就临摹彻底,做得滴水不漏了,自己要如何证明并未与那丫鬟苟合呢?当晚自己确不在苏府,亦没有证人,既不能说和纪浔夜潜一事,更是不能挑明自己的女子身份,这事不好办……

    苏叶进退两难之际,俞轲那边倒是发了话:“这苏叶是右相苏时许的儿子吧?真是……教导有方啊。”

    周皇听闻,手指在棋盅里衔起一子,抬眼望向苏叶,“哦?你是苏时许之子?”

    听到父亲的名讳,苏叶当即跪在了地上,声音有些颤抖:“苏相清正廉洁,与此事毫不相关!下官并未做出谋害之事……”

    众人神色各异,目光都聚焦在苏叶身上,却听一个悠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不错,苏兄自不会做出谋害之事。”

    苏叶被打断,闻声扭过头朝身后看去,却见是四皇子周效寒,而他此刻正端端地从殿外踱步而来,站定在她身侧,拱手一礼,“儿臣拜见父皇。”便起身转向苏叶,伸手扶着肩膀将人从地上搀了起来,眼神坚定地望向她“苏兄自不会做出此等谋害之事,因为,薛宅走水那晚,苏兄和我在一起。”

    殿中包括苏叶在内的几人都是一脸匪夷所思地望向不请自来的周效寒,“四皇子殿下,我……”周效寒则温柔一笑,声音清润道是:“苏兄何必不好意思,男儿家熏香饮茶本就不是见不得人之事。”

    说罢,周效寒放开苏叶,又在殿内款款踱步,“说来惭愧,皇子朝臣本应为社稷劳心费神,而风花雪月之事便是上不得台面的、不思进取的、玩物丧志的。”说着轻轻一顿,抬眼看向高座之上的父皇,又用温润的嗓音继续道:“然,君子之好,何罪之有?苏兄与在下便如那伯牙子期,交心知己,时常夜半相约,焚香对饮。而薛宅走水那日,苏兄正于在下府上焚香呢,全府家丁侍卫八十余口皆可为证。”说罢,又补充道:“诸位如若不信,可以走近闻闻苏兄身上的香气,便是在下独家调制的熏香,多日不散,可以辅证。”

    苏叶心道这几日总觉得头昏脑胀,之前四皇子送她的香有提神醒脑之用,她闲来无事点在房里,如今却成了她脱罪的证据。

    这时一旁仍跪倒在地的环翠却厉着声音道:“那你如何解释这封书信?”

    周效寒则不慌不忙,走到周皇的文书案几旁,从笔架上随手拿起一只笔,蘸着墨在纸上写着什么,随后镇定自若地拿着写好的纸,走到环翠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了这封信。

    “儿臣幸而拜苏相为太傅,自知苏家皆书得一手好字,而苏兄写的便是前朝书法家欧阳氏的正楷,只要有心,模仿并不难。”说罢,他便两只手同时展开,将环翠书信上的字和自己刚写的字做对比,只见他仅写下两个字:苏叶,两张纸上的字迹竟是一模一样。

    而高台上的几位此时神色晦暗不明,周皇却笑了笑,将手又伸进了棋盅里,眼睛丝毫没有离开棋盘,只是声音悠悠说道:“如此,拖下去,杖毙吧。”

    周围的侍卫听令,便上前架起了已经瘫倒在地上的环翠,向外拖去,却见临到门口之时,环翠似是突然回魂,扯着嗓子尖叫着:“俞丞相!俞大人!明明是你让我这么做的!是你让我陷害苏叶的!你为什么不救救我?!”边上的太监怕触怒了龙颜,忙不迭上前捂住环翠的嘴,却被人一口从手指上咬掉一块肉,疼得龇牙咧嘴,环翠只是张着满是血红的嘴厉声尖叫着:“俞大人!俞轲!是你派人杀了薛明海!你才是杀人犯!”

    环翠很快被侍卫拖下去了,但那番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却好似久久盘旋在梁顶。

    苏叶和周效寒站在一旁,她低下声说道:“其实那晚我真的去了薛宅。”

    周效寒却仍是一脸从容,“无妨,你自有你的理由。”

    “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苏叶偏过头,抬着眸子看向周效寒。

    周效寒低头回望,却见苏叶一脸清澈,心里想说的话似乎不少,开口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说道:“听宫人说你突然被召进了宫,便想来看看,却没成想,原是受了欺负啊。”

    苏叶有些恼,方才却是一时无策,自己又是被人解了围,便低下头,似是自言自语:“你又不知道,为何帮我?”

    周效寒也只是目不斜视,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说过,总有人不求好木,不为明主,只为你而来,苏叶。”

    苏叶却没有继续在听了,只觉着脑袋晕晕沉沉,这几日来着葵水,似乎是太累了,可能真的该歇一歇了,一个不留神,感觉重心不稳,身子摇了摇,却被身旁的周效寒扶住了。

    周效寒用手背抵上苏叶的额头,皱起了眉,鲜有的声音严肃道“你发烧了。”

    苏叶的意识有点模糊,抬不起眼睛,只是喃喃道:“我想,回去了。”

    周效寒解释后,便带着苏叶,二人称病告退。而经过刚才一出闹剧之后,甘露殿内的几人也是各怀鬼胎。

    秦子惠也撤下后,只见周皇的目光仍锁在棋盘上,“啪嗒”落下一枚白子,抬眼看向对面表情微妙的俞轲,话中听不出语气:“爱卿,这步棋,可下得不妙。”

    ……

    夜寂静,月孤悬。马车停靠在路旁。

    “大人,都处理好了。”车帘外传来恭敬的声音。

    “俞轲那边可有动作?”车内的大人正身盘坐,语气平淡。

    “回禀大人,暂时没有。”车外之人微微欠身回道,又听车内传来一句“把那丫鬟的东西都烧了吧。”

    马车驶进夜色里,浓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