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古典戏剧
“当时我差点急死了！保安拉着我不让走，还说要脱我衣服搜身！”克莉丝汀泪眼汪汪地说，“幸好那一天科里恩先生就在现场，他说他愿意替我付钱，还愿意为我作证我不是说谎骗钱的女孩。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那天该怎么办！”
“天啊！”
洛丝捂嘴惊呼，紧接着义愤填膺道：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你这样的淑女？对于抓小偷这种事，他们倒是从来都不会上心……”
科里恩一直笑，不说话，全程点头赞同。米尔斯先生也在保持沉默，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时间，这个位置极好的角落座位迎来了一场小小的故事会，克莉丝汀化身为来到大城市辛苦打拼的勤劳姑娘，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一路上遇到的困难。唯一被克莉丝汀的讲述勾走情绪走的人却是洛丝。
“克……科莲娜小姐。”这时，科里恩清了清嗓子，“很高兴今天又能见到您。不过，我和洛丝现在都还不太了解这位米尔斯先生呢。”
米尔斯先生坐在克莉丝汀旁。洛丝和科里恩坐在一起。
“我是安特鲁·米尔斯。”米尔斯先生挤出了一丝尴尬的微笑，“我在市政厅的劳工部工作。很高兴认识您，科里恩先生。”他轻轻地扭头看向洛丝，“还有您，洛丝小姐。”
洛丝却没接话。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是睁大眼睛盯着米尔斯。
“米尔斯先生希望为他的女儿找一个家庭教师。”克莉丝汀眨眼，“他也是个上帝保佑的好人，愿意给我试一试的机会。”她扭头朝米尔斯一笑，“今天我可得好好表现。我可想成为您心中完美的家庭教师了。”
这句话几乎把米尔斯都说呆了。他怔怔看着克莉丝汀的笑容，身体几乎都要软了。科里恩则立刻察觉了米尔斯的意图似乎远不止替自己女儿找一个家庭教师。
“米尔斯先生，考察家庭教师不需要您的妻子吗？”洛丝突然问。
“嗯？”
“安特鲁·米尔斯先生，我曾经听您太太提过您的名字。您太太是位值得尊敬的女士，我以为您会考虑她的意见。”洛丝眯起眼。
“噢，洛丝小姐，您参加了我妻子举办的沙龙，对吧？”
米尔斯微不可察地露出了一丝嘲讽的表情。
“是的。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一个月也不见得会回几次家，整天就在外面组织些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他用极低的声音呸了一声，“有什么用。”
“用处很大！”洛丝有些愠怒。
“好，用处很大。”米尔斯摆摆手，明显敷衍道，“那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洛丝的肩膀微微发抖。科里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看来您妻子说的没错，您就是一只古板陈旧的公鸡！”
米尔斯没有立刻反应。他的脸颊轻微抽搐，紧接着就注意到了克莉丝汀看向他的视线，不由得脸颊一片滚烫。被看扁的屈辱点燃了米尔斯心中的怒火。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怎么看低自己。但他又怎么知道，原来自己的妻子已经在外面这样嘲笑自己了？
“那她呢？”米尔斯冷哼一声，“天天去混沙龙，还写些于社会无益的文章。她根本不懂身为一个女人和妻子的责任究竟是什么！洛丝小姐，你还这样年轻，我劝你不要受到她的蒙骗，趁早离开沙龙才是！”
“那你又明白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么？”洛丝脸颊气得发白，“凭什么她是你的妻子就要屈从于你，对你言听计从！？”
“哈。”
米尔斯耸耸肩：“我可不求她对我言听计从。她哪怕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女儿，我都不会说她没尽到一个女人的责任。我就和您直说吧：我给莱拉找什么样的家庭教师，那个女人也根本不关心。”
说到这里，这个市政厅官僚摊开手：
“您要是不信我说的，大可以问问我身边的科莲娜小姐。”
