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虚与实
一路上，四人有说有笑，程猛也逐渐忘却了那丝异样的情绪，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山脚下，气温也随之愈发炎热。
“到了，在这停一下吧。”
沿着进山路走了一段后，猛子爸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放下板车，来到了从山顶蜿蜒而下的一条清澈小河前：“洗把脸，喝口这水，别等下中暑了。”
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自顾自地低声喃喃道：“奇怪，今天村里人怎么一个都没见到，都嫌山里太热么？”
走了这么久了都没碰见一个村里人，程惊雷有些疑惑，按理来说，现在明显还不到山里化为恐怖的“火焰山”的时候，是完全可以进山的。
但念头稍纵即逝，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眼前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程猛和程薇也连忙心照不宣来到河边，将头埋进河中，待喝饱之后，开始用自带的水壶装水。
神山出神泉，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到达山顶，所以这条河没人知道发源地，只知道其从山顶流下，拥有解暑和疗伤的功效。
至于河水是否还有其他的作用，也没有人能得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只是一直有传闻说这河水能包治百病，但富山的村里人从生到死几乎就没有人得过什么罕见的大病，而且每个人的寿命都远比普通人悠长，所以也无法准确地去证实这个传言。
当然，因为这些神效，村里很多人也想把这水带出去发财，但与这山里其他物资不同的是，往往他们刚下山，所有原本被装起来的水便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其实不用说这水，这山本身其实就是一个无比神奇的所在，不仅美丽异常，所拥有的物资更是非常丰富。
其中无论是树木花草，还是瓜果野菜等等，质量都远超外界，但却很一直没有被国家划为景区之一，在外界的知名度更是近乎于没有。
当地的旅游局和政府官员不是没有打过这山的注意，但是除了村子里的人，从来没有外人能成功带走这山里的一花一木。
尽管隔壁的村子和地方政府有不少人也听村里的人说过富山的丰饶和美丽，想要进行大肆开发，但是往往一来到山下，却怎么也登不上去，并且本来早就拟定好了的宣传方案，往往下一刻所有人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无论是纸质档案还是其他的信息存储方式，关于富山的所有信息一概都查不到。
久而久之，村里的人们开始认为这是神山的意志在影响着世人，所以也就放弃了宣传富山，并且对外界开始有意地隐瞒富山的存在，只是开采山中的各类物质自给自足，对养育了这片土地漫长岁月的大山，心中的敬畏之意也越来越深。
“程猛，看，好漂亮的鱼啊，好像又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种！”
装完水之后，程薇看向河里的两只眼睛突然亮晶晶，蹲下来轻柔地掬起了一汪河水，惊喜地唤了程猛一声，像是发现了珍宝一样捧起双手向他举了举。
程猛走过来低头一看，白皙的手掌里是两条手指头大小的鱼儿在互相游弋追逐，周身晶莹而透明，在阳光下仿佛闪烁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琉璃光泽。
确实好美，简直美得有些不真实了......
不知是因为炎热的气温还是被眼前这两条美丽得不真实的小鱼震撼到的原因，程猛的视线突然有些恍惚。
他思绪分散，视线默默转向了蹲在河边的草地上的程薇，看着她还没有来得及擦干的脸颊和睫毛上点点水珠，看着她额前被打湿的细碎刘海，他心一跳，默默地在内心补了一句：
“没你好看。”
在程猛的眼里，相比起这两条小鱼那美丽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这世间消失般的虚幻之感，在他眼前这个精灵般的女孩此刻显得是如此的真实。
程猛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程薇掌中的小鱼悠然地游动着，随着它们一次次摆尾而荡开的涟漪在烈日下化作点点光斑映射在他隐藏于草帽下的阴影面庞上时，漂泊的思绪一下子将他带回了那个值得铭记一辈子的午后。
同时，一段深藏在他心底的珍贵记忆缓缓化开......
