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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一地鸡毛

    和秀秀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向东有时候很烦秀秀,可随着他外出打工常年不回家,他的心思由想秀秀转变到了想女人。

    在外打工的人有许多种想女人的办法,为了满足自己的这种欲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而向东至今还没有找到一种很好的办法。

    夜深人静的时候,向东一个人睡在出租屋里,被窝常常是凉的,从繁华的夜总会回来后,有一种繁华落尽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虫子一样咬着向东,让向东难以入眠。

    在夜总会那个地方,女人脚前脚后地围着,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一个浓妆素裹的女人,但是那个时候向东的心思专注于表演,从来不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在那种地方,如果你愿意,找一个女人是不存在问题的,可向东不想那样做,他看不上的,他不愿意去碰,而他唯一看上的那个小红,他却一直把小红当妹妹一样看待,每次当小红喝醉酒后,他护送小红回家的时候,他就有许多机会下手,可他面对小红,就是动不了那个邪念。

    每次当他抱着小红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从街道到出租屋有相当长一段距离,只要他愿意,他的手便可以随意放,可他却规矩得从来没有触碰不该触碰的地方。

    有一次,当他把小红放在床上的时候,小红搂着他不放,那个时候,他浑身宛如水蒸了一样,即使如此,他还是坐在床边陪了小红一晚上。

    还是不去想小红了,小红也是一个可怜的姑娘,他们在一起上班,彼此照顾,他不能做那些对不起小红的事。

    在夜总会表演才艺的时候,向东总觉得他的生活在别处,具体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但这不清楚不意味着虚飘、模糊,这不清楚恰恰因为它太实在、太真实了。他的眼前会出现一个个境像,有时他开着属于自己的小轿车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时他站在艺术家才能够站的舞台上,尽情地表演才艺,每一个音符的响起都会掀起一阵狂潮;有时他在千家万户的电视里,他并不像有些艺人那样,一露面就有了掌声,他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会通过唱和表演推进剧情,然后赢来一阵阵掌声。

    这些实在且真实的场景组成的是另一个空间,宛如魂魄附体一样附在了向东现实的身体里,使现实的向东除过赚钱养家外,有了另一种高大的追求和满足。

    不打工,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一个在城市里走动的躯壳。不打工时,身边什么都没有,有的全在心里。打了工,情形就大不相同,钞票一百一百会聚来,他的灵魂会从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回到尚家河村,屋子里的被窝、上学的三个娃娃、还没有上学的梨花和虎子、到处揽戏的父亲、离不开药的母亲、丰满的秀秀、野地里长长的地垄,与他全都缔结了一种关系。

    老家的屋子,明显是归宿,是打工人永远也逃不掉而且永远渴望的归宿,且这归宿里,又有着冰冷的被窝和寂寞的日子。为什么要常年背井离乡在外打工赚钱?只是为了一个又一个指望。

    上学的娃娃,明显是指望,是能够考上大学的指望,且这指望里,要一天接一天地去伺候。得让娃娃们吃饱,吃不了好的,起码要叫她们能够吃饱,不能让她们再去吃发霉的馒头,隔三差五得给她们来一顿肉。

    正在长身体的梨花和虎子,也是指望,指望他们吃得好点,把身体长好,不生病,能听话,懂礼节。

    还有许多指望,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反正生活应该就是由一个又一个指望组成的。他在指望的日子里面,宛如用犁头一寸一寸翻耕黄土地一样,有风吹日晒露染汗淋的付出。

    在外打工,只要上工,就会有钱,不像在老家你辛辛苦苦种地却不见得能够见钱,打工好,特别是对如他一样贫穷的农村人来说,打工就是解决贫困的最好办法。

    打工虽然好,可是因为和家人不能团聚,寂寞便被成倍成倍放大。屋子,是夜晚的全部,冷而空;行人,是白天里的全部,匆匆而过;卖唱,是生活的全部,旷而无边。

    在家的时候,你是一只鸟,你早出晚归,你往空中去飞,往上边去飞,只要你想,东南西北由你去飞,因为你知道你的世界在那里,太阳落山的时候,你会从上边飞回来,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窝窝,虽然那个窝窝很旧,有时候也是租来的,但你能够真真切切感觉到那个窝窝很暖很暖。

    外出打工后,你就变成了一朵柳絮,你一程一程飞呀,轻得没有了方向,无论你怎么去飞,却再也回不到以前那个树枝头,无论你见到的世界多灿烂,你的身体却是轻的,没有了着落。

    在这漫长的打工生活中,向东确有一种飞在空中的柳絮的感觉,飞到哪里,都觉得轻飘飘的,都感到是在挣扎——好容易走出累得要死的建筑工地,又要走进喝的昏头转向的酒吧,好容易走出喝的昏头转向的酒吧,又要走进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里。

    关键是,每次他回到出租屋后,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和黑乎乎的夜晚,他就有一种失落感,这种感觉随着在外打工的时间越长便会越浓。

    曾经他在广场卖走马灯和皮影子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算卦的大叔,那位大叔生意惨淡,挤在他身边凑生意,后来他看见那位算卦大叔可怜,便让算卦大叔搬进他的出租屋和他一起住,可那位大叔住了两个多月后悄悄离开了他。他很奇怪,一个混不来饭的人为什么要离开他,他提供的可是免费的住宿而且有时候还会免费送一些吃的东西。