洛丝怒气冲冲的视线转到了克莉丝汀身上，后者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洛丝小姐，我这段时间没见过莱拉的母亲——就是那位米尔斯太太。所以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米尔斯不满地呵了一声，就像是借此发泄了长久以来郁积在心中的怒气。
“你在诡辩，先生。”洛丝摇头，“如果米尔斯太太不关心她的女儿莱拉，就不会把莱拉也带到沙龙上接受女性教育——”
“那叫教育？”米尔斯突然拔高了声音，“我就是看不惯她这点！按她那教法，莱拉不出十年得变成多偏激！那是毒害孩子！她还怎么找一个好丈夫，又怎么当个能操持家务的好母亲？”米尔斯的语气里充满厌恶，“要是变成了她母亲的样子，莱拉这辈子就毁了。”
“……我没法和您讲了。女人根本不是男人的附属品，我看这道理您是一点都不明白啊！”
洛丝深吸一口气，拿着刀叉的手指轻微颤抖。很快，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腿。那是科里恩的手。洛丝稍微冷静了一些。科里恩则轻轻闭上眼睛，好似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积蓄力量。
“米尔斯先生……”
他的声音打破了火药味十足的气氛。
“我希望您说话的时候考虑一下措辞。”
“……也许我让洛丝小姐生气了。我很抱歉。”米尔斯耸肩，“但我听说，埃罗先生似乎也抱着比较传统的看法。说不定他和我想法一样呢。”
洛丝的父亲埃罗确实比较传统，不然怎么会希望洛丝中学毕业就结婚？
这点科里恩也知道。所以这不是他的重点。
“不，我不是指这个。”他慢慢地说，“我是指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有时候过激的言辞是有诽谤和诋毁的嫌疑的——”
科里恩抬起手，往下压：
“当然，我相信米尔斯先生你没这个想法。”
他身体前倾，眼睛直直地盯着米尔斯。
“我只是想劝您小心因为一些不得体的话影响自己的工作。”
他的父亲罗伦是纽洛克有名的大律师，这件事人所周知。而罗伦在纽卡州人脉遍布，想针对某个普通人额外容易，更别提纽洛克市政厅的一个职员了。只要罗伦想，总能对米尔斯的生活造成一些“小困扰”。
科里恩尤其不喜欢这位市政厅官僚对待某些事情的态度。
就算米尔斯不认可新思潮，也不该对洛丝这样敷衍和轻视。
米尔斯的表情轻微僵硬了一瞬。
“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他底气变得不太足了，“不要以为法律是你们手中的玩具……”
尽管被步步紧逼，米尔斯还是不希望自己显了颓势，以免被看不起。像他这样窘迫的小官僚，最怕的就是在年轻人面前丢了份。
恰逢此时，克莉丝汀终于说话了。
“怎么说呢……”她敛起了耳前的鬓发，“小莱拉和我说过，她其实不太懂她妈妈说的那些话。而且她有时候很害怕妈妈。”
“……害怕？”洛丝怔了怔。
“小莱拉一直很喜欢看爱情故事。”克莉丝汀歉意地笑了笑，“就是那些很俗套的落难王子和贫民少女的故事。但米尔斯太太好像不太乐意见到莱拉看这些”
洛丝对克莉丝汀的态度缓和许多：“那些书都太老旧了——”
“我十分认同您，洛丝小姐。”
克莉丝汀微笑着说：
“但小女孩的年龄嘛，就算真对俗气的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等莱拉长大之后，她自然会遇到真正的困难。到那时，她就会主动去了解你们所为之奋斗的理念和目标了。您误解米尔斯先生的意思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快乐一些。”
米尔斯立刻点头赞同：“对啊！总得照顾好孩子的喜好吧！”仿佛他一开始真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也没人理会他。他尴尬地又闭上了嘴。
“……早点知道也没什么不好。”洛丝还想多辩论几句。
“那您相信过吗？”克莉丝汀轻快地笑了笑。
“什么？”
“那种庸俗的爱情和传统的婚姻。”
洛丝几乎被噎住了一瞬。但她还是立刻坚定地回答道：“我知道您指的是什么，科莲娜小姐。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从不希望自己过上那样的生活。我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如果要结婚，我也希望和我的丈夫是平等和谐的关系。这就是我的看法。”
