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要杀降临者
周幽王十一年春，霍邑。
大臣们鱼贯而入，来到大殿上，就听到霍伯姬福挥舞着拳头，发出咆哮：“降临者跑了。”
闻讯而来的诸大夫面面相觑，霍伯的脸色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涨红。
“这是霍山神抛弃了霍国吗？”说话的是太祝。
太祝负责诸侯祭祀事宜，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发白，身体都在战栗。
在几个月前，霍伯祭祀于霍山，忽然遭遇大雨，电闪雷鸣，稍顷即云开雾散，祭台上忽然出现一位赤裸的男子。一脸迷茫地站在那里。霍伯和诸臣都以为是霍山神降临，急忙下拜。
祭祀结束后，霍伯将他接到霍邑，占人焚烧龟壳与簭（读音：shi）人点燃蓍草，掌卜大夫认为，两个卦象显示是吉兆。
太祝当时兴奋地解释说：“这是飞廉降世，飞廉是远古的神明，他曾辅助蚩尤，黄帝伐蚩尤而收服飞廉，命飞廉为风伯。帝辛时，飞廉辅助殷商，为帝辛在北方寻觅石棺，没来得及回报使命，武王伐纣得胜，天下易手。飞廉就在霍太山上祭祀帝辛。成王时，武庚叛乱，飞廉相助武庚，于是周公东征，诛杀飞廉于东海。”
霍伯异常兴奋，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霍伯祖先姬处，为文王第八子，当年武王伐纣得胜之后，在殷商旧地封建帝辛子武庚，为防止遗民叛乱，命弟管叔、蔡叔、霍叔为三监。武王去世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一时谣言纷起，管叔、蔡叔便裹挟武庚叛乱。叛乱平息后，周公诛杀管叔，流放蔡叔，以霍叔失职，将霍国封建在这块荒僻之地。
历代霍伯并不满意，同是文王的子孙，为什么卫国和鲁国可以如此风光，都犯了错误，蔡国也可以在周公所谓的宽仁下成为侯国，而霍国却只是伯国。
如今神明临世，霍人之兴，岂不是计日可待？
然而高兴没几天，降临者竟然跑了。
“宗女为何不曾回报。”公族大夫问道。他想起霍伯曾经献给这位降临者一名宗女，照料他的起居，观察他的举动，同时教授他周的礼仪规范。而在昨天，宗女还有消息传来，说降临者并无异常。
“跑了，也跑了。宗女还是你选的，如今也背叛了寡人，背叛了霍国。”霍伯一脸沮丧地说，“城门正是她假传命令开启的。”
公族大夫的脸色发白，诸大夫这才理清头绪。
“该怎么办？”霍伯的目光一个个扫过诸位卿大夫，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能怎么办？那可是降临者啊。还不是一般巫人所说的附身式的降临，而是活生生的飞廉。若是奴隶逃跑了，追回来砍掉就是；若是大夫出奔，那么就随他去吧，反正保全宗族总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可是现在是降临者出奔，人家很明显是不看好霍国，这能怎么办？
“国君如此对待降临者，降临者初来之时，国君念其身无一物，赠马二十乘，使廪人致粟，庖人致肉，日以为常。又挑选宗族中的美女，以侍巾栉。现在，降临者不告于君私自离境，这是失礼，请国君下令派人把他请回来。”司寇大人小心翼翼地说，作为司寇，他第一次对逃跑的人说出一个请字，即便如此，额头也开始冒汗。
霍伯默然不语，大殿中无人应声。
如果是一般的来客也就罢了，可是，这是降临者，降临者不是第一次来到世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无论降临者是什么样的神明，在世间所受到的都是尊崇。当年，昭王年老无子，尧帝荒淫的儿子丹朱神降临，房后才生下穆王，周人尚且如此，霍人又如何敢对降临者不敬。
公族大夫皱着眉头劝谏道：“不可，神明不居于霍国，想必是我们缺乏足够的德行。况且，飞廉后人造父有功于穆王，穆王封建造父于赵城，奄父有功于宣王，赵氏遂盛。得罪飞廉不说，还要得罪尽在咫尺的赵氏，实在是不智之举。”
一位寺人从门外进来，悄悄走到霍伯身侧，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霍伯脸色大变，霍然起立道：“大原之戎又到了鼠雀谷？”
戎人的进犯对霍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小规模的入侵几乎每年秋天都在发生，不过今年他们的到来似乎早了些，大殿上再次沉寂下来，霍伯的目光缓缓扫过诸大臣，思索片刻，渐渐坚定起来。他猛然一拍案几，大声发出命令：
