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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发小

    萧潇走进家门的时候刚好是北方的小年,他并没有提前打电话告诉父母自己什么时候到家。如果提前告知,他会每隔两个小时接到电话,无非是询问自己走到哪了,是否顺利的话。他嫌烦,索性也就没告诉他们。

    一路上还算顺利,回家的时候不像刚上大学那趟旅行,显得从容多了。父母没有出过那么远的门,看着儿子安全归来,又欢喜又骄傲。看着儿子已成人成事,两老口高兴地合不拢嘴。最让他们开心得是儿子回来大包小包地带回来了不少东北特产,还特意给他们每人买了身新衣服,说是用打工赚来的钱买的,就更别提多高兴了!母亲穿上儿子买回来的衣服,还真的挺合身。自穿到身上起就没舍得脱下来,忙里忙外地张罗着给儿子做好吃的,自然是少不了儿子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鸡是家里养的,蘑菇是山上采的,那味道,哪是一个“绝”字了得!

    吃过饭后,母亲有说不完的话。她把这半年来村子里发生的大事小情统统地说了一遍。生怕儿子漏掉什么大新闻似的。她哪里知道,现在的儿子心里关心的已经不是村子里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儿子已经长大了,从他每天不时拿出手机愣神的样子,就知道他有着自己的心事了。让人心烦的是,村子还没有手机信号塔,这让他的手机成了摆设。村子里还没有几个人有手机。听说金矿那个村已经安了信号塔,可他也不至于因为要打个电话还要跑10里路去。他有些焦虑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但并不出门。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回到家里的他就很少迈出家门,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要么看书,要么看电视,要么就是躺在炕上睡大觉。有些时候他的发小们也来找他,可由于他们早早地辍了学,相互间共同话题少得可怜,久而久之,来往也就少了。

    这日,他听妈妈说的最好的发小已经结了婚,只不过是与一个二婚的女人结的婚。之前这个女人身前还生了一个孩子。这让他心中一颤,发小长得很帅,身体壮得如头牛,种地是个行家里手,只不过家里太穷。他的爸爸死得早,他妈一个人把他们哥俩个拉扯大已实属不易。他决定去看看他,也顺便看一下新来的嫂子。妈妈说他们现在已经不在村子里住,结了婚就与他妈分开过日子了。他们现在在矿上找个房子住着。

    发小小名叫爱军,比萧潇年长,平日里萧潇就叫他爱军哥。现在他在金矿上班,下竖井,打炮眼,挺赚钱的。是呀,没有学上,只能下苦力。这种工作辛苦又危险,一般人都不愿意干。但正是因为危险,所以给的钱才会多。回想他的爸爸也是因为干这个早早离世的,现在没想到他又开始干这个,让人唏嘘又难过。萧潇在家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去一趟金矿,于是他骑上爸爸的摩托车出发了。

    冬日里骑摩托车冷的出奇,不管你穿多厚的衣服寒风照旧能钻透,萧潇只好缓一点速度。萧潇边走边看路上风景,整条路两侧都是山,山上的树木萧瑟,只有油松还保持一点绿色。回想小时候在这大山之间到处疯跑,心里不免涌出一丝温暖。小学时,骑自行车走这十里路时感觉永远都走不到头似的!为了上学,即使手脚被冻裂出口子也能坚持下来,那时,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走过这漫漫长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实现了,反而怀念起小时候的清苦岁月。是呀!人不管飘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的一切已化为血液,流淌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抹不掉,忘不却……

