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落秋月
由于哈月和李贵人位份相当，二人便也省去许多虚礼，便开门见山地交谈起来。
这李贵人，算是皇后一派的，家世算不得出众，是从君若离还当着恭王的时候就在府里的，如今算来在这宫里也已经熬了许多年。
正如李贵人与哈月所说的那样，她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背景板，但她不想一直都是如此。
皇后看着宽厚，但实则同厉妃一样，见不得身边的人往上爬，所以她想另寻一个门路，尽可能在不引起皇后等人发觉的情况下，吸引一下君上的注意，提醒一下君上，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毕竟，就连入宫不到半年的哈月，都从答应到了贵人，而自己这个贵人的位子，还是两年前太后大寿，嫔妃们整体晋封时候得来的。
而此次新入宫的玉洛婉，一来就是嫔位，这更是让人挫败。
不说别的，作为一个老人，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的。
于是她找到了不端架子，平易近人的新宠哈月，想要沾一沾她的福气。
并且她找到哈月倒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邀请她去御花园坐一坐，借以和君上见上一面，说说话，也就足够了。
“如今暑热还没有消除，姐姐怎么有兴致去御花园？”哈月尚且不知她的目的，不由得多问一句。
“妹妹，姐姐我也不瞒你，”李贵人本也没有坏心，自然坦诚将心中的打算如实相告，“你在新人里面是最受君上宠爱的，但却不曾侍寝，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姐姐还是想借一借你的光。
“都说这‘人面桃花相映红’，花前柳下的，说上话自然是好的，若是侥幸能去侍寝，更是铭记妹妹的大恩。”
哈月明白她的意思——找个氛围好的地方，拉着她这个电灯泡，去与君若离谈情说爱。
见哈月犹豫，李贵人又开了口：“妹妹刚受人毒害，心中疑虑也是正常的。如果不去，姐姐也不会说什么，本就是姐姐来求妹妹，妹妹无需为难。”
哈月见她倒也敞亮，想来也不会有害人之心，便点头应了。
“只是如姐姐所说，我这身体方才痊愈，请姐姐找个清凉安全些的去处吧。”
见哈月答应，李贵人自然欢喜，连连应下。
于是哈月命槿儿备了茶饮点心，随李贵人一同去了御花园。
两人于是来到了牡丹苑——此处种植着许多名贵的牡丹，虽近秋日，但牡丹依旧开得繁盛。
此时的御花园，若说景致，无疑此处便是最佳。
两人铺毡对坐，品茶闲谈。
李贵人算不得大家闺秀，说话做事也没有那些虚假的客套，反而让哈月觉得此人有些亲切。
为了防止君若离找不过来，哈月特地让槿儿跟宫里其他的宫人交代了他们来的地方。
果然，坐了半个时辰，便有两个人一路拌着嘴找了过来。
俊阳公主担心坏了，一见到哈月就数落起她的不小心，全然不顾她话里话外都提防着身边的李贵人。
但看着她身边艾叶手中的食篮，就知道她其实也想来野餐，只是气恼哈月有这样的好事却不想着她。
倒是君若离，一边关心哈月的身体，一边为自己妹妹言语的无意伤人向李贵人道歉。
“君上过虑了，臣妾不会生气的，公主的性子，臣妾怎么会不知道？公主殿下只是太担心月妹妹了。”李贵人微笑颔首。
正在四人说话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动人的琵琶声。
说是动人，着实是因为这乐声技巧高妙，感情充沛，虽然是未曾听过的新曲子，但却格外吸引人。
“好雅的琵琶声。”李贵人忍不住赞叹道。
“大热天的，谁这么蠢跑到这里来弹琴？”俊阳公主翻了个大白眼，“我记得宫里会弹琵琶的可不多——”
君若离笑了，“我知道你在说谁。”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哈月猜到他们说的是玉洛婉，但还是想去看看她又有什么新招数。
毕竟这一次，她可不是孤军奋战。
而君若离和俊阳公主，因为哈月中毒的事，本就对玉洛婉心中有火，此时见她依旧不知收敛，也想要治她一治——尤其是俊阳公主，摩拳擦掌了几日，终于遇上玉洛婉自己撞上来。
四个人便装作碰巧，一齐寻声找去，在名为“芳草汀”的亭子里找到了正在认真演奏的玉洛婉。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纱衣，透出的姣好身材隐约可见。
见到四人都来了，她有些局促和慌张，仿佛被人撞破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但一瞬间便平静下来，似乎方才的局促只是一种演戏。