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米尔斯太太的沙龙。米尔斯先生脸色忧郁，一副难受得说不出话的表情。菜肴已经上了，他却一口也吃不下。克莉丝汀朝洛丝点了点头，接着又朝科里恩露出了香甜的微笑：
“我很好奇在场另一位未婚男性的看法。”
听到这句话，反而是洛丝先有了反应。她的脊背猛地挺直，脸颊也禁不住微微发热。她的眼睛悄悄地瞥向一旁的青年，双手垂在身边轻握成拳。
科里恩放下酒杯——他原本在认真聆听两人的讨论——此时则陷入了沉思。
“我的父亲——罗伦——是一个好人，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开口了。
他说得不快，语气平缓得像是讨论昨晚的天气。
“我完全可以说，哪怕付出一生，我也无法偿还他的恩情。我的父亲没有别人照顾。所以我会陪着他，我会陪着他直到最后。一旦父亲需要，我会抛下所有事赶到他身边。”
说到这里，科里恩摇了摇头，
“所以，在那之前，结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这句话让洛丝错愕地眨了眨眼。她仿佛完全没料到科里恩会说出这样的回答。可紧接着她抿了抿嘴，并不吭声，动摇就好像只是旁人一瞬间的错觉。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餐桌足够宽大，放得下四人的菜肴，可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牛排和沙拉上。科里恩正慢慢喝葡萄汁，正不动声色地朝克莉丝汀投去询问的眼神：他搞不懂克莉丝汀想让局面变成什么样。克莉丝汀装作看不见科里恩的眼神。米尔斯为自己得罪了罗伦的儿子而忧心忡忡；洛丝则握着刀叉一动不动，似乎有什么心事。
“……抱歉。我先离开一下。”
话音未落，洛丝就放下刀叉离开了餐桌。科里恩立刻下意识想追问情况，而克莉丝汀却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清脆的声响让科里恩怔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间，让洛丝匆匆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
米尔斯先生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菜单上。
这时，一名侍者端着餐盘走到桌边。他把餐盘恭敬地放到了桌上，然后揭开了盘盖。盘中盛放着四只硕大的龙虾。
“先生们、女士们。”
侍者熟练地拿起漏壶，倒出了粘稠而散发香气的黑椒孜然汁。佐料汁浇在了裸露在空气中的、鲜美的龙虾肉上，柔嫩的肉质微微颤抖，肌肉纤维的纹路里渗透着洋葱和十字花的美妙气味。克莉丝汀立刻两眼放光。侍者微笑着说：
“这是奥特加湖泊的大龙虾！飞机运来的鲜活味道——敬请享用！”
“这个龙虾……”米尔斯瞳孔微缩。
“唉！总算等到了！”克莉丝汀两眼放光。
米尔斯倒吸一口凉气：“是您点的，科莲娜小姐？”
“嗯。”克莉丝汀笑容灿烂，“先前点餐的时候我问了您的意见呀：洛丝小姐说了，这是这里最好吃的菜。您也赶紧尝尝吧！”
这个消息直接让米尔斯的动作僵住了。他立刻扭头看向桌边的菜单。当时点餐时，他情绪还没有平稳下来，紧张之余忘了关注克莉丝汀点了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克莉丝汀点了一份他很难负担得起的菜。
可来伊达餐厅之前，米尔斯夸下海口他会请客。
“好、好的。”米尔斯深吸一口气，接着尴尬地笑了笑，“……我得去一下洗手间。”
他也起身离开了。
……
两人先后离开座位。这个角落的餐桌两侧就只剩下了科里恩和克莉丝汀。科里恩握着刀叉切牛排，但动作心不在焉。他显然更关注克莉丝汀的反应。
“你怎么找上了这个市政厅的官僚？”他立刻开口问道。
克莉丝汀慢条斯理地笑了笑。
“斯维特之家那边的调查不太容易。”少女耸了耸肩，“然后我碰巧发现了一个可用的切入点：我认识一个叫莱拉的女孩，而那个女孩的父亲就在市政厅工作。”
“我看米尔斯对你……”科里恩斟酌措辞，“他显然不止希望你成为他女儿的家庭教师。他这个人值得你小心。”
“我当然知道。”
克莉丝汀嗤笑一声：“他要说自己不是想把我搞到床上，那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我肯定不会让他如愿就是了。”
