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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玉树临风,谁家男儿谁家地

    只见来人面如冠玉,星目流转,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却也难掩刚毅和果敢。此人瞧见义端和尚肩扛一位妙龄女子,心下诧异,又扫视一眼大帐里的情景,皱眉道:“二哥,你这是……”坐在里面的耶律定笑道:“三弟,快请进来给你瞧一样宝物。”

    这位年轻人跨步进来,指着义端和尚肩上扛着的女子问道:“这女子是谁?”义端和尚回过神来,一脸讪笑:“三弟,这这……我我……”来人似乎明白了其中之意,正色道:“二哥,咱不能这样,你是个和尚,更不可造次。”义端和尚无奈,只好将罗小寻扛回原地放下。

    来人正是辛弃疾,乃是耶律定与义端和尚的拜把子兄弟。义端和尚深知自己这位三弟不好惹,打不过也说不过,常常被三弟教训,简直没了二哥的样,内心里却又极为敬服。他与耶律定则臭味相投,心意契合。二人瞒着辛弃疾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义端和尚因此得到许多银两,手里却留不住钱,只因出手豪阔,每日里赌钱吃酒,过不几日就会囊中羞涩,只得重拾偷窃的老本行。那日在酒馆里偷走钟子义的包裹,被钟子义一路追到泰山中天门。

    辛弃疾又瞧一眼地下躺着的几人,却不认识。走到耶律定近前,问道:“大哥,这些人都喝醉了么?”耶律定微笑道:“二弟,你瞧他们的衣着,一眼便知是南方蛮夷之人,哪里能喝酒来?果然一喝便醉。”义端和尚嘿嘿傻笑。

    辛弃疾点点头,说道:“来的都是客,既然醉了,那就给他们一碗醒酒汤吧。”耶律定道:“这个自然。”辛弃疾不知此话真伪,瞧见耶律定手里的短剑,寒光熠熠。知道这是一把稀世宝剑,问道:“大哥是要我瞧你手里这把剑吗?”

    耶律定笑道:“正是。”随之将手里的击水剑插进剑鞘递了过去。用手指着自己身旁的一个座位,说道:“三弟,请坐在这儿喝酒把玩。”早有人为辛弃疾端来一大盘酒菜,辛弃疾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这才拔出手中剑,仔细端详。这一瞧不打紧,只听辛弃疾啊的一声惊呼。忙道:“大哥,这是击水剑!竟然重见天日!重见天日!”耶律定不住微笑点头。义端和尚见了,笑呵呵道:“三弟,没想到吧,这也有我的功劳。”

    义端深知辛弃疾深爱宝剑,每每遇到好剑,就会爱不释手。他身上所佩就是一把龙吟剑,颇有来历。即使醉酒,也会在半夜醒来,取剑在灯下擦拭,舞一套剑法。义端和尚本想讨好辛弃疾,却不想辛弃疾闻听此言,喜悦之色慢慢消退,目光移到了地下躺着六人身上。他知道有这位二哥参与的事多半没有好事,非偷即盗,巧取豪夺。辛弃疾端起酒杯,说一声:“大哥二哥,干了!”于是兄弟三人举杯干了一杯酒。辛弃疾放下酒杯,拿起一块牛肉,眼睛却望向义端和尚,心中有话问他,转念一想,若是坏事,他定是对自己撒谎,于是转头问耶律定:“大哥,这把宝剑从何而来?记得家父说过世间曾有两把宝剑,早在二十多年前遗落在洞庭湖中,如何会在这里出现?”

    耶律定寻思三弟聪明过人,大帐中的场景他定是猜出了大概,也不必对他隐瞒,说道:“三弟,实不相瞒,这把宝剑是在钟子义身上搜出的……”他想把经过详细说一下,转念一想,三弟为人耿直,有些话不说为好,毕竟这把剑得来不够光彩,心里不免发虚。

    辛弃疾听到钟子义的名字,惊呼道:“大哥,钟子义在哪里?”