见她如此做作，明明是有备而来，恐怕是偷听了墙角，甚至将局布到这里，就连李贵人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拜见君上，拜见公主殿下。”她抱着琵琶，施施然行了一礼。
哈月和李贵人纵使不喜欢她，也还是恭敬向玉洛婉行了礼。
“你的琵琶弹得很好。”君若离和气地说。
见得到君若离的赏识，玉洛婉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君上谬赞了，臣妾不敢当。”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朕从未听过。”君若离问道。
“叫《玉落秋月》，是臣妾自创的曲子，曲子还不完整，臣妾正在修改。”玉洛婉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一对梨涡，显得娇媚可爱。
“这天真热啊，天一热，一出汗，闻起来就酸馊，还带着一股子骚味。”俊阳公主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玉洛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哈月将自己的香囊递了过去，“你闻闻这个，槿儿给我做的，放了薄荷茉莉花，夏天暑热，就得数这个味道好闻呢。”
俊阳接过香囊，两人便就着香囊的事聊了起来。
见两个“搅屎棍”转移了话题，破坏了气氛，玉洛婉不想久留，惨惨一笑，行了礼便要走。
“臣妾扰到君上和公主殿下的雅兴了，就此告退。”
“无妨，朕与公主，还有两位贵人正好闲来无事，能在此欣赏如此妙绝无双的乐音，也是美事。”君若离温柔地笑着。
“就是就是，婉嫔弹得这么好，再多弹几首吧——你说方才那首还没练好，那便弹几个拿手的来听听。”俊阳公主笑眯眯地说。
李贵人脸色有些发白，毕竟她的位份不高，又没有什么人撑腰，混在此处，若是事后被婉嫔报复可惨了。
但是转念一想，婉嫔被人下毒，连累到哈月。此事婉嫔怎么说也是个受害者，可君上竟连着婉嫔一起罚了，皇后更是装作不知情，也全然没有再拉拢婉嫔的意思，足证她在君上心中毫无地位。
况且这番为难婉嫔的也不是自己，戏中人尚且不怕，自己只是跟着看戏，又何必害怕。
于是李贵人便定了心神，跟着三人一起落了座。
玉洛婉推脱不过，只得抱着琵琶坐在四人面前，先试了几个音，找找状态。
槿儿和艾叶一个赛一个的伶俐，将挽在手上篮子里的瓜果点心摆了出来。
李贵人身边的萍儿见了，向李贵人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李贵人微颔首，才也将带着的吃食拿出来摆上。
君若离见了这三人摆出的各式小点，忍不住笑了。
“你们真以为这是在茶馆听曲吗，带这么多吃的。”
“哎，哥哥，你不懂。”俊阳接过哈月递来的山药糕，加了糖桂花和糯米粉的山药糕口感绵密香甜。一整个放进嘴里，糯叽叽的口感，甜而不腻。
俊阳吧唧吧唧地嚼着，继续说：“女孩子嘛，都喜欢吃点心，难得大家凑到一起，可不得互相分享一下，自然带的就多了。”
于是君若离也加入了这场点心品尝会，还招呼槿儿她们一起吃些，就连站在凉亭外的刘公公，都分了好几样子点心，开心的吃着。
而沦落为会场BGM的婉嫔和婢女，则只能眼馋。
眼馋其实也就算了，堂堂嫔位，还要被俊阳公主和君若离当成茶馆里卖艺的，言语羞辱，这让玉洛婉几次红了眼眶。
“月月，你怎么做什么都放糖桂花啊？”俊阳问道，“你就这么爱吃糖桂花？”
“嗯，我喜欢桂花的味道。”哈月喝了一口茶，说。
“朕也喜欢，尤其喜欢桂花制成的桂花糕。”君若离说着，看了哈月一眼。
哈月知道他是在指那日初遇，滚落在地上的那块桂花糕。
如此细微的小事，他还记得，这样哈月心中暖融融的。
“咦，哥，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俊阳话刚出口，就被君若离杀人的眼神盯着，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原来君上不喜欢甜食啊。哈月心想，之前还几次三番的送了点心给他，看来是多余了。
“朕最近改了性子，就喜欢吃甜的。”注意到哈月脸色微变，君若离赶紧辩解道。
“那既然君上喜欢，何不尝尝这个，糖玫瑰饼，臣妾觉得一入口便花香四溢，也很好吃呢。”哈月说着，伸手从李贵人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玫瑰饼递过去。
君若离看着哈月，微笑着接过糕点，放进嘴里。
“嗯，好吃。”他点头道。
