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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山高水长

    未央宫南门,朱雀门外,赵炯被数名宫城禁卫按伏在地,另有两名宫城禁卫分列在其两侧,用戟杆对赵炯施以杖刑,两名宫城禁卫一人一下,轮流施刑,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啊!……今上,鄙人何罪有之!今上何故如此辱之!我的阿母呀,好疼啊!啊!……”赵炯一边高声叫喊鸣冤,一边痛得不能自已。

    若说他心中对今上毫无怨言,那是绝对不可能,他想不明白,今上连见都未见他,都不知道他要上言何事,怎会如此暴虐,说杖就杖,关键是,这也太疼了。

    未到一盏茶的时间,三十三杖,两名宫城禁卫便已施刑完毕。其余宫城禁卫见此,便也放开了赵炯,数名宫城禁卫尽皆返回宫门处继续值守,徒留赵炯一人趴在宫门外,犹如一条死狗。

    “好疼……今上为何如此杖我……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看穿了今上的秘密,被今上发觉了吗?不应该啊,若是如此,今上该灭口才是,又怎会留我性命……

    “难道……是因为今上想杀我,却舍不得,不杀我,却又怕我太骄纵,故而以此警戒于我……

    “应是如此,当是如此……我险些辜负了今上的一片苦心,唉……为人臣子,吾不忠不义也……”

    赵炯趴伏在地,此刻心中思绪翻腾,五味杂陈,他觉得这三十三杖太少了,险些都没能将自己打醒,幸好自己足够睿智,领悟到了圣意。同时他心中亦是感慨不已,此生得遇明主,人生何其幸也。

    就在赵炯徒自感怀之时,朱雀门缓缓开启,不多时,沐沛泠与卫起和卫巧兄妹二人步出朱雀门,向外走来,墨庆之跟随在三人身后。

    卫起一边走,一边伸手捂着自己的左臂肩膀,充满怨念的眼神,不时望向走在前面的仲母。不过,虽说仲母不太温柔贤淑,但他心中却是放下心来,仲母虽不善权谋,但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此,他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卫巧跟在兄长身边,不时看看走在前面的仲母,不时看看自己身旁的兄长,娇小可爱的容颜,笑容灿烂得很。

    步出朱雀门不久,卫起便看到,趴伏在地呻吟不止的赵炯,见赵炯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心中顿感安慰,口中问道:“赵炯,你有何事非要见吾?”

    赵炯闻听今上声音,抬头望向今上,虽然身受重伤,令他面色惨白,汗珠密布额上,但他还是神情故作轻松,面露笑意,开口回道:“禀今上,臣……不是,鄙人并无大事启奏,只是回到家中后,甚是思念今上,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故而来此请见今上……若有打扰今上歇息,还望今上宽宏,恕鄙人无礼之罪……”

    卫起闻言,轻轻点点头,轻笑道:“无事,看到你如此模样,吾心甚慰。你虽小有打扰,但吾宽宏得很,恕你无罪。”

    沐沛泠白了侄儿一眼,又看向趴伏在地的赵炯,秀眉微皱,口中冷声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赵炯看看今上,再抬头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心中疑惑,于是问道:“难道您是今上新选的后妃?怪不得如此美貌,当真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你!……”沐沛泠觉得,方才不该阻拦侄儿,真该教侄儿斩杀面前此人,此人一张狗嘴,当真吐不出象牙,说不出好话。

    她方才故意问此人,是否知道自己身份,只是想告诫此人一番,以后安分守己些,别再对自家良人动什么坏心思,却没想到此人如此无礼,气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惟有满含怒火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趴伏在地的赵炯。

    “哈哈哈!……”卫起听闻赵炯所言,再看仲母被气得快要动手杀人的模样,心中顿感一阵酣畅,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瞥见仲母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收起笑声,看着赵炯,神色严肃地斥责道:“此乃吾仲母也,都卫将军冠军公夫人,你明白吗?”