    耶律定用手指了指,道:“那位穿白衣的便是。”辛弃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钟子义躺在地下,兀自沉睡不醒。辛弃疾抢步过去,伸手试他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站起身来,道:“大哥,定是二哥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是也不是?”耶律定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义端和尚瓮声瓮气的说道:“哼,甚么事情都瞒不了你,是我下的药又怎样?”辛弃疾恼怒道:“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与那强盗何异?”义端和尚仗着酒劲,又有耶律定在旁边撑腰,也不示弱。又因为他一来就坏了自己的好事,眼看着到手的女色被他搅黄了,梗着脖子言道:“看到好东西,就要不择手段,不然怎会得到?”辛弃疾看他这般无赖模样,说话还如此豪横,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上去踢他一脚。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又有大哥在,不能让他太没面子。只好强压住心头火气,和颜悦色道:“好好好,二哥真有你的,你怎样做我管不着,今后吃亏了别说做兄弟的没提醒你。”义端和尚见辛弃疾语气有所缓和,心里高兴,说道:“三弟的好意二哥我心领了,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这德行,改不了。”辛弃疾戏谑道:“二哥手法了得,无人能及。说吧,你偷了钟子义的宝剑,还偷了他甚么?”

    义端和尚大言不惭道:“不瞒你说,我偷了他的包裹被他发觉了,这家伙好厉害,直追到泰山中天门。至于这把宝剑是在他身上……拿的,还拿了他十几两银子。”义端和尚说完,嘿嘿笑了几声。辛弃疾明白,他说的拿其实就是偷,被气得笑了,道:“那几位是什么人?你也拿了他们的银子吧。”义端和尚道:“他们是丽江五鬼,我只在那位千手书生身上拿到一百多两银子。”义端和尚本不想实说,但他知道这位三弟若是被惹恼了会在自己身上翻找,干脆实说算了,免得自己出丑。

    辛弃疾在他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他的眼睛,只要义端和尚撒谎,他的眼睛就会出卖他。义端和尚做不到心口眼三位合一。辛弃疾知道他这个缺陷,确信他说的这些话没有撒谎。在听到丽江五鬼时,辛弃疾心里又是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待他说完后,问道:“那五位就是丽江五鬼么?”

    义端和尚道:“正是他们。”辛弃疾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又在钟子义的脸上细细瞧瞧。回过身来,道:“大哥,二哥,这六人我早有耳闻,他们都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汉,咱可不能伤了他们。”

    义端和尚道:“大哥也是很想结交他们,可他们不愿为大哥效劳。”

    辛弃疾道:“人各有志,何况江湖人物大都放浪形骸,喜欢无拘无束,何必强留?”

    耶律定道:“三弟有所不知,这个钟子义可是大有来头,若不能为我所用,还不如将他献给皇上......”

    辛弃疾道:“大哥是要献给宋国的皇帝吗?我听说现下宋国到处张贴悬赏布告捉拿钟子义。钟子义犯下了几宗大罪,到那里定是死罪,大哥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耶律定点点头,又摇头道:“宋国和咱们是死对头,岂能献给宋国皇帝?”

    辛弃疾道:“那是要献给金国的皇帝了?”

    “正是。”义端和尚忍不住插口道,“将那钟子义献给金国皇帝,大哥定当受到封赏,完颜顺也出了一口恶气,自然会对大哥信任提携。若是献给宋国么,咱们可以得到许多银子。”辛弃疾听了,冷笑道:“你就知道银子。”目光转向耶律定,问道:“大哥确定要将钟子义献给金国皇帝么?”耶律定犹豫道:“我在权衡利弊,尚未想好……三弟来得正好,不妨替我斟酌斟酌。”

    辛弃疾道:“大哥糊涂啊,此事万万不可听二哥的。”

    义端和尚心中不服,道:“就你清高,我的主意又有甚么不好?”