那是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复兴小学正在上着最后一堂语文课，过了今天，就是那久违了的暑假。
原本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同学们也都在抱着无比期待的心情等待着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程猛却不知道因为何等原因突然大叫了一声，身体剧烈抽搐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如泉般的鲜红从嘴里涌出。
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如同从嘴里倾倒而出一般，刹那间就让程猛的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最后便是重重栽倒在了课桌上，失去了意识。
事出突然，霎时间现场只剩下了落针可闻的寂静，所有学生包括刚刚毕业的实习女老师都吓坏了。
直到长达近十秒的沉默后，当看到汩汩的鲜血从程猛的身下漫到自己的脚尖的时候，被吓得脸色发青的女同学才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撕裂了整个教室的秩序与宁静。
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的抽泣着向女老师身后躲去，有的大部分聚拢在教室的角落，有些调皮的男孩子更是直接大叫着跑出了教室，但无一例外的是，几乎每一个人都离得程猛远远的。
不说这群尚且七八岁的孩子，即便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教师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当醒目的鲜红在教室地板上缓缓的涌动时，众人的心灵都遭受到了极致的震撼。
“叮铃铃！”
就在这压抑而惶恐的氛围中，急促的下课铃声陡然响起，还在教室的孩子们都被吓了一大跳，皆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程猛......死...死了！”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那个男孩子喊了一句，顿时，场面更加混乱，一些胆子小的女孩子简直哭成了泪人，嘴里不断地喊着“爸爸妈妈”。
见此，年轻的女教师连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哆嗦着嘴唇道：“同学们，都跟着我出来，我......我去喊人！”
与此同时，隔壁班的程薇正背着书包和一行女同学从教室走出，来到了走廊上。
“怎么回事？”当看着一群群的孩子从程猛所在的教室里连哭带跑地涌出的时候，她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向着里面望了一眼。
这一望，正好看见了靠窗处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程猛以及其身下那大片大片刺目的血液。
“程猛！”顷刻的失神之后，她大叫一声，径直奔向教室内，来到程猛的身边，有些笨拙地伸出不断颤抖的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感知到了那丝微弱到几乎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呼吸，程薇心中又急又慌，毕竟还是个八岁的孩子，脑中仍免不了一团乱麻。
但很快，她就用力咬了咬自己嘴唇，让自己的思绪平稳下来，脑中闪过一道道的想法，但一想到程猛这宛若风中残烛的生命后，她又一一否决了，她实在不确定程猛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也就在这个时候，程薇的脑子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她记起了一件事——
富山的河水能够疗伤。
相比起把程猛送往小镇的医院，接受那简陋的医疗水平，程薇对这座从小养育着他们的神秘大山显然更加信任。
同时幸运的是，复兴小学就坐落在与富山相邻的小山脚下，彼此的距离不算太远。
再想到这个时间点猛子的父母可能也在山上干活的时候，她更加笃定了这个想法。
“神山...神山一定能治好你的！”
握住程猛那无比冰凉的手掌，程薇将自己书包卸下不在意地丢在血泊中，胡乱抹了一把自己脸颊上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因难过而流出的泪水后，她将程猛扶了起来努力移向了自己尚且柔弱的肩背上，稚嫩的脸庞上随即露出了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坚定与勇敢。
纤细而瘦弱的身躯明显比程猛要矮一截，因此她只能尽可能地下腰，才能让程猛比较稳定地趴在自己的背上，看上去不像是在背人，或许用‘驮’更为合适。
“要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
这一刻，程薇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她不断地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以一种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教室跑出，奔向那座被她寄托了无尽希望的大山。
烈阳炙烤着大地，一路上，程薇喘着粗气，一直在不断地呼唤着程猛的名字，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让他不要放弃。
尽管背后冰凉的身体并给予她任何回应，但是程薇依旧相信自己的声音是能被程猛的潜意识感知到的，她看过很多电影和小说，明白在这种生死关头，一个人的求生意识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程猛知道自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很快，经过艰难的跋涉，程薇背着程猛总算是来到了富山的脚下。
这个时候的富山，因为和外界的气温截然相反，早已是冰天雪地，气温低至了一个让人发指的地步，放眼望去，苍茫的素白映满了视野所及之处，大雪纷纷扬扬，寂静而荒凉。
沿着被大雪覆盖的登山之路前行，程薇的速度慢了很多，极致的气温反差之下，身着夏季衣物的她刚一进山脸颊和耳根就被冻得通红。
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冰晶和雪花洒落在两人的身上，让本就失温的身躯更加不堪，程薇用力地将背后冻僵的程猛向上移了移，如同在驮着一截冰块。
“加油，程猛，不要放弃，我们......我们就要到了！”
不断颤抖着身躯的程薇嘴里呼出一道道热气，小脸早已被冻得铁青，凌乱的发丝因为早前的汗水已经凝结，血液更是如同静止了一般，偏偏这个时候，路上却碰不见一个人来帮助他们，显然这恶劣的气候让村里人也都打消了上山的念头。
寒风依旧，大雪封山，远远望去，小小的两个身影融合在一起，显得颇为孤独而无助。
“怎么办......怎么办......程猛......”