    赵炯闻言,顿时一愣,随即心中一阵恐惧油然而生,他当然知道都卫将军冠军公有个夫人,但他不知道是谁,也没见过,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眼前女子对他如此不善,这是要为夫报仇啊。

    想到此处,赵炯惨白的脸色愈加难看,本已受到杖刑的双股亦是微微颤抖不已,但他如今想跑都跑不了,如案板鱼肉,任人宰割,他只得强自忍下心中惧意,目光诚恳地望着眼前女子,牵强一笑,开口奉承道:“鄙人方才就在想,此等美貌与才情并重之女子,焉能入宫为妃,甘愿囚禁半生?当是与不世英雄喜结连理,成双成对,阴阳共济,日月同光,方是正道!虽说今上文韬武略世所难及,但毕竟年纪尚轻,选妃之事并不急于一时,且夫人之美貌与才情,恐今上经验尚浅,手段不足,难以驾驭……啊!……”

    赵炯还未奉承完沐沛泠,便被沐沛泠一脚踢在肋间,再一脚踢在后臀,正好踢在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伤口处,顿时痛得他凄厉惨嚎不止。

    卫起听闻赵炯的凄厉惨叫,心中顿感一阵舒畅,同时生出感慨,原来世间苦难不只有他一人承受,天道至公啊。

    卫巧却看得不知所以然,不过,她也不认得趴伏在地之人,见此人痛得比兄长还厉害,虽与她毫无关系,但她也很开心。

    墨庆之站在三人身后,心中却是在为赵炯默哀,明明是求见今上,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命运无常。

    沐沛泠仍是面如冰霜,眼含怒火,抬起腿正欲踢向赵炯脑袋,犹豫片刻,又是一脚踢在赵炯肋间,口中冰冷道:“给你长长记性,免得你今后再信口胡言!还有,你若是再敢对我良人心生不轨之念,我必杀你!”

    “夫人,夫人,鄙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赵炯虽然浑身没一处好地方,没一处不疼痛,但他还是强自打起精神,开口求饶道。

    此刻,他心中也是暗自悔恨不已,为何非要来此求见今上,被今上拒之门外为何不回家,为何啊,好疼啊。

    “那个……仲母,您气也出了,更何况孩儿之前也赏了他杖刑,您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他命不久矣,不如就饶他一命吧。”卫起见赵炯如此凄惨,虽然心情舒畅不少,却也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看向仲母,开口劝慰道。

    “哼!你与此人倒是投缘,依仲母看,你二人实乃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沐沛泠心中怒气难消,听闻侄儿劝说,便转头瞪视侄儿,语气不善地斥责道。

    卫起嘿嘿一笑,也不敢反驳,如今仲母正在怒火中烧,他可不想再步赵炯后尘,连忙说道:“仲母,我们回府吧。您昨夜陪着孩儿,也一夜未眠,待孩儿与巧儿走后,您便在府中好生安歇。熬夜对女子,尤其是对您这般美女可不好。”

    沐沛泠心中明白,侄儿是真心地劝慰他,但不知为何,每次侄儿一开口说话,她就心绪难平,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就想要痛打侄儿一顿。

    半晌,她狠狠地瞪了侄儿一眼,便迈步向内城的宽阔道路走去。

    卫起见此,连忙牵着妹妹的小手,紧随其后,墨庆之也跟随在二人身后。

    赵炯抬头见三人离开,心中顿生迷惑,今上到底有何要事,何以在此时此刻出宫,又要去往何处?不应该在皇宫内廷中为大行皇帝遗圣守灵吗?还有那些卫氏皇室宗亲,与朝廷文武众臣,为何无一人出宫?他们又去了何处?

    而且他还注意到,今上仍然身著太子常服,并未更换太子丧服,小公主却身著公主丧服,很明显,今上并非遗忘此事,而是刻意为之。

    赵炯不顾浑身剧痛,挣扎着努力爬起身,却发觉双腿颤抖不止,站立不稳,但是碍于心中困惑,他还是强忍剧痛,一瘸一拐地尾随在今上身后。

    一刻钟后,沐沛泠带着卫起与卫巧兄妹二人,来到一处并不恢弘富丽的府宅门前,此处便是冠军公府,乃是大晟太祖高皇帝卫光赐予卫安的府邸。

    卫起抬眼望着府宅门楣之上悬挂的匾额,望着那四个苍劲有力的篆字“冠军公府”,心中思绪翻涌,此处距离皇城未央宫很近,而他如今十岁多,却从未出过宫门一步,也从未来过仲父的府邸,这世间如他这般被豢养的孩童,应该是没几个吧。

    不过,如今母亲与父亲都已离自己而去,惟一的妹妹就在他身边,此刻他心中再无牵挂,终于可以走出那座束缚了自己数年的深宫。

    至于仲父与仲母,他们更不需要自己担心,以仲父的本事,这世间还无人能伤仲父,多年以后,自己也许还会回来看看仲父与仲母。

    卫起望着仲父的府宅大门,会心一笑,当他从这里迈步出来之时,便是他走向新的人生之刻。

    “仲母,我们入府吧。”卫起看向仲母,眼含期待地提醒道。

    卫巧也是初次出宫,见什么都感到新奇,一双大眼睛四处环视,一时看看这里,一时看看那里。

    沐沛泠此刻的面色已经比方才缓和许多,她轻轻地点点头,迈步走至府门前。

    在府门前值守的数名侍卫,见到自家主母回府,连忙抱拳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参见道:“见过夫人!”