“太祝准备三姓，祭祀社与宗庙。”
“掌卜大夫召集卜筮，卜战之吉凶。”
“司马召集封臣。”
“开启仓库，发放兵械，修补战车。”
“诸位，都去准备战争吧。”
……
降临者的向嵩，此刻正在城外的一处山坡上悠闲地歇息，丝毫没有逃命的急迫感。
一想到霍国的朝堂上正在因为他而掀起一场表演热，他就觉得有些牙疼。
身边的宗女姬灵，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衣，长裤革靴，纤细的腰肢上缠着玉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手扶铜剑，英姿勃发，颇像武侠中的女侠。
向嵩则穿着一身深衣广袖，华美的腰带上佩着白玉环，腰间斜挂着一柄二尺长剑。
“怎么还不到？”姬灵问道。
向嵩指指山坡下的土路说道，“看，那是他们来了。”
来的正是霍伯。
他此刻笑容满面，一跳下马车远远行礼道：“神君久等。”
霍伯是位低矮的胖子，五十多岁，生得白净，爬上山坡时已经气喘吁吁。他喘了会气，才道：“霍国得罪神君，实在是不得已，还望神君多多体谅。”
向嵩淡然道：“是天子传命要杀我，又不是国君要杀我，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国君的恩德，若不是国君违背天子之命，设下此谋，恐怕我活不过今日。”
“另外，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还请国君今后不要称呼我为神君，那天，我真的是误入霍山祭地而已。”
霍伯一脸的不信，误入？霍国祭祀霍山有二百年，赤身裸体、电闪雷鸣之后出现在祭地的，从未有过。这不是神明又是什么？况且霍山历来都是飞廉的封地，你不是飞廉，谁是飞廉？前代神明的降临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要不然天子也不会如临大敌。可惜啊，要是降临在宗周，天子的供养比自己更甚，可惜霍国过于弱小，活神仙就这样放走了。
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道：“那是自然，神……公子，不，先生既然有意周游诸侯，那神君的身份自然不适当。先生自称为向氏，也是可以的，昔日武王克殷，封建炎帝后裔为向侯。国虽小，传承也有二百年，子孙繁衍，以国为氏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向嵩点点头，看向姬灵，霍伯忙道：“宗女父母早亡，追随先生，是她的福气，先生一路之上，也有一个照料起居的人，还望不要嫌弃。”
姬灵有些感伤，霍伯是她的伯父，父母离世后，霍伯多有照顾。她跪在地上，谢了霍伯的养育，目光有些黯然。不过姬灵很明白，她已经跟随了一个月降临者，如果此时放弃，她的命运怕是很悲惨，要是在以前，她会和同宗的姐妹们一样，作为国君女儿的陪嫁嫁到别的诸侯。现在的结局，说不上幸运，说不上不幸。
一行人下了山坡，分成两队，向嵩的车队里面，变成车三乘，一辆戎车，有三位健壮的甲士，这些甲士的名字则按照年龄大小依次为甲、乙、丙；中间是一辆轩车，向嵩和姬灵坐在车中，有一位车夫，原来是霍伯身边的近侍，名曰竖子；后面则是一辆辎重车，一个车夫，以自己的职业“御”为姓，名宽，算是最具文化含量的姓名。
霍伯赠送的不少礼品，有绢帛、麻布、米黍、清酒、熟肉，还有一定数量的朋贝，霍山多玉，因此车上的玉石反倒更多。诸侯的赠礼并不算一件稀罕事，不过，霍国是远近闻名的穷国，这样的礼品，算得上是丰厚了。
“先生得意之时，莫忘霍国。”霍伯是真的有些舍不得。
向嵩也报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微笑和第一次忽悠：“霍伯厚赐，不敢忘怀。君有方伯之资，前途未可估量。”
霍伯闻言大喜。这是自从神明临世后他听到最美好的祝福。方伯者，一方诸侯之长，若真能做得方伯，这番心思花费的就完全值得了。
看着马车远去，霍伯正要回城，天子的使节还在等候，现在，他可以给天使一个交代了。
突然见寺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惊恐地说：“大原之戎兵临汾津。”
霍伯笑道：“降临者已经远去，我吩咐你的事情已经完成，就没有必要再做一次了。”
寺人脸色煞白，跺脚急道：“国君，这次是真的。”