    现在这十里路在摩托车的丈量下也就十多分钟。萧潇知道爱军哥家住的大概方向,到了地方他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进了院子之后,他按了一下摩托车的喇叭,从窗子往里看,爱军哥从炕上坐了起来,旁边坐着的应该是嫂子。两个人都往外看,爱军下地后边穿鞋边往外走,终于看出来是萧潇,连忙出门迎了出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嘴咧得老大,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想等你回来后咱们一起聚聚呢!”说完,便拉着萧潇的手往屋里走。进了屋,嫂子也已经穿好鞋下了地,站在炕边,微笑而不语。爱军笑着说:“这是你嫂子。慧琴,这是萧潇,现在在上大学。”慧琴嫂子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她突然想到要沏茶,便走到柜子前拿起暖壶倒满了茶壶,便又立在旁边看着他们,显得有时局促。爱军把萧潇让到炕头,便问东问西得聊了起来。茶好后慧琴嫂子给两个人倒了水便去厨房收拾做饭去了。“嫂子挺贤惠的!”萧潇夸赞到,接着说:“你告诉嫂子不用准备饭,我来坐一会儿就回。”“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能不吃饭就走。你要是不喜欢在家里吃,咱们就去下馆子。”“别破费了,过年了,家里什么都有,吃也吃不了多少。那你就告诉嫂子,别太麻烦,弄点家常菜就行。有没有好吃的咸菜?有的话多来点小菜更美味!”“上了大学怎么没有变口味呀,原来是家里穷吃不菜才腌制一些咸菜伴饭吃,现在日子好了,你想吃什么咱都有!”爱军笑起来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看起来,自结婚以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是红火,萧潇打心里为他们高兴。

    慧琴嫂子麻利地炒了四五个菜,由于萧潇原本想坐一会儿就回家,所以来得比较早,10点钟不到,菜就已经炒好了。爱军哥把桌子往灶上一放,说:“今天咱们哥俩好好喝点儿。”然后转身就去拿了两瓶白酒。萧潇笑着说:“我可没那海量。咱们两个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行吧?”爱军哥说道:“这是我们的喜酒,你上学回不来,怎么着也得补上!”说着打开了瓶把杯子倒得满满的,再多一点儿都会溢出来。萧潇叫慧琴嫂子也上桌一起吃,嫂子说还不饿,还要再去弄些咸菜来,说完就转身去了厨房。在农村,来客人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萧潇笑着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顾原来的讲究。”爱军说她害臊不好意思,举起杯就与萧潇喝了起来。萧潇注意到,爱军哥的手指粗壮而糙,这是重劳动的表征,整个喝酒过程中,他都是笑容满面,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在他看来,他现在年轻有力,干点累活根本没什么,最主要的是靠着自己的劳动赚来的钱,帮他娶到了媳妇。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结过婚生过孩子,只要她能安心跟自己过日子,他就觉得值。

    爱军现在的酒量很大,干完活累得要死,回家能喝上一口能让他缓解身体的劳累。他有一个好处,喝完酒没什么话,只管躺在炕上睡觉。萧潇因为酒量不行,手里的一杯酒还没喝完,爱军已经把其余的酒喝光了,他还要打开另一瓶,慧琴嫂子制止了,说他多陪萧潇说说话,一会儿喝多了就只顾睡觉了,哪还能聊天。爱军看起来有些失落,几次都要把酒打开,但看着慧琴嫂子坚定的眼神,还是悻悻地放下了酒,嘴里叨唠着说:“可不是舍不得给你喝酒呀,你嫂子说得对,咱们多说说话,要不这酒也都让我喝了,一会儿我也就睡了。”说完,又下地找了他没喝完的酒给自己倒上了半杯,说道:“看你还没喝完,我得倒点儿陪你喝完不是。”慧琴嫂子也是无奈,转身又去把菜拿下去热热。

    两个人喝着喝着,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自然也是感慨万千。感觉有些事似乎是历史上的重演。爱军的爸爸喜欢喝酒,可那个时候大家都穷,哪有钱买酒喝!萧潇的爸爸是个农村老师,还自学了一些中医知识,乡亲们有生病的上不起医院,就找萧潇的爸爸来看病,有句叫“久病成医”,萧潇的爸爸是“见多成医”,加之不断看书,又能理论联系实际,还真是没少给乡亲们给医治好了!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找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萧潇的爸爸从不收看病的钱,乡亲们觉得过意不去,就会带来一些点心和酒,以表谢意。那时的民风纯朴,父亲多次拒绝也无果,只好收一半让人拿回去一半。久而久之,人们也知道了他的脾气,如果想送2瓶酒,就拿4瓶来,想送2盒点心,就带4盒来。惹得萧爸苦笑不得,后来立下的规矩是病不好不收谢礼,自此也就形成了默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萧潇小时候还能时而吃上点心,已是羡煞旁人!