不知过了多久，程薇再也忍受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哆嗦着将自己的腿从雪里拔出来，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艰难的步子，眼中晶莹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从脸上滚落，陷落进脚下厚重的冷白中，温热转瞬即逝。
尽管依旧在默默地前进着，但是她却感到了无法形容的疲累，希望之光正一点一点地在她的心里消逝，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自以为明智的决定，为什么不等大人们过来，为什么要去逞强？
恐惧开始吞噬着程薇的内心，蚕食着她所剩不多的勇气，她无比地害怕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以至于……这可能会害死程猛。
“哗啦啦......”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从前方传了过来。
“这是......”此声如仙音贯耳，程薇的眼中顿时焕发出了无比耀眼的神采，她鼓足了最后的力气向着水流的方向拼命跑去。
终于来到了希望之地。
大山内虽正值寒冬，山间万物皆在此时静止凋零，但是眼前的这条河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它没有被冰封，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宜人的温度，仍然在孜孜流动着，酷暑时清凉热情，严冬时温暖可人。
“到了，程猛，我们到了！”
欣喜地来到河中，程薇将程猛从背上放下，抱着他坐靠在了河中的一块大石头后，冻得发紫的脸颊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雀跃欣喜。
温泉一般的河水没过两人的脖颈，带来一阵阵的暖意，滋润着每一寸的肌肤，程薇扶着程猛，渐渐地看着他的面色从铁青慢慢变得正常，那因无比痛苦而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亦在缓缓舒展。
再次探了探鼻息，虽然依旧微弱，到却很均匀，并且有不断转好的迹象。
“我就知道神山会救你的！”紧绷的心弦得到放松，程薇在水中暗自握了握拳头，鼻头传来阵阵酸楚，眼中有些模糊，显得很是激动。
陡然的松懈之后，程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体的疲惫虽然被河水冲刷带走了，但精神和心灵上的乏累却无法抹平，暖流包裹着她，骨酥筋软的感觉传遍全身，现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太累了。
困意很快便汹涌而来，程薇再难以坚持住，她用一只手护住程猛不让他被河水顺走，并半睁着双眼缓缓地歪向了程猛，最终在眼皮打架中，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外面雪依旧在飘着，随着惬意的寒风，如絮般洒落在两人的头发上，零落而成美，转瞬而蒸发。
荒山覆雪，远远望去，不止拥有彻骨的寒，更多的是无暇的白。
两个孩子就这么依偎着一直泡着，直到黄昏邻近，才被各自焦急的父母们寻到，惊骇欲绝地接回了家。
从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就好到了一个很微妙的地步。
而程猛第二天醒来之后，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梦，梦里程薇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无比的清晰。
他第一时间冲出了屋子，急不可耐地跑去找到了程薇。
想见她，很想见她！
那时候，尚且年幼的程猛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简单而纯粹。
然而，当看到正在院子里读着小说吃着栗糕的程薇的时候，他却止步了。
当偷偷在门后看着两颊被自己塞得满满的小女孩，露出无忧无虑的熟悉笑容的时候，程猛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是个贪吃鬼！他这么想着，大喊大叫着冲进去开始抢程薇面前那所剩不多的栗糕，不等程薇反应过来就尽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接着转身便跑。
身后，是久违了两天那气呼呼的骂声，后背也紧跟着传来了假装用力的捶击......