大臣们鱼贯而入，来到大殿上，就听到霍伯姬福挥舞着拳头，发出咆哮：“降临者跑了。”
闻讯而来的诸大夫面面相觑，霍伯的脸色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涨红。
“这是霍山神抛弃了霍国吗？”说话的是太祝。
太祝负责诸侯祭祀事宜，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发白，身体都在战栗。
在几个月前，霍伯祭祀于霍山，忽然遭遇大雨，电闪雷鸣，稍顷即云开雾散，祭台上忽然出现一位赤裸的男子。一脸迷茫地站在那里。霍伯和诸臣都以为是霍山神降临，急忙下拜。
祭祀结束后，霍伯将他接到霍邑，占人焚烧龟壳与簭（读音：shi）人点燃蓍草，掌卜大夫认为，两个卦象显示是吉兆。
太祝当时兴奋地解释说：“这是飞廉降世，飞廉是远古的神明，他曾辅助蚩尤，黄帝伐蚩尤而收服飞廉，命飞廉为风伯。帝辛时，飞廉辅助殷商，为帝辛在北方寻觅石棺，没来得及回报使命，武王伐纣得胜，天下易手。飞廉就在霍太山上祭祀帝辛。成王时，武庚叛乱，飞廉相助武庚，于是周公东征，诛杀飞廉于东海。”
霍伯异常兴奋，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霍伯祖先姬处，为文王第八子，当年武王伐纣得胜之后，在殷商旧地封建帝辛子武庚，为防止遗民叛乱，命弟管叔、蔡叔、霍叔为三监。武王去世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一时谣言纷起，管叔、蔡叔便裹挟武庚叛乱。叛乱平息后，周公诛杀管叔，流放蔡叔，以霍叔失职，将霍国封建在这块荒僻之地。
历代霍伯并不满意，同是文王的子孙，为什么卫国和鲁国可以如此风光，都犯了错误，蔡国也可以在周公所谓的宽仁下成为侯国，而霍国却只是伯国。
如今神明临世，霍人之兴，岂不是计日可待？
然而高兴没几天，降临者竟然跑了。
“宗女为何不曾回报。”公族大夫问道。他想起霍伯曾经献给这位降临者一名宗女，照料他的起居，观察他的举动，同时教授他周的礼仪规范。而在昨天，宗女还有消息传来，说降临者并无异常。
“跑了，也跑了。宗女还是你选的，如今也背叛了寡人，背叛了霍国。”霍伯一脸沮丧地说，“城门正是她假传命令开启的。”
公族大夫的脸色发白，诸大夫这才理清头绪。
“该怎么办？”霍伯的目光一个个扫过诸位卿大夫，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能怎么办？那可是降临者啊。还不是一般巫人所说的附身式的降临，而是活生生的飞廉。若是奴隶逃跑了，追回来砍掉就是；若是大夫出奔，那么就随他去吧，反正保全宗族总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可是现在是降临者出奔，人家很明显是不看好霍国，这能怎么办？
“国君如此对待降临者，降临者初来之时，国君念其身无一物，赠马二十乘，使廪人致粟，庖人致肉，日以为常。又挑选宗族中的美女，以侍巾栉。现在，降临者不告于君私自离境，这是失礼，请国君下令派人把他请回来。”司寇大人小心翼翼地说，作为司寇，他第一次对逃跑的人说出一个请字，即便如此，额头也开始冒汗。
霍伯默然不语，大殿中无人应声。
如果是一般的来客也就罢了，可是，这是降临者，降临者不是第一次来到世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无论降临者是什么样的神明，在世间所受到的都是尊崇。当年，昭王年老无子，尧帝荒淫的儿子丹朱神降临，房后才生下穆王，周人尚且如此，霍人又如何敢对降临者不敬。
公族大夫皱着眉头劝谏道：“不可，神明不居于霍国，想必是我们缺乏足够的德行。况且，飞廉后人造父有功于穆王，穆王封建造父于赵城，奄父有功于宣王，赵氏遂盛。得罪飞廉不说，还要得罪尽在咫尺的赵氏，实在是不智之举。”
一位寺人从门外进来，悄悄走到霍伯身侧，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霍伯脸色大变，霍然起立道：“大原之戎又到了鼠雀谷？”
戎人的进犯对霍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小规模的入侵几乎每年秋天都在发生，不过今年他们的到来似乎早了些，大殿上再次沉寂下来，霍伯的目光缓缓扫过诸大臣，思索片刻，渐渐坚定起来。他猛然一拍案几，大声发出命令：
“太祝准备三姓，祭祀社与宗庙。”
“掌卜大夫召集卜筮，卜战之吉凶。”
“司马召集封臣。”