    后来在殡仪馆上班的冷玲玲告诉他,说她在东湖公园遇见了那位算卦的大叔。那位算卦大叔爱讲故事,讲的故事多一半是玄幻故事,神神秘秘的故事,特别是天戏,让冷玲玲听得入了迷,也让冷玲玲记住了算卦大叔的人。

    冷玲玲说,她问过算卦大叔为什么要离开向东提供的免费屋子,算卦大叔刚开始不愿意说,后来在冷玲玲的软磨硬泡下,终于问出了原因,原来算卦大叔痔疮犯了,疼得厉害,算卦大叔不愿意拖累向东,便悄悄离开了。算卦大叔是一个心里装着他人的人,虽然生活得很寒酸,但改变不了算卦大叔心底的善良。以前,向东总以为那些算卦的都是骗人钱财的,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位生意惨淡的大叔,改变了向东的偏见。

    比起算卦大叔,向东的亲哥哥向西却完全是另外一种人,自从秀秀没有答应给向西分石油征地款后,向西便隔三差五打电话骂向东没有良心。

    为还没有到手的石油征地款,向东的妈也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再也不冲秀秀笑了,再也不给秀秀照看虎子了,以往母亲大公无私的品质一概地被大风刮去了,这且不说,妈把笑收了回去后,话却从嘴边一日多似一日地淌了出来,仿佛那话是笑的另一种物质,是由笑做成的。

    我老婆子现在就向东和向西两个儿子了,他们两个,一个是我的左手,另一个就是我的右手,秀秀你说,左手亲还是右手亲?当然两个都一样亲,人身上的肉,没有多余的,他们两个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知道,我知道。

    生向东那回,我肚子疼了三天三夜,都不想活了,可一想起还有向西,我死了,向西就没有人照顾了,你公公就是一个大撒手的人,就不会经管娃娃。想到这里,我就咬紧了牙,使劲往下生,即便这样,还是大出血,差点要了我的命。

    可那时我也想不到,我生了两个娃娃现在为了一点石油征地款成了仇家,两个儿媳妇水火不容,我这是亏了什么人,生下了这么两个小祖宗?

    养个儿子大了就不听他妈的话了,见了媳妇就像老鼠见了猫,你说这还要当妈的干啥?还不如死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本来我就想这样死了去,连上吊的绳子我都准备好了,可你公公就是不要我死,说这样死了,阎王爷会惩罚你们这些后人,为了你们,这死的念头也就走了。

    昨天,我在街道溜腿,遇见了他姑,他姑说嫂子呀,可不能这么由着孩子,这祖辈的脸都让两个孩子丢尽了,再这样下去,早晚是祸根,没听说老大上刑前把亲弟弟根子咬掉的故事吗。

    秀秀呀,你是一个懂事的人,你得趁着他们没有骂你之前,把这事解决了,不要叫向西两口子到处给别人说,把咱家的脸丢完了。

    婆婆的话进了秀秀的耳朵,然后秀秀打电话一字不漏说给了向东。婆婆的话不管淌到那里,都跟儿子有关,婆婆的话不管淌到那里,都要秀秀表态。

    秀秀最初还能躲着,你在这个屋子讲,我就躲到那个屋子,你在院子讲,我就躲到屋子,可最后婆婆追着秀秀讲,秀秀也就躲不成了。

    为了给婆婆看病,秀秀花光了家中所有的钱,向东还向老板借了一万块钱,而向西两口子一分钱都不愿意出,如今婆婆却明显向着向西说话,婆婆如此做,秀秀心里烦。

    巴掌大的街道,放个屁别人都知道,婆婆如此闹,秀秀脸上无光。婆婆的追赶和向西两口子的胡闹,宛如暴风雨过后的山洪,卷着垃圾和泥沙滚滚而下,流进了秀秀的心里。秀秀的心里究竟能够装多少,她也不知道,她沉默着,可是到了第七天,秀秀的心里就满满当当了,就像填满了泥沙的水库一样,如果不及时泄洪便大有决堤的危险。

    秀秀泄洪的办法之一就是给向东打电话,秀秀泄洪,不是再把那些话流淌出去,那些话,一旦变成洪水流淌到她的心里,就不再是话,而是一种心情了。秀秀的心情相当地坏,从来也没有如此坏过,本来她想等石油征地款下来后,带着婆婆去医院把婆婆身体里面那个肿瘤取了,可如今她厌恶透了婆婆,可骂人的话她说不出来,她只能把婆婆说的话做的事通过电话告诉给向东,等她说完婆婆那些话和事后,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向东在家的时候,秀秀生气的时候,向东会抱着秀秀睡在一个被子里哄秀秀,说一些好听的话哄秀秀开心,还会用那不安分的手抚摸秀秀,弄得秀秀的心情也就好了。

    可如今两个人相隔千里,向东隔着空气拥抱秀秀,虽然说着一些好听的话,可秀秀还是高兴不起来。无论向东对秀秀有多好,他们还是不能脸对脸地看着,也不能眼对眼地瞅着,他们变成了被空气相隔千里的客人。

    向东懂得秀秀的不快乐是因为什么,除了向西两口子胡闹母亲的偏心外,还因为他。向东因为这懂得,便有意和秀秀说一些等再赚点钱就回家的话,目的在劝秀秀不要太想念他,可是秀秀的气根不在思念,而在于自己变成了一个到处碰壁的人,是向东将她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向东的话反而让秀秀更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