哈月收回手，心中却一点也不开心，不知为何，她虽然答应了要帮忙引荐李贵人，可自己真的帮了忙，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君若离的目光一直落在哈月身上，自然也没有漏掉她低头瞬间那抹落寞的笑。
他没有点破，只是拿起哈月的茶杯，亲自执过茶壶，为哈月倒茶。
“喝点茶，总吃甜的太腻，来点苦味，才知道方才入口的点心滋味美妙。”
哈月伸手去接，指尖相触，让她红了脸，但还是默不作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李贵人自从落了座，便沉默着没有作声。
听到哈月帮她引荐，她很高兴，但现在也自知是白费心机了。
来之前，她告诉自己千万理由，觉得哈月只是君上一时兴起的玩物，时间久了，觉得腻了，便会一脚踢开——即使，她自己也知道他不是那样薄凉的夫君。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觉得有希望。
可今日见了，才知道宫里传言不假，君上对待哈月，的确是与旁人不同的。
君若离在后妃们眼中，人如其名，若即若离。
比起爱人，更像一棵大树，虽然对谁都是和善温柔的笑容，是大家共同坚实的依靠，可众人只是聚集在他撑起的荫蔽之下，受他照拂，却不被他爱着。
虽然说身在后宫，只要有君上的照拂荫蔽便够了。
可大家都是女人，谁不想被爱着？谁又甘愿承认，自己用尽气力，施尽手段，也终得不到夫君半分喜欢？
于是大家只能自欺欺人，觉得君上的性格既是如此，那些话本里才有的偏爱，宠溺，和这位君上八字不合，所以强求不得，相伴相惜也是一种深沉的爱意。
所以大家才会争抢君上的陪伴，所以她今日才会寻到哈月，想要借她的机会，见一见君上，提醒君上宫中还有她李兰芝这么一个人。
但今日是真的见识了，原来君上也会有那样生动的表情，也会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也会为了谁改变了自己的好恶。
桂花糕……记得厉妃刚入宫时，最爱吃桂花糕。可君若离不喜欢甜的，她便改了，改得如他一般，整日药膳，滋补养生。
说到底，君若离终究是人，人皆有好恶，他也不会例外。
若自己想要讨好的是一个已经寻到挚爱的人，那即使他陪着你，也只是因为同情或者责任感。
想要从如今他的心里分到爱，还不如想着去天上捞个月亮把玩算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还是算了，就当是和哈月交个朋友吧。
突然，琵琶的某根弦崩折，背景音乐骤然停了，李贵人的心绪才被突然拉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李贵人问道。
玉洛婉抱着琵琶，面色涨红，似乎已经隐忍了多时。
“婉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俊阳公主赶忙问道，“若是身体不适，怎么不早说？辛苦婉嫔了。”
“你叫什么名字？”君若离向婉嫔身后的婢子看去。
“回君上的话，奴婢名叫穗儿。”小麦肤色的瘦小婢女行礼答道。
“穗儿，快扶你家小主回去休息吧。”君若离关切地说，若不是见识了方才他和俊阳公主骂人不吐脏字的好手段，此时真的要以为他是出于关心才说这番话。
可这样温柔的君若离，却让玉洛婉一肚子气也只能哑火。她只得袅袅婷婷站起身，扯出一个僵硬到有些虚假的笑，娇弱弱行了一个礼，准备走。
刚迈步，便被哈月开口叫住。
“君上好糊涂！现在时值正午，日头可毒得紧呢，姐姐身娇肉贵，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哈月朱唇轻启，将先前初见时对方言语中的讥讽尽数奉还。
君若离宠溺地笑，并不责备她犯上，只是说：“是朕疏忽了，那婉嫔便在此处等日头小些——还是稳妥些等到傍晚再回去吧，刘溢，你在这里照看着，不要有什么闪失。”
刘公公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恭敬地应了。
婉嫔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谢恩称是。
“对了，哥，”俊阳公主一拍大腿，“月月前些天送了我一幅可好看可好看的绣品，说是她新学了一种刺绣手法，送给我的可是第一幅成品，我们去看嘛。”
君若离笑着答应。
于是一群人向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地收拾了东西，便走了。
只留下枯坐在亭子里，饿着肚子等太阳西斜的婉嫔主仆，和守在亭子边，夜叉般狞笑的刘公公。
夕阳西沉，晚风渐渐有些冷，如火的夏日将尽。
若是到了秋日，便离中秋宫宴，更近了一分。