    “扣门。”沐沛泠轻轻点点头,并未多言,只是淡然地命令道。

    “诺!”两名侍卫应命道,而后转过身上前几步,抬手重重地扣门。

    不过片刻,一户正门旁侧的小门缓缓打开,一名中年男子迈步走出小门,抬眼见到是自家主母,连忙躬身行礼,口中说道:“见过夫人。”

    “开门。”沐沛泠又是一声命令。

    “诺。”中年男子应命一声,随即领命转身走入小门,返回府中,片刻后,府宅正门缓缓开启。

    沐沛泠当先一步,走在前面,缓步走入府中,卫起与卫巧兄妹二人跟随在后。

    卫起方步入府中,却见墨庆之并未跟随入府,便停下步履,回身看向墨庆之,疑惑道:“你为何不进来?”

    墨庆之闻听今上问话,连忙抱拳回道:“回今上,将军如今不在府中,末将入府恐有不妥,就在此处等候今上。”

    卫起见此,感觉墨庆之这人规矩真多,这不能,那不妥,难道如此活着不累吗?

    不过,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意道:“你回去吧,回宫去吧,不必等吾。”

    墨庆之闻言,顿感诧异,倒不是因为今上令他回宫,而是今上口称“吾”,而非“朕”,这令他有些疑惑不解,但是他也不敢多问,他可是见识过今上的阴狠手段,于是口中回应道:“今上若有事,但请不必顾虑末将,末将便在府外等候今上。”

    “别,别……”卫起见墨庆之不听劝告,顿感有些头痛,连忙解释道:“自今已后,自此以后,从今往后,从此以后,吾,不再是大晟皇太子,也不是嗣皇帝,更不是皇帝。你明白了吗?”

    墨庆之闻听今上所言,顿时大吃一惊,呆愣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半晌,他双手抱拳,恭敬问道:“敢问今上,何出此言?”

    “你可真是够笨的,吾昨晚不是问你,敢不敢造反吗?吾都是嗣皇帝了,还造谁的反,当然是造吾自己的反了,明白了吗?”卫起神色不耐地解释道。

    墨庆之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原来今上并非担忧那些卫氏皇室宗亲,威胁今上的皇位,只是想除掉他们而已。

    可如此一来,除却今上之外,惟有都卫将军一人,是卫氏皇室宗亲正统,并且亦是太祖高皇帝嫡系血脉。

    想到此处,他顿时恍然大悟,同时心中暗自后怕不已,昨夜若是并未听从今上命令,事后再被都卫将军知晓,那自己岂非自绝前程,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墨庆之浑身不自觉地一阵激灵,虽然都卫将军待人宽厚,但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阻人皇位。万幸,昨夜他并未头脑发昏,而是坚定执行今上的命令,这怎么也算是一份从龙之功吧。

    思虑至此,墨庆之再悄悄抬眼,望向眼前这个十岁多的孩童,这个少年皇太子,这个少年嗣皇帝,如今又成了一个普通的少年孩童,难道至尊之权,皇帝之位,于这个少年孩童而言,真的不如逃脱深宫束缚重要?

    无论如何,他心里必须承认,并非每个人,都能如眼前的少年孩童一般,视至尊权力如过往云烟,无论是年幼无知也好,还是看破红尘也罢,这个少年孩童在短短两日之间,带给他的震撼,必然令他终生难忘。

    墨庆之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穆,目光庄重,望向卫起,抱拳单膝跪地,郑重说道:“请今上随意自便,末将再为今上护卫最后一次!”