    辛弃疾道:“你那个歪脑筋,只会出馊主意。”义端和尚连哼几声,还要辩解,耶律定道:“二弟先别说话,咱们且听三弟的意思。”

    辛弃疾道:“钟子义现下为天地所不容,无论宋国还是金国皆欲除之而后快。大哥若是把他献给宋国,虽然能够换取一些钱财,但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金国皇帝听说此事,岂能饶你?”耶律定听了点头道:“说的好,说的好。”辛弃疾又道:“大哥若是将他献给金国皇帝,他这样的人决计不会投降金国,定是死路一条,到那时江湖上的豪杰皆知是你将他献给金国,定会有人找你寻仇,岂不是噩梦连连无有宁日吗?更严重的是还会有谁愿意投靠在大哥的门下?请大哥明察。”

    一席话说得耶律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是辽国的皇子,为了活命,不得不屈膝投降。为了大辽复国,忍辱负重,私下里广交天下豪杰。可如今差点因小失大。唉!辛弃疾所言,句句在理,恰好击到他的痛处。

    耶律定低头沉思,半晌方道:“依三弟之言,又该如何?”

    辛弃疾道:“依我之言,不如好言好语抚慰,任他自去。他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豪杰,这样的人最是知恩图报,日后还愁他不为你所用么?放了钟子义和丽江五鬼,至少不会与你为敌吧。”

    辛弃疾言罢,只管喝酒吃肉,眼睛细细盯着击水剑,反复把玩,用剑在一大块牛肉上轻轻一划,如切白菜一般。心里暗暗叫好,当真是稀世之宝。

    义端和尚也在一边喝着闷酒,心下很是憋屈。他细思辛弃疾之言,确有道理,远在自己的主意之上。但想到已经得手的美女和银子就这么没了,又很懊恼,直想把辛弃疾按倒在地痛打一顿,出一口气,却又打不过他,只好喝酒解闷。

    过了良久,耶律定道:“三弟,我想好了,你说的对,可我想将这把击水剑送给你,你看下一步如何做呢?”他自己很想将这把剑据为己有,可他拐个弯说送给辛弃疾,以此试探辛弃疾的心思。若是辛弃疾收下宝剑,正好做个顺水人情,还笼络了三弟,对自己更加信任和听从。

    辛弃疾猜出他的心思,这把宝剑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微笑道:“大哥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弊。”辛弃疾略一思忖,晃一晃手里的击水剑,又道:“这把剑我自然不能要,请大哥也不要据为己有。它原本就是钟子义的家传之物,理应将它物归原主。也请二哥将银子物归原主,再去弄些醒酒汤来,好生照料。然后……”义端和尚急道:“然后怎样?”辛弃疾道:“然后由我将他们带到杏林坪,好生款待,他们理当不会拒绝。”

    辛弃疾不占人钱财,不据人宝物,言语句句在理,其心胸和眼光远在耶律定和义端和尚之上。耶律定一时被他折服,沉吟道:“就依三弟,只怕他们不愿跟去。”心下暗忖:钟子义等人若是能跟三弟去那杏林坪,在那里倒是比在自己这里好多了。三弟与他们结为好友,于自己有益无害。这里距离杏林坪不足三十里脚程,随时皆可洞悉他们的行踪,岂不是好!至于那把击水剑,当下不要也罢。想到这里,心中舒畅许多。

    辛弃疾想了想,道:“我且试试,去留随意,江湖人物不可勉强。”

    有人端来了一大盆醒酒汤,几个百夫长和兵士一起扶住钟子义和丽江五鬼,给每人灌下半碗。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钟子义等人悠悠醒转。

    钟子义揉揉惺忪的眼睛,一脸愧色。老大罗英晃一晃大脑袋,笑道:“好酒!真是好酒!”