    自土地分包给个人后,原来的大锅饭变成了个体单干。爱军家和萧潇家却没有分开,两家还是经常搭伙种地。萧潇爸爸是小学校长,白天还要上课,所以只能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爱军爸白天干完自己的活后就跑去田里帮着萧潇一家干点,一来二去,两家就行成了互帮互助的模式。一到晚上,爱军也不回家,径直来到萧潇家,把炕桌搬上炕,到橱子来拿上咸菜、花生、大酱和葱,当然是少不了酒的,也不管没有没热菜,就与萧爸两个人喝上三两。因为他爸经常跑到萧潇家来喝酒,爱军也就没少吃了萧潇的点心。两个亲密无间,有时不想回家就睡在一起,感情如同亲兄弟。

    种地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可是解决不了富裕问题。自从金矿被发现后,这里的平静被打破了。金灿灿地黄金使人们看到了生的希望,当一辆辆卡车来回穿梭在这山间小道时,人们的心也被卡车的轰鸣声给搔痒了。随着开采规模的越来越大,山间小道也被拓宽了,机会也向这里的人们招手了——矿上需要工人!爱军爸早已按捺不住,早早地跑去报了名。可谁知,到了矿上之后没有被选上,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论力气他谁也不服,可为什么就没选上呢?晚上的时候跟萧爸喝了一顿闷酒,自然是一晚上的牢骚!第二天,萧爸拿了些点心和酒,瞒着家人去了一趟矿上,找了招工的人说了半天情,总算是捞上了一个名额。当晚上爱军爸再来喝酒的时候得知自己可以去矿上上班了高兴地没蹦到房顶上去!

    当上工人后日子果然改善得很快。自从到矿上上班后,爱军爸也就很少来萧潇家喝酒了。一来是矿上管得严,不允许喝酒上工,另外也是累。爱军爸是个不服输的人,又想多赚钱,所以就选最重的活干。即使这样,下了班还得要到地里忙活一阵子。当改革春风吹满大地时,人们评价成功的标准不再是成分纯正,而是要搞活经济,树“万元户”的典型,萧潇虽然小,但他已明显感觉到像父亲一样的老师已经没有以前那样受人尊敬了,人们追求的名星是矿上最早一批成为万元户的人。萧潇深刻得记得父亲发工资时的那几张票子,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张,有时发得还是国债券。此里的爱军爸听说已经能赚上800多块钱了,一年下来能有一万多块。萧爸手里拿着钱,拉开抽屉,嘴里叨唠着说国家还是缺钱,要不怎么会发债券话,便把锁锁得死死的,一个人去喝闷酒去了。