这李贵人，算是皇后一派的，家世算不得出众，是从君若离还当着恭王的时候就在府里的，如今算来在这宫里也已经熬了许多年。
正如李贵人与哈月所说的那样，她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背景板，但她不想一直都是如此。
皇后看着宽厚，但实则同厉妃一样，见不得身边的人往上爬，所以她想另寻一个门路，尽可能在不引起皇后等人发觉的情况下，吸引一下君上的注意，提醒一下君上，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毕竟，就连入宫不到半年的哈月，都从答应到了贵人，而自己这个贵人的位子，还是两年前太后大寿，嫔妃们整体晋封时候得来的。
而此次新入宫的玉洛婉，一来就是嫔位，这更是让人挫败。
不说别的，作为一个老人，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的。
于是她找到了不端架子，平易近人的新宠哈月，想要沾一沾她的福气。
并且她找到哈月倒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邀请她去御花园坐一坐，借以和君上见上一面，说说话，也就足够了。
“如今暑热还没有消除，姐姐怎么有兴致去御花园？”哈月尚且不知她的目的，不由得多问一句。
“妹妹，姐姐我也不瞒你，”李贵人本也没有坏心，自然坦诚将心中的打算如实相告，“你在新人里面是最受君上宠爱的，但却不曾侍寝，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姐姐还是想借一借你的光。
“都说这‘人面桃花相映红’，花前柳下的，说上话自然是好的，若是侥幸能去侍寝，更是铭记妹妹的大恩。”
哈月明白她的意思——找个氛围好的地方，拉着她这个电灯泡，去与君若离谈情说爱。
见哈月犹豫，李贵人又开了口：“妹妹刚受人毒害，心中疑虑也是正常的。如果不去，姐姐也不会说什么，本就是姐姐来求妹妹，妹妹无需为难。”
哈月见她倒也敞亮，想来也不会有害人之心，便点头应了。
“只是如姐姐所说，我这身体方才痊愈，请姐姐找个清凉安全些的去处吧。”
见哈月答应，李贵人自然欢喜，连连应下。
于是哈月命槿儿备了茶饮点心，随李贵人一同去了御花园。
两人于是来到了牡丹苑——此处种植着许多名贵的牡丹，虽近秋日，但牡丹依旧开得繁盛。
此时的御花园，若说景致，无疑此处便是最佳。
两人铺毡对坐，品茶闲谈。
李贵人算不得大家闺秀，说话做事也没有那些虚假的客套，反而让哈月觉得此人有些亲切。
为了防止君若离找不过来，哈月特地让槿儿跟宫里其他的宫人交代了他们来的地方。
果然，坐了半个时辰，便有两个人一路拌着嘴找了过来。
俊阳公主担心坏了，一见到哈月就数落起她的不小心，全然不顾她话里话外都提防着身边的李贵人。
但看着她身边艾叶手中的食篮，就知道她其实也想来野餐，只是气恼哈月有这样的好事却不想着她。
倒是君若离，一边关心哈月的身体，一边为自己妹妹言语的无意伤人向李贵人道歉。
“君上过虑了，臣妾不会生气的，公主的性子，臣妾怎么会不知道？公主殿下只是太担心月妹妹了。”李贵人微笑颔首。
正在四人说话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动人的琵琶声。
说是动人，着实是因为这乐声技巧高妙，感情充沛，虽然是未曾听过的新曲子，但却格外吸引人。
“好雅的琵琶声。”李贵人忍不住赞叹道。
“大热天的，谁这么蠢跑到这里来弹琴？”俊阳公主翻了个大白眼，“我记得宫里会弹琵琶的可不多——”
君若离笑了，“我知道你在说谁。”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哈月猜到他们说的是玉洛婉，但还是想去看看她又有什么新招数。
毕竟这一次，她可不是孤军奋战。
而君若离和俊阳公主，因为哈月中毒的事，本就对玉洛婉心中有火，此时见她依旧不知收敛，也想要治她一治——尤其是俊阳公主，摩拳擦掌了几日，终于遇上玉洛婉自己撞上来。
四个人便装作碰巧，一齐寻声找去，在名为“芳草汀”的亭子里找到了正在认真演奏的玉洛婉。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纱衣，透出的姣好身材隐约可见。
见到四人都来了，她有些局促和慌张，仿佛被人撞破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但一瞬间便平静下来，似乎方才的局促只是一种演戏。
见她如此做作，明明是有备而来，恐怕是偷听了墙角，甚至将局布到这里，就连李贵人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拜见君上，拜见公主殿下。”她抱着琵琶，施施然行了一礼。