“呃，好吧。你知道就行。”
“我还要多谢你的帮助呢。”她伸了一个懒腰，“要不是今天遇到了你和你的小情人，我想搞定这家伙还得再多花一天的功夫——不过还得你再配合一下。”
科里恩皱了皱眉：“怎么配合？”
“别看他刚才咄咄逼人，米尔斯先生显然是个好面子但容易心虚的胆小鬼。他是那种口袋里没钱也不会承认的家伙。”克莉丝汀十指并拢，“待会劳烦你对他态度好一些。至于原因，当然会是我替他和你说情。”
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行。”
“这份龙虾也麻烦你买单咯。”
克莉丝汀用刀叉夹了一只龙虾到自己碗里。
“虽然我有钱，但我付款会让米尔斯怀疑的。毕竟我就是知道米尔斯这家伙付不起钱，才故意点了这盘龙虾——他这会大概正在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而绞尽脑汁。”
“啊？”科里恩没反应过来。
“就当是请我了。”她侧着头微笑，朝科里恩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情。
他叹气：“行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克莉丝汀切出一块龙虾肉送入口中。她的脸颊因为咀嚼而轻微鼓起。
“我去找了施瓦尔的女儿瑞莉·瑞亚。她有些奇怪。而且她似乎受到父亲的影响很深，对草药学也有一定了解——那应该是以撒教徒的相关知识。”
科里恩想起了醒来时瑞莉喂给自己的汤药。他仍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关于瑞莉的重要的事情，但那感觉过于模糊，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到它。所以科里恩明智地决定不提到自己不确定的事。
“但瑞莉好像不太喜欢我。我没能得到太多线索。”
“噢！”克莉丝汀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还能有不喜欢科里恩先生的孩子啊？”
“我也没办法。”科里恩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一些。
“当我没说。”她耸了耸肩，“就这些吗？”
科里恩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我认识一个红教堂区的男孩，他叔叔开了一家小工厂。我从他那里得知这几个月有工厂开始大量雇佣孤儿当童工……”
“噢？”克莉丝汀饶有兴趣地抬头看向科里恩。
“如果你在咖啡厅提出的猜想是真的，斯维特之家有可能和工厂签了劳动协议——那些工厂就是他们运送孤儿的渠道。”
“你提出了一个不错的猜想。”
克莉丝汀拍了拍手：“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找上米尔斯的原因。”
“啊……？”这时科里恩才反应过来，“我明白了，他是劳工部的职员！”
工人和工厂主的斗争在旧大陆开始，也理所应当地被带到了这片新大陆。在漫长的争斗历史中，政府部门也理所应当地形成了相应的机构。法理上来讲，劳工部是捍卫劳动工人利益的群体；但这个部门更多时候总在充当工会和工厂主之间的沟通桥梁。
换言之，童工问题也在劳工部的管辖范围内。
“儿童工人的死亡率不可能会低。”克莉丝汀微笑，“幸运的是，就算是孤儿也有法律保护。”
科里恩没直接回答。他沉默了下来。
“……尽管我不愿意这样说，但玩忽职守在这些官僚中不算少见。”科里恩嗓音低沉。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科里恩。”克莉丝汀右手摆出了手枪的姿势，“这些工厂一定有不合法律的地方，市政厅想处理它们不会有什么困难，而他们也有这样做的动机。我想你一定明白，官僚再玩忽职守，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利益——”
克莉丝汀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形成的枪口对准科里恩。
“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查出那些工厂不合法的地方，以便自己能够随时要挟甚至处理它们。这样一来，工厂主就不得不把到手的钱分一部分给官僚，来维持一种巧妙而稳定的平衡。”