“到了，在这停一下吧。”
沿着进山路走了一段后，猛子爸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放下板车，来到了从山顶蜿蜒而下的一条清澈小河前：“洗把脸，喝口这水，别等下中暑了。”
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自顾自地低声喃喃道：“奇怪，今天村里人怎么一个都没见到，都嫌山里太热么？”
走了这么久了都没碰见一个村里人，程惊雷有些疑惑，按理来说，现在明显还不到山里化为恐怖的“火焰山”的时候，是完全可以进山的。
但念头稍纵即逝，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眼前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程猛和程薇也连忙心照不宣来到河边，将头埋进河中，待喝饱之后，开始用自带的水壶装水。
神山出神泉，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到达山顶，所以这条河没人知道发源地，只知道其从山顶流下，拥有解暑和疗伤的功效。
至于河水是否还有其他的作用，也没有人能得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只是一直有传闻说这河水能包治百病，但富山的村里人从生到死几乎就没有人得过什么罕见的大病，而且每个人的寿命都远比普通人悠长，所以也无法准确地去证实这个传言。
当然，因为这些神效，村里很多人也想把这水带出去发财，但与这山里其他物资不同的是，往往他们刚下山，所有原本被装起来的水便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其实不用说这水，这山本身其实就是一个无比神奇的所在，不仅美丽异常，所拥有的物资更是非常丰富。
其中无论是树木花草，还是瓜果野菜等等，质量都远超外界，但却很一直没有被国家划为景区之一，在外界的知名度更是近乎于没有。
当地的旅游局和政府官员不是没有打过这山的注意，但是除了村子里的人，从来没有外人能成功带走这山里的一花一木。
尽管隔壁的村子和地方政府有不少人也听村里的人说过富山的丰饶和美丽，想要进行大肆开发，但是往往一来到山下，却怎么也登不上去，并且本来早就拟定好了的宣传方案，往往下一刻所有人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无论是纸质档案还是其他的信息存储方式，关于富山的所有信息一概都查不到。
久而久之，村里的人们开始认为这是神山的意志在影响着世人，所以也就放弃了宣传富山，并且对外界开始有意地隐瞒富山的存在，只是开采山中的各类物质自给自足，对养育了这片土地漫长岁月的大山，心中的敬畏之意也越来越深。
“程猛，看，好漂亮的鱼啊，好像又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种！”
装完水之后，程薇看向河里的两只眼睛突然亮晶晶，蹲下来轻柔地掬起了一汪河水，惊喜地唤了程猛一声，像是发现了珍宝一样捧起双手向他举了举。
程猛走过来低头一看，白皙的手掌里是两条手指头大小的鱼儿在互相游弋追逐，周身晶莹而透明，在阳光下仿佛闪烁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琉璃光泽。
确实好美，简直美得有些不真实了......
不知是因为炎热的气温还是被眼前这两条美丽得不真实的小鱼震撼到的原因，程猛的视线突然有些恍惚。
他思绪分散，视线默默转向了蹲在河边的草地上的程薇，看着她还没有来得及擦干的脸颊和睫毛上点点水珠，看着她额前被打湿的细碎刘海，他心一跳，默默地在内心补了一句：
“没你好看。”
在程猛的眼里，相比起这两条小鱼那美丽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这世间消失般的虚幻之感，在他眼前这个精灵般的女孩此刻显得是如此的真实。
程猛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程薇掌中的小鱼悠然地游动着，随着它们一次次摆尾而荡开的涟漪在烈日下化作点点光斑映射在他隐藏于草帽下的阴影面庞上时，漂泊的思绪一下子将他带回了那个值得铭记一辈子的午后。
同时，一段深藏在他心底的珍贵记忆缓缓化开......