哈月和李贵人纵使不喜欢她，也还是恭敬向玉洛婉行了礼。
“你的琵琶弹得很好。”君若离和气地说。
见得到君若离的赏识，玉洛婉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君上谬赞了，臣妾不敢当。”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朕从未听过。”君若离问道。
“叫《玉落秋月》，是臣妾自创的曲子，曲子还不完整，臣妾正在修改。”玉洛婉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一对梨涡，显得娇媚可爱。
“这天真热啊，天一热，一出汗，闻起来就酸馊，还带着一股子骚味。”俊阳公主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玉洛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哈月将自己的香囊递了过去，“你闻闻这个，槿儿给我做的，放了薄荷茉莉花，夏天暑热，就得数这个味道好闻呢。”
俊阳接过香囊，两人便就着香囊的事聊了起来。
见两个“搅屎棍”转移了话题，破坏了气氛，玉洛婉不想久留，惨惨一笑，行了礼便要走。
“臣妾扰到君上和公主殿下的雅兴了，就此告退。”
“无妨，朕与公主，还有两位贵人正好闲来无事，能在此欣赏如此妙绝无双的乐音，也是美事。”君若离温柔地笑着。
“就是就是，婉嫔弹得这么好，再多弹几首吧——你说方才那首还没练好，那便弹几个拿手的来听听。”俊阳公主笑眯眯地说。
李贵人脸色有些发白，毕竟她的位份不高，又没有什么人撑腰，混在此处，若是事后被婉嫔报复可惨了。
但是转念一想，婉嫔被人下毒，连累到哈月。此事婉嫔怎么说也是个受害者，可君上竟连着婉嫔一起罚了，皇后更是装作不知情，也全然没有再拉拢婉嫔的意思，足证她在君上心中毫无地位。
况且这番为难婉嫔的也不是自己，戏中人尚且不怕，自己只是跟着看戏，又何必害怕。
于是李贵人便定了心神，跟着三人一起落了座。
玉洛婉推脱不过，只得抱着琵琶坐在四人面前，先试了几个音，找找状态。
槿儿和艾叶一个赛一个的伶俐，将挽在手上篮子里的瓜果点心摆了出来。
李贵人身边的萍儿见了，向李贵人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李贵人微颔首，才也将带着的吃食拿出来摆上。
君若离见了这三人摆出的各式小点，忍不住笑了。
“你们真以为这是在茶馆听曲吗，带这么多吃的。”
“哎，哥哥，你不懂。”俊阳接过哈月递来的山药糕，加了糖桂花和糯米粉的山药糕口感绵密香甜。一整个放进嘴里，糯叽叽的口感，甜而不腻。
俊阳吧唧吧唧地嚼着，继续说：“女孩子嘛，都喜欢吃点心，难得大家凑到一起，可不得互相分享一下，自然带的就多了。”
于是君若离也加入了这场点心品尝会，还招呼槿儿她们一起吃些，就连站在凉亭外的刘公公，都分了好几样子点心，开心的吃着。
而沦落为会场BGM的婉嫔和婢女，则只能眼馋。
眼馋其实也就算了，堂堂嫔位，还要被俊阳公主和君若离当成茶馆里卖艺的，言语羞辱，这让玉洛婉几次红了眼眶。
“月月，你怎么做什么都放糖桂花啊？”俊阳问道，“你就这么爱吃糖桂花？”
“嗯，我喜欢桂花的味道。”哈月喝了一口茶，说。
“朕也喜欢，尤其喜欢桂花制成的桂花糕。”君若离说着，看了哈月一眼。
哈月知道他是在指那日初遇，滚落在地上的那块桂花糕。
如此细微的小事，他还记得，这样哈月心中暖融融的。
“咦，哥，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俊阳话刚出口，就被君若离杀人的眼神盯着，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原来君上不喜欢甜食啊。哈月心想，之前还几次三番的送了点心给他，看来是多余了。
“朕最近改了性子，就喜欢吃甜的。”注意到哈月脸色微变，君若离赶紧辩解道。
“那既然君上喜欢，何不尝尝这个，糖玫瑰饼，臣妾觉得一入口便花香四溢，也很好吃呢。”哈月说着，伸手从李贵人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玫瑰饼递过去。
君若离看着哈月，微笑着接过糕点，放进嘴里。
“嗯，好吃。”他点头道。
哈月收回手，心中却一点也不开心，不知为何，她虽然答应了要帮忙引荐李贵人，可自己真的帮了忙，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君若离的目光一直落在哈月身上，自然也没有漏掉她低头瞬间那抹落寞的笑。