“所以，市政厅的劳工部一定会有工厂违法的线索？”科里恩猛地明白了过来。
克莉丝汀对科里恩轻轻开枪，“砰。”她嫣红的上下嘴唇相碰。
“正是这样。”她说。
工厂主压榨工人，劳工部查出证据却不制止，反而是借此要求资本家提供分成。过去科里恩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下意识能想到的、这群官僚最大的恶竟然只是不作为。
尽管他也听罗伦讲过一些骇人听闻的贪污案，可他总以为那是少数情况。
“如果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从米尔斯身上搞到需要的线索。”克莉丝汀随意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这家伙已经逃不走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路总要一步步走，走完一步看一步。”克莉丝汀右手把玩着手中的刀叉。刀叉仿佛蝴蝶一样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翩翩起舞，“至少我们有进展了，不是吗？”
“说得对……”科里恩叹气，“我晚上准备去一趟警局。我要看看胡克的尸体。”
克莉丝汀柔软的嘴唇轻轻抿住，吊顶的灯光在她动人的眼眸里一闪而过。
“警局的那个联邦探长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你是说芬利奇？离开审讯室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这样啊……”克莉丝汀嘟囔道。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不太动听。她的脸色略微有些阴沉。这一瞬间，科里恩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都忽略了的事：从进入餐厅开始，克莉丝汀一直有意藏住了自己的左手。而此时克莉丝汀也略微露出了一丝疲态。她的右手放到了桌面以下。
“你的左手怎么了？”科里恩问。
“噢？”
“看上去像是受伤了。”
克莉丝汀忍不住笑了起来：“能看出来？”
“我至少是一个准医生。”科里恩语气严肃。
“眼力确实不赖。”克莉丝汀撩起了遮住手臂的左衣袖，在灯光下露出了洁白纤细的胳膊。
但等科里恩定睛看去，才发现情况比他猜想得糟糕。
白色的绷带缠绕在手臂上，此时已经被染成了褐色。浓重的乌青从小臂一直延申到手肘，情况之严重甚至有骨折的可能。科里恩立刻站起来，走过餐桌来到了克莉丝汀身边。克莉丝汀错愕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科里恩轻轻握住了。
“这样碰会疼吗？”
“我感觉良好。”克莉丝汀朝着面前的科里恩微笑，“比起担心我，你不如担心被我解决的那些追兵。”她抱怨般地自嘲道，“也许这就是被男人追捧的美少女的苦恼吧。”
科里恩干脆地说：“不接受治疗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我不会的。”
“嗯？”
“我不会的。你不了解我。”克莉丝汀重复道，“这点小伤对我算不了什么。”
“不听医嘱的伤员是会吃亏的。”科里恩坚持道。
“平时你对待你的小情人也是这么强硬吗？”克莉丝汀眨了眨眼眸，“但依我看，那位洛丝小姐可不是会喜欢强硬男人的姑娘。”
“我和你说过不止一遍了，我和洛丝不是情侣，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科里恩握着克莉丝汀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克莉丝汀仰起头，睁大眼睛，直视着近在咫尺的科里恩的面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只有一次。”克莉丝汀忽然抽回自己的手，“你只在我们第一次谈话时说过。”
而在过道拐角，恰好是姗姗来迟的洛丝。
她远远地站着，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天啊！”