    卫起知道,墨庆之听懂了他的话,却仍是如此决定。他心中也不自禁地泛起涟漪,如果自己登基即位,做了皇帝,墨庆之应是一位得力大将,可以为他开疆拓土,安定八方。

    思虑至此,他自嘲一笑,轻轻摇摇头,看着墨庆之,说道:“那你也自便吧,吾还有事,不与你说了。”言罢,他便转身走入府中。

    此刻,在冠军公府外不远处,一瘸一拐的赵炯终于追上了今上,却见今上走入一座府宅之中,他定睛仔细看去,是都卫将军冠军公府,顿时吓得他浑身一阵激灵。

    此处于他而言,乃是大凶之地,他万万不敢进入其中,只得等候在外,同时心中暗自回忆思索,自昨夜到此刻的所有蛛丝马迹。

    卫起步入仲父的府中,询问过沿路的奴婢,便向仲父的书房走去。仲父的府邸并不大,房屋也不多,不多时,他便寻到仲父的书房,抬手轻轻扣门。

    “进来。”书房内传来沐沛泠的声音。

    卫起轻轻推开书房门,步入书房中,见仲母跪坐在一张几案前,几案上摆放着几本纸质书籍。

    他立时大感兴趣,便走至几案前,俯身拿起一本书籍,却见其上写着《光明功》三字。

    “仲母,这便是大父自创的武功吗?”卫起看向跪坐在几案前的仲母,开口问道。

    沐沛泠轻轻点点头,回道:“是,这是你大父自创的武道功法,《光明功》。但它不能唤作武功,武功是武技与功法的合称,这是功法,只是武功的一部分。”

    卫起闻言,也是轻轻点头,便又拿起放在几案上的另外三本书籍,依次看去,其中有两本书籍,是仲母之前与他说过的,《擒拿手》与《御虚渡》,另一本书籍却是《人体穴位总纲》。

    他有些疑惑不解,便又问道:“仲母,这本《人体穴位总纲》于孩儿有何用?您为何将它也拿来给孩儿?”

    沐沛泠白了侄儿一眼,解释道:“人体之中穴位繁多,有一百零八要害穴,其中又有三十六穴为致命之死穴,如‘百会’、‘太阳’、‘睛明’、‘膻中’、‘巨阙’、‘肾俞’、‘命门’、‘会阴’等。除却这些致命之死穴,还有些穴位若被击中,则有麻痹禁锢身体之效,甚至致使神志不清、昏迷不醒、身体失灵。你即便不需学会点穴,起码也要学会解穴,更要防备他人攻击你的致命穴位。武林中龙蛇混杂,江湖中人心险恶,懂吗?”

    卫起听闻仲母的谆谆叮咛,感受仲母的殷殷关切,心中暖意如沐朝阳,他望着仲母的一双美目,重重地点点头,认真说道:“孩儿记得了,孩儿会认真阅读此书,必不辜负仲母之关切。”

    沐沛泠又是白了侄儿一眼,口中冷淡道:“你不必不辜负仲母,你保护好自己,不辜负的也是你自己,还有时刻需要你保护的巧儿,仲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卫起嘿嘿一笑,良久,忽而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仲母,孩儿与巧儿这便将远行了,您与仲父不必挂念。待仲父返回未央宫,仲母定要劝说仲父,教他早日登基即位,如此方是正事。”

    “仲母可说不动你仲父,他脾气倔得很。”沐沛泠知道,侄儿与侄女,真的即将要远行离去,今日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月,她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却又无法开口言说。

    “嘿嘿……”卫起有些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他望着仲母秀美又有些冷艳的容颜,忽而问道:“仲母,您知道仲父的死穴在何处吗?”

    沐沛泠闻听侄儿此问,顿时一愣,她知道侄儿所言的死穴便是弱点,但她心中也有些疑惑,她都不知道自家良人的弱点在何处,侄儿又是如何得知的,于是随口问道:“仲母也不知道,难道你知道你仲父的弱点吗?”

    卫起重重地点点头,语气肯定地回道:“孩儿当然知道,仲父的死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仲母您啊!”言罢,他便开怀大笑起来。

    沐沛泠微愣片刻,不多时便反应过来,侄儿话中之意。

    她面无表情,既不生气,也无愤怒,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侄儿一眼,而后缓缓起身,两步走至侄儿面前,伸出一只玉手,便疾速抓向侄儿左肩臂膀,尽管侄儿已有所防备,但仍然被她抓在手中。

    卫起当然知道方才那句话说出口,会有何等下场,可是不吐不快,不说浑身难受,他还是冒着天大风险,一吐为快。

    不过,他也预料到了仲母的反应,对于仲母起身又抓他的臂膀,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但就是躲不过去,这令他心中那睥睨天下,惟我独尊的英雄侠客之气,顿感受挫。

    “仲母,此一别,天荒地老,山高水长,江湖路远,孩儿只是想永远记得您,所以您尽管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