那是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复兴小学正在上着最后一堂语文课，过了今天，就是那久违了的暑假。
原本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同学们也都在抱着无比期待的心情等待着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程猛却不知道因为何等原因突然大叫了一声，身体剧烈抽搐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如泉般的鲜红从嘴里涌出。
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如同从嘴里倾倒而出一般，刹那间就让程猛的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最后便是重重栽倒在了课桌上，失去了意识。
事出突然，霎时间现场只剩下了落针可闻的寂静，所有学生包括刚刚毕业的实习女老师都吓坏了。
直到长达近十秒的沉默后，当看到汩汩的鲜血从程猛的身下漫到自己的脚尖的时候，被吓得脸色发青的女同学才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撕裂了整个教室的秩序与宁静。
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的抽泣着向女老师身后躲去，有的大部分聚拢在教室的角落，有些调皮的男孩子更是直接大叫着跑出了教室，但无一例外的是，几乎每一个人都离得程猛远远的。
不说这群尚且七八岁的孩子，即便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教师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当醒目的鲜红在教室地板上缓缓的涌动时，众人的心灵都遭受到了极致的震撼。
“叮铃铃！”
就在这压抑而惶恐的氛围中，急促的下课铃声陡然响起，还在教室的孩子们都被吓了一大跳，皆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程猛......死...死了！”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那个男孩子喊了一句，顿时，场面更加混乱，一些胆子小的女孩子简直哭成了泪人，嘴里不断地喊着“爸爸妈妈”。
见此，年轻的女教师连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哆嗦着嘴唇道：“同学们，都跟着我出来，我......我去喊人！”
与此同时，隔壁班的程薇正背着书包和一行女同学从教室走出，来到了走廊上。
“怎么回事？”当看着一群群的孩子从程猛所在的教室里连哭带跑地涌出的时候，她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向着里面望了一眼。
这一望，正好看见了靠窗处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程猛以及其身下那大片大片刺目的血液。
“程猛！”顷刻的失神之后，她大叫一声，径直奔向教室内，来到程猛的身边，有些笨拙地伸出不断颤抖的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感知到了那丝微弱到几乎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呼吸，程薇心中又急又慌，毕竟还是个八岁的孩子，脑中仍免不了一团乱麻。
但很快，她就用力咬了咬自己嘴唇，让自己的思绪平稳下来，脑中闪过一道道的想法，但一想到程猛这宛若风中残烛的生命后，她又一一否决了，她实在不确定程猛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也就在这个时候，程薇的脑子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她记起了一件事——
富山的河水能够疗伤。
相比起把程猛送往小镇的医院，接受那简陋的医疗水平，程薇对这座从小养育着他们的神秘大山显然更加信任。
同时幸运的是，复兴小学就坐落在与富山相邻的小山脚下，彼此的距离不算太远。
再想到这个时间点猛子的父母可能也在山上干活的时候，她更加笃定了这个想法。
“神山...神山一定能治好你的！”
握住程猛那无比冰凉的手掌，程薇将自己书包卸下不在意地丢在血泊中，胡乱抹了一把自己脸颊上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因难过而流出的泪水后，她将程猛扶了起来努力移向了自己尚且柔弱的肩背上，稚嫩的脸庞上随即露出了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坚定与勇敢。
纤细而瘦弱的身躯明显比程猛要矮一截，因此她只能尽可能地下腰，才能让程猛比较稳定地趴在自己的背上，看上去不像是在背人，或许用‘驮’更为合适。
“要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
这一刻，程薇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她不断地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以一种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教室跑出，奔向那座被她寄托了无尽希望的大山。
烈阳炙烤着大地，一路上，程薇喘着粗气，一直在不断地呼唤着程猛的名字，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让他不要放弃。
尽管背后冰凉的身体并给予她任何回应，但是程薇依旧相信自己的声音是能被程猛的潜意识感知到的，她看过很多电影和小说，明白在这种生死关头，一个人的求生意识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程猛知道自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很快，经过艰难的跋涉，程薇背着程猛总算是来到了富山的脚下。
这个时候的富山，因为和外界的气温截然相反，早已是冰天雪地，气温低至了一个让人发指的地步，放眼望去，苍茫的素白映满了视野所及之处，大雪纷纷扬扬，寂静而荒凉。
沿着被大雪覆盖的登山之路前行，程薇的速度慢了很多，极致的气温反差之下，身着夏季衣物的她刚一进山脸颊和耳根就被冻得通红。
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冰晶和雪花洒落在两人的身上，让本就失温的身躯更加不堪，程薇用力地将背后冻僵的程猛向上移了移，如同在驮着一截冰块。
“加油，程猛，不要放弃，我们......我们就要到了！”
不断颤抖着身躯的程薇嘴里呼出一道道热气，小脸早已被冻得铁青，凌乱的发丝因为早前的汗水已经凝结，血液更是如同静止了一般，偏偏这个时候，路上却碰不见一个人来帮助他们，显然这恶劣的气候让村里人也都打消了上山的念头。
寒风依旧，大雪封山，远远望去，小小的两个身影融合在一起，显得颇为孤独而无助。
“怎么办......怎么办......程猛......”