    突然有一天,爱军爸晚上班后来到萧潇家,手里拿着两瓶白酒,还有花生米和猪头肉。萧萧妈妈笑着说道:“现在都是稀客了!”爱军爸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你就别挖苦我了!我这不是实在太忙了嘛!”说完,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自己把炕桌放好,到橱子里拿了两个盘子把带来的菜装好盘,把酒倒好,自己边喝边等萧爸回来。等萧爸回来后,他的酒都喝下了半瓶。萧爸边洗手边说:“现在在矿上上班,是不是都没有机会这么好好地喝上几杯了?”爱军爸重重地点点头,微醺却又满怀心事地说:“哥,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说着,下地把萧爸拉上桌,萧爸手还没擦,只好在身上抹了抹。两个人一来二往喝了起来,也许是太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不觉得贪了杯。两个人把两瓶酒喝得一滴不剩。期间爱军爸说明了来意,大概是有一伙人想私自开矿,想拉他入伙。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有明文规定个人不能私自开矿挖黄金,这使得被利益诱惑的一帮胆大的人打起了另立炉灶的念头。爱军爸能吃苦,干活又好,被许了重金,使得他心神不宁,动了心。今晚特意找萧爸给拿个主意。萧爸自然是不同意,认为在矿上工作稳定又安全,劝他要知足常乐。最后,两个人喝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在说着这个事,直到爱军和爱军妈来接他回家才结束。可惜的是酒白喝话也白劝了,爱军爸还是没能禁得住诱惑,偷偷地开了私矿,没有想到钱还没赚到就要了自己的性命,其他的几个人也没好到哪去,拘留的拘留,坐牢的坐牢,罚款自然是跑不了的。看着爱军妈带着两个孩子在棺材面前呼天抢地地哭得伤心欲绝,萧爸也是泪流满面,嘴里叨念着怎么劝都劝不住。自此,爱军家刚刚过上几天的好日子,随着父亲的去世又急转直下,他本人也是初中毕业也就再没上学。

    萧潇和爱军在炕上半倚着被子聊着天,爱军却突然传来了呼噜声。酒大多是被他喝了,萧潇也就喝了三两左右。现在酒已经省得差不多了,就想回家了。刚要下地穿鞋,慧琴嫂子进了屋,手里端着刚刚换好茶水,看着已经熟睡的爱军,责备了几句,但还是伸手把被子给爱军盖好。看得出来,嫂子还是挺爱爱军的。萧潇本想走,但看着嫂子递过来了茶水,只好决定喝完再走。两个人简单地聊了几句,却把嫂子的话匣子给打开了。也许是看着爱军与萧潇是交心的朋友,话也就多了些。通过她说的,萧潇才知道慧琴为什么离婚——家暴!慧琴几乎是含着泪讲述自己是怎么天天被醉酒的前夫打,又怎么费了几年的功夫才把婚离得。最舍不下的还是孩子,可费了“登天”的劲儿也没有争来孩子的抚养权。说到孩子,慧琴泪如雨下,怎么也停不下来。萧潇也知道该怎么说好,只好默默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嫂子情绪才稳定下来。她看着呼噜震天的爱军,说道:“你哥虽然也是爱喝,但我知道那是累得。可不管喝多少,他总是这么安静地睡觉。睡醒了该干活干活,该收拾收拾。我这真是苦日子熬到了头,日子也有了盼头!”说完,边擦着泪边给爱军掖了掖被子。过了半个小时,萧潇执意要回去了。慧琴嫂子要叫醒爱军,萧潇止住了她。趁慧琴没注意,萧潇在爱军的被子底下悄悄地塞了500块钱,骑上摩托车时他才告诉慧琴钱的事,说自己不知道他们结婚,算是补份财礼,说着便发动车子回家了。

    转眼几天新年到,萧潇一家人早早地守在电视前看着春节联欢晚会。过春节看联欢晚会,尤其是要看赵本山的小品,这是东北一带的默认习俗,雷打不动的!春节联欢晚会每年都会推出几首新歌,几句流利语。特别是赵本山的小品,几乎每句台词都是年后人们争相模仿调侃的话题。随着国家的发展,舞台越发的绚丽多彩,服装也是越发的华丽。让萧潇最为印象深刻的是阿朵的性感出演,惹得萧爸一顿吐槽,说奶子都快露出来了。萧潇暗笑不已,知道父亲是传统观念强,也不便与他争论。这些年人们的穿着逐渐时髦起来,最为明显的是女人穿着越发的大胆。拥有好身材的女人再也不会浪费机会,大肆地在人们面前尽情展现。时代变了,观念变了,一切都变了,这种变化让远在深山的农村人有些目不暇接,措手不及。你不得不接受,否则就会被甩在身后被时代无情地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