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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石门别友

    李白听说自己的好友元丹丘现已隐居当涂横望山石门。何不先去找找他?于是李白骑着一匹老马,由丹砂牵着,踽踽而行,来到了石门的陶公祠。元丹丘没有想到李白会在这里找到他。老朋友见面,相拥而泣。自安史之乱以来,他们有七八年不通音讯。元丹丘是个道士,又是单身,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他隐居的地方有多处,如济源的王屋山、东鲁的蒙山、嵩山的颍阳山居、叶县的高凤石门等,如今北方正在战乱,他就跑到当涂横望山石门的陶公祠隐居起来。横望山石门原是南朝梁代道家上清正一派陶弘景的隐居炼丹之地,后人为了纪念他,在这里为他修建了陶公祠。元丹丘到这里隐居,有继承道教上清正一派道统之意。

    元丹丘让道童拿出了他窖藏多年的纪氏老春,又邀了几个白发老道,众人边喝边谈,喝了个通宵。第二天就都醉倒在地,直到晚上才醒了过来。元丹丘说:我们都老了,酒也喝不动了,哪像当年在颍阳山居时,“会当一饮三百杯”,也不曾醉成这样。李白向元丹丘倾吐了多年的郁闷:他感到自己一事无成,反落了个“从璘附逆”的罪名,坐了大牢,还长流夜郎,要知道这可是仅次于死刑的重罪啊,他觉得这辈子活得很窝囊。元丹丘告诉他:你当了谪仙,做过翰林,能让力士脱靴,贵妃侍酒,龙巾试吐,便宜之事让你占尽,有什么窝囊的?你还有诗、有酒、有梦、有月亮,诗名遍及四海,还不满足吗?功名不如诗名,富贵不如美酒。人生就是追梦,有梦就有希望。你还弄个“谪仙”“酒仙”当当,我辈求仙学道,修炼了大半辈子,也没有混来个什么“仙”,你这些都轻易地到手了,还不满足吗?欹满则覆,水满则溢,你知足吧,老兄!李白听了元丹丘一番开导,有些醒悟,心中顿觉开朗,心气也顺多了。于是对元丹丘说:还是老弟修道有成,比我悟得透彻。元丹丘还告诉他:自己近来觉得气力不足,精神恍惚,怕也是大限快到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带不去,如兄所言,我们都不过是宇宙的匆匆过客而已。

    李白在横望山住了几天,见元丹丘也是一贫如洗,就将自己得来的程仪一半送与了元丹丘。临行前作了一首诗,权作告别之礼:

    吴山高,越水清,

    握手无言伤别情。

    将欲辞君挂帆去,

    离魂不散烟郊树。

    此心郁怅谁能论,

    有愧叨承国士恩。

    云物共倾三月酒,

    岁时同饯五侯门。

    羡君素书常满案,

    含丹照白霞色烂。

    余尝学道穷冥筌,

    梦中往往游仙山。

    何当脱屣谢时去,

    壶中别有日月天。

    俯仰人间易凋朽,

    钟峰五云在轩牖。

    惜别愁窥玉女窗,

    归来笑把洪崖手。

    隐居寺,隐居山,

    陶公炼液栖其间。

    灵神闭气昔登攀,

    恬然但觉心绪闲。

    数人不知几甲子,

    昨来犹带冰霜颜。

    我离虽则岁物改,

    如今了然识所在。

    别君莫道不尽欢,

    悬知乐客遥相待。

    石门流水遍桃花,

    我亦曾到秦人家。

    不知何处得鸡豕,

    就中仍见繁桑麻。

    翛然远与世事间,

    装鸾驾鹤又复远。

    何必长从七贵游,

    劳生徒聚万金产。

    挹君去,长相思,

    云游雨散从此辞。

    欲知怅别心易苦,

    向暮春风杨柳丝。

    (《下途归石门旧居》)

    此诗凡九段,每段一转韵。开头四句,写李白将与元丹丘告别,乘船而去,对老友恋恋不舍的情景。“此心”以下四句,回忆当年李白在翰林院被玄宗所宠之事,以及与元丹丘一起游五侯之门赴宴喝酒的得意情况。“羡君”以下六句,写李白与元丹丘游处之时,一心追求学道求仙,十分向往梦中的神仙世界。“俯仰”以下四句,写二人同在嵩山颍阳山庄隐居过,如今又在此地重逢,一起遥望于此不远的钟山云峰。“洪崖”是一位神仙之名,此处以比元丹丘。“隐居寺”以下六句,写横望山石门原是上清正一派祖师陶弘景的炼丹之处,这里是道家灵气所钟,是修道的好处所。在这里修行的人个个都是仙风道骨,长寿年高之人。“我离”以下四句说,李白以前来过这里,这次前来相访,虽有物是人非之感,但还是能够辨识出来的。虽说此次相见未能尽情,但可预见将来还会再相会的。“石门”以下四句,大夸横望山石门是世外桃源,不仅有流水桃花,还有鸡豖桑麻,实在是个好地方。“翛然”四句,写李白要驾鸾乘鹤远离世尘而去,何必与那些权贵相交往,视金钱富贵为至宝?意谓要不畏权势,不做金钱的奴隶。“挹君去”以下四句,谓如同云飞雨散一样,从此就要与老弟拜别了,也要与尘世告别了。如此怅别是很痛苦的,但是也没有办法,人生总有一别。但愿他们如同这暮春的杨柳丝一样,彼此长相思(丝)吧。李白的这首诗,是他向朋友告别,也是向人世告别的诀别书。他也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

    宝应元年(762年)四月,玄宗和肃宗相继而死,太子李豫即位,是谓代宗。李白闻之大哭。一个是爱才善识的太平天子唐玄宗,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一个是心胸狭小而对自己屡加迫害的唐肃宗,都在一个月中先后去世。李白对他们的爱恨恩仇,从此一笔勾销。他虽知新皇帝上台,“天地再新法令宽”,但仍觉得“夜郎迁客带霜寒”(《江夏赠韦南陵冰》)。何况他现在已是年老身衰,快成无用之人了。谁还会再用他这个刑余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