“开启仓库，发放兵械，修补战车。”
“诸位，都去准备战争吧。”
……
降临者的向嵩，此刻正在城外的一处山坡上悠闲地歇息，丝毫没有逃命的急迫感。
一想到霍国的朝堂上正在因为他而掀起一场表演热，他就觉得有些牙疼。
身边的宗女姬灵，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衣，长裤革靴，纤细的腰肢上缠着玉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手扶铜剑，英姿勃发，颇像武侠中的女侠。
向嵩则穿着一身深衣广袖，华美的腰带上佩着白玉环，腰间斜挂着一柄二尺长剑。
“怎么还不到？”姬灵问道。
向嵩指指山坡下的土路说道，“看，那是他们来了。”
来的正是霍伯。
他此刻笑容满面，一跳下马车远远行礼道：“神君久等。”
霍伯是位低矮的胖子，五十多岁，生得白净，爬上山坡时已经气喘吁吁。他喘了会气，才道：“霍国得罪神君，实在是不得已，还望神君多多体谅。”
向嵩淡然道：“是天子传命要杀我，又不是国君要杀我，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国君的恩德，若不是国君违背天子之命，设下此谋，恐怕我活不过今日。”
“另外，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还请国君今后不要称呼我为神君，那天，我真的是误入霍山祭地而已。”
霍伯一脸的不信，误入？霍国祭祀霍山有二百年，赤身裸体、电闪雷鸣之后出现在祭地的，从未有过。这不是神明又是什么？况且霍山历来都是飞廉的封地，你不是飞廉，谁是飞廉？前代神明的降临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要不然天子也不会如临大敌。可惜啊，要是降临在宗周，天子的供养比自己更甚，可惜霍国过于弱小，活神仙就这样放走了。
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道：“那是自然，神……公子，不，先生既然有意周游诸侯，那神君的身份自然不适当。先生自称为向氏，也是可以的，昔日武王克殷，封建炎帝后裔为向侯。国虽小，传承也有二百年，子孙繁衍，以国为氏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向嵩点点头，看向姬灵，霍伯忙道：“宗女父母早亡，追随先生，是她的福气，先生一路之上，也有一个照料起居的人，还望不要嫌弃。”
姬灵有些感伤，霍伯是她的伯父，父母离世后，霍伯多有照顾。她跪在地上，谢了霍伯的养育，目光有些黯然。不过姬灵很明白，她已经跟随了一个月降临者，如果此时放弃，她的命运怕是很悲惨，要是在以前，她会和同宗的姐妹们一样，作为国君女儿的陪嫁嫁到别的诸侯。现在的结局，说不上幸运，说不上不幸。
一行人下了山坡，分成两队，向嵩的车队里面，变成车三乘，一辆戎车，有三位健壮的甲士，这些甲士的名字则按照年龄大小依次为甲、乙、丙；中间是一辆轩车，向嵩和姬灵坐在车中，有一位车夫，原来是霍伯身边的近侍，名曰竖子；后面则是一辆辎重车，一个车夫，以自己的职业“御”为姓，名宽，算是最具文化含量的姓名。
霍伯赠送的不少礼品，有绢帛、麻布、米黍、清酒、熟肉，还有一定数量的朋贝，霍山多玉，因此车上的玉石反倒更多。诸侯的赠礼并不算一件稀罕事，不过，霍国是远近闻名的穷国，这样的礼品，算得上是丰厚了。
“先生得意之时，莫忘霍国。”霍伯是真的有些舍不得。
向嵩也报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微笑和第一次忽悠：“霍伯厚赐，不敢忘怀。君有方伯之资，前途未可估量。”
霍伯闻言大喜。这是自从神明临世后他听到最美好的祝福。方伯者，一方诸侯之长，若真能做得方伯，这番心思花费的就完全值得了。
看着马车远去，霍伯正要回城，天子的使节还在等候，现在，他可以给天使一个交代了。
突然见寺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惊恐地说：“大原之戎兵临汾津。”
霍伯笑道：“降临者已经远去，我吩咐你的事情已经完成，就没有必要再做一次了。”
寺人脸色煞白，跺脚急道：“国君，这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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