他没有点破，只是拿起哈月的茶杯，亲自执过茶壶，为哈月倒茶。
“喝点茶，总吃甜的太腻，来点苦味，才知道方才入口的点心滋味美妙。”
哈月伸手去接，指尖相触，让她红了脸，但还是默不作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李贵人自从落了座，便沉默着没有作声。
听到哈月帮她引荐，她很高兴，但现在也自知是白费心机了。
来之前，她告诉自己千万理由，觉得哈月只是君上一时兴起的玩物，时间久了，觉得腻了，便会一脚踢开——即使，她自己也知道他不是那样薄凉的夫君。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觉得有希望。
可今日见了，才知道宫里传言不假，君上对待哈月，的确是与旁人不同的。
君若离在后妃们眼中，人如其名，若即若离。
比起爱人，更像一棵大树，虽然对谁都是和善温柔的笑容，是大家共同坚实的依靠，可众人只是聚集在他撑起的荫蔽之下，受他照拂，却不被他爱着。
虽然说身在后宫，只要有君上的照拂荫蔽便够了。
可大家都是女人，谁不想被爱着？谁又甘愿承认，自己用尽气力，施尽手段，也终得不到夫君半分喜欢？
于是大家只能自欺欺人，觉得君上的性格既是如此，那些话本里才有的偏爱，宠溺，和这位君上八字不合，所以强求不得，相伴相惜也是一种深沉的爱意。
所以大家才会争抢君上的陪伴，所以她今日才会寻到哈月，想要借她的机会，见一见君上，提醒君上宫中还有她李兰芝这么一个人。
但今日是真的见识了，原来君上也会有那样生动的表情，也会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也会为了谁改变了自己的好恶。
桂花糕……记得厉妃刚入宫时，最爱吃桂花糕。可君若离不喜欢甜的，她便改了，改得如他一般，整日药膳，滋补养生。
说到底，君若离终究是人，人皆有好恶，他也不会例外。
若自己想要讨好的是一个已经寻到挚爱的人，那即使他陪着你，也只是因为同情或者责任感。
想要从如今他的心里分到爱，还不如想着去天上捞个月亮把玩算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还是算了，就当是和哈月交个朋友吧。
突然，琵琶的某根弦崩折，背景音乐骤然停了，李贵人的心绪才被突然拉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李贵人问道。
玉洛婉抱着琵琶，面色涨红，似乎已经隐忍了多时。
“婉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俊阳公主赶忙问道，“若是身体不适，怎么不早说？辛苦婉嫔了。”
“你叫什么名字？”君若离向婉嫔身后的婢子看去。
“回君上的话，奴婢名叫穗儿。”小麦肤色的瘦小婢女行礼答道。
“穗儿，快扶你家小主回去休息吧。”君若离关切地说，若不是见识了方才他和俊阳公主骂人不吐脏字的好手段，此时真的要以为他是出于关心才说这番话。
可这样温柔的君若离，却让玉洛婉一肚子气也只能哑火。她只得袅袅婷婷站起身，扯出一个僵硬到有些虚假的笑，娇弱弱行了一个礼，准备走。
刚迈步，便被哈月开口叫住。
“君上好糊涂！现在时值正午，日头可毒得紧呢，姐姐身娇肉贵，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哈月朱唇轻启，将先前初见时对方言语中的讥讽尽数奉还。
君若离宠溺地笑，并不责备她犯上，只是说：“是朕疏忽了，那婉嫔便在此处等日头小些——还是稳妥些等到傍晚再回去吧，刘溢，你在这里照看着，不要有什么闪失。”
刘公公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恭敬地应了。
婉嫔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谢恩称是。
“对了，哥，”俊阳公主一拍大腿，“月月前些天送了我一幅可好看可好看的绣品，说是她新学了一种刺绣手法，送给我的可是第一幅成品，我们去看嘛。”
君若离笑着答应。
于是一群人向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地收拾了东西，便走了。
只留下枯坐在亭子里，饿着肚子等太阳西斜的婉嫔主仆，和守在亭子边，夜叉般狞笑的刘公公。
夕阳西沉，晚风渐渐有些冷，如火的夏日将尽。
若是到了秋日，便离中秋宫宴，更近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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