不知过了多久，程薇再也忍受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哆嗦着将自己的腿从雪里拔出来，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艰难的步子，眼中晶莹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从脸上滚落，陷落进脚下厚重的冷白中，温热转瞬即逝。
尽管依旧在默默地前进着，但是她却感到了无法形容的疲累，希望之光正一点一点地在她的心里消逝，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自以为明智的决定，为什么不等大人们过来，为什么要去逞强？
恐惧开始吞噬着程薇的内心，蚕食着她所剩不多的勇气，她无比地害怕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以至于……这可能会害死程猛。
“哗啦啦......”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从前方传了过来。
“这是......”此声如仙音贯耳，程薇的眼中顿时焕发出了无比耀眼的神采，她鼓足了最后的力气向着水流的方向拼命跑去。
终于来到了希望之地。
大山内虽正值寒冬，山间万物皆在此时静止凋零，但是眼前的这条河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它没有被冰封，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宜人的温度，仍然在孜孜流动着，酷暑时清凉热情，严冬时温暖可人。
“到了，程猛，我们到了！”
欣喜地来到河中，程薇将程猛从背上放下，抱着他坐靠在了河中的一块大石头后，冻得发紫的脸颊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雀跃欣喜。
温泉一般的河水没过两人的脖颈，带来一阵阵的暖意，滋润着每一寸的肌肤，程薇扶着程猛，渐渐地看着他的面色从铁青慢慢变得正常，那因无比痛苦而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亦在缓缓舒展。
再次探了探鼻息，虽然依旧微弱，到却很均匀，并且有不断转好的迹象。
“我就知道神山会救你的！”紧绷的心弦得到放松，程薇在水中暗自握了握拳头，鼻头传来阵阵酸楚，眼中有些模糊，显得很是激动。
陡然的松懈之后，程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体的疲惫虽然被河水冲刷带走了，但精神和心灵上的乏累却无法抹平，暖流包裹着她，骨酥筋软的感觉传遍全身，现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太累了。
困意很快便汹涌而来，程薇再难以坚持住，她用一只手护住程猛不让他被河水顺走，并半睁着双眼缓缓地歪向了程猛，最终在眼皮打架中，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外面雪依旧在飘着，随着惬意的寒风，如絮般洒落在两人的头发上，零落而成美，转瞬而蒸发。
荒山覆雪，远远望去，不止拥有彻骨的寒，更多的是无暇的白。
两个孩子就这么依偎着一直泡着，直到黄昏邻近，才被各自焦急的父母们寻到，惊骇欲绝地接回了家。
从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就好到了一个很微妙的地步。
而程猛第二天醒来之后，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梦，梦里程薇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无比的清晰。
他第一时间冲出了屋子，急不可耐地跑去找到了程薇。
想见她，很想见她！
那时候，尚且年幼的程猛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简单而纯粹。
然而，当看到正在院子里读着小说吃着栗糕的程薇的时候，他却止步了。
当偷偷在门后看着两颊被自己塞得满满的小女孩，露出无忧无虑的熟悉笑容的时候，程猛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是个贪吃鬼！他这么想着，大喊大叫着冲进去开始抢程薇面前那所剩不多的栗糕，不等程薇反应过来就尽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接着转身便跑。
身后，是久违了两天那气呼呼的骂声，后背也紧跟着传来了假装用力的捶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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