    耶律定只当甚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笑道:“诸位大侠喝不惯马奶酒也是有的,以后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义端和尚笑道:“大家接着喝,喝醉了有醒酒汤。”大帐里众人听了,皆是大笑。同样的笑声,不同的含义。

    钟子义笑道:“钟某身上有伤,不便多喝马奶酒,需细细的品方好。”

    耶律定微笑道:“钟大侠有所不知,这马奶酒最是能疗伤治病的,尽管放心的喝。”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耶律定敛容道:“钟大侠,罗氏兄妹,我给大伙引荐一个人。”说完转脸瞧向左手边的辛弃疾,道:“这位是济南府大名鼎鼎的人中才俊辛弃疾,也是我的结义兄弟。”

    辛弃疾客气地站起身,对着钟子义等人一抱拳,道:“今日有幸在此与诸位相见,辛某十分荣幸。”

    钟子义和丽江五鬼早已注意到此人,旋即起身抱拳还礼,忙说:“幸会,幸会!”钟子义等人见此人年纪轻轻,英气勃发,有如玉树临风,使人顿觉眼前一亮,心下暗暗喝彩,中原还有这等人物。罗小寻更是怦然心动,不由得多看几眼。眼里尽是温柔羞涩之意,全然没了刁蛮顽劣的野性。耶律定心情大好,示意大家落座。

    辛弃疾道:“久闻诸位大名,深知皆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成名人物,我大哥甚是倾慕,奈何身在军营,多有不便。至于辛某,不过是济南府一介书生,靠耕读度日。平日里也常喜好舞刀弄棒,心下仰慕武林豪杰,今日得遇众位大侠,甚慰平生。”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颇有境界,让人听着甚是舒服,耶律定尤甚,心说还是三弟会说话。罗英见他这般言语,深怕应答不好,有失脸面,一时罗氏兄妹面面相觑,只盼钟子义快点应答,别冷了场面。钟子义却想混江神龙罗大哥比自己年长,我不能抢在前头说话,也没说甚么。千手书生罗难反应神速,知道大哥心意,心想:总不能还说“幸会幸会”吧,如若说“彼此彼此”吧,也是不妥,咱们初到中原,没听说辛弃疾这号人物,毕竟他很年轻,看样子约莫在二十岁年纪,跟自己年岁相仿。罗难环视一眼,见钟子义的目光移向大哥罗英,亦明白其意,微笑道:“辛高士所言,令我等十分汗颜,万分惭愧。我等不过是草莽之辈,浪迹江湖,最多算是游侠,岂敢与高士攀附,如若不弃,愿结交辛高士这般的人中俊杰,我等不胜荣幸之至。”在这位书生雅士面前,千手书生尽力说些得体的话,生怕自己哪句说错,贻笑大方。瞥眼间,见钟子义和大哥罗英等朝他微笑点头,心下稍安。

    辛弃疾闻听此言,笑道:“辛某万万不敢以高士自居。据此三十里西北角上有一座小山,山上有杏林坪,环境优雅,是辛某的私人田产,欲请众位大侠前去盘桓数日,辛某也好借此向大侠们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罗难不敢冒昧应承,眼睛看向大哥。罗英颔首笑道:“辛兄弟的盛情,我等却之不恭,钟兄弟你说呢?”

    钟子义忙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钟子义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在他心中,对辛弃疾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只是有一事甚是纳罕,辛弃疾怎会与义端和尚这等的猥琐之人为伍?且是拜把子兄弟!辛弃疾绝非平庸之辈,这倒是奇怪的紧了。钟子义很想解开这个谜,一个不可思议的谜。

    义端和尚不识时务,嘿嘿笑道:“众位大侠们有所不知,我这位三弟自称杏林居士,我看他是杏林卧龙,能文能武,文武双全。”罗小寻听他如此夸耀辛弃疾,心下生出许多好奇。忽见义端和尚色眯眯地瞧着自己,眼神里不怀好意,皮笑肉不笑的很是猥琐,心中顿生厌恶,真想抠出他的眼珠子。只因在这大帐之中,又有辛弃疾在场,只好隐忍不发。

    耶律定笑道:“三弟能与众位大侠在一起切磋盘桓数日,必将大有进益,可喜可贺。”

    辛弃疾道:“多谢大哥玉成此事,小弟感激不尽。”耶律定听了,点头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