洛丝捂嘴惊呼，紧接着义愤填膺道：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你这样的淑女？对于抓小偷这种事，他们倒是从来都不会上心……”
科里恩一直笑，不说话，全程点头赞同。米尔斯先生也在保持沉默，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时间，这个位置极好的角落座位迎来了一场小小的故事会，克莉丝汀化身为来到大城市辛苦打拼的勤劳姑娘，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一路上遇到的困难。唯一被克莉丝汀的讲述勾走情绪走的人却是洛丝。
“克……科莲娜小姐。”这时，科里恩清了清嗓子，“很高兴今天又能见到您。不过，我和洛丝现在都还不太了解这位米尔斯先生呢。”
米尔斯先生坐在克莉丝汀旁。洛丝和科里恩坐在一起。
“我是安特鲁·米尔斯。”米尔斯先生挤出了一丝尴尬的微笑，“我在市政厅的劳工部工作。很高兴认识您，科里恩先生。”他轻轻地扭头看向洛丝，“还有您，洛丝小姐。”
洛丝却没接话。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是睁大眼睛盯着米尔斯。
“米尔斯先生希望为他的女儿找一个家庭教师。”克莉丝汀眨眼，“他也是个上帝保佑的好人，愿意给我试一试的机会。”她扭头朝米尔斯一笑，“今天我可得好好表现。我可想成为您心中完美的家庭教师了。”
这句话几乎把米尔斯都说呆了。他怔怔看着克莉丝汀的笑容，身体几乎都要软了。科里恩则立刻察觉了米尔斯的意图似乎远不止替自己女儿找一个家庭教师。
“米尔斯先生，考察家庭教师不需要您的妻子吗？”洛丝突然问。
“嗯？”
“安特鲁·米尔斯先生，我曾经听您太太提过您的名字。您太太是位值得尊敬的女士，我以为您会考虑她的意见。”洛丝眯起眼。
“噢，洛丝小姐，您参加了我妻子举办的沙龙，对吧？”
米尔斯微不可察地露出了一丝嘲讽的表情。
“是的。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一个月也不见得会回几次家，整天就在外面组织些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他用极低的声音呸了一声，“有什么用。”
“用处很大！”洛丝有些愠怒。
“好，用处很大。”米尔斯摆摆手，明显敷衍道，“那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洛丝的肩膀微微发抖。科里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看来您妻子说的没错，您就是一只古板陈旧的公鸡！”
米尔斯没有立刻反应。他的脸颊轻微抽搐，紧接着就注意到了克莉丝汀看向他的视线，不由得脸颊一片滚烫。被看扁的屈辱点燃了米尔斯心中的怒火。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怎么看低自己。但他又怎么知道，原来自己的妻子已经在外面这样嘲笑自己了？
“那她呢？”米尔斯冷哼一声，“天天去混沙龙，还写些于社会无益的文章。她根本不懂身为一个女人和妻子的责任究竟是什么！洛丝小姐，你还这样年轻，我劝你不要受到她的蒙骗，趁早离开沙龙才是！”
“那你又明白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么？”洛丝脸颊气得发白，“凭什么她是你的妻子就要屈从于你，对你言听计从！？”
“哈。”
米尔斯耸耸肩：“我可不求她对我言听计从。她哪怕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女儿，我都不会说她没尽到一个女人的责任。我就和您直说吧：我给莱拉找什么样的家庭教师，那个女人也根本不关心。”
说到这里，这个市政厅官僚摊开手：
“您要是不信我说的，大可以问问我身边的科莲娜小姐。”
洛丝怒气冲冲的视线转到了克莉丝汀身上，后者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洛丝小姐，我这段时间没见过莱拉的母亲——就是那位米尔斯太太。所以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米尔斯不满地呵了一声，就像是借此发泄了长久以来郁积在心中的怒气。
“你在诡辩，先生。”洛丝摇头，“如果米尔斯太太不关心她的女儿莱拉，就不会把莱拉也带到沙龙上接受女性教育——”
“那叫教育？”米尔斯突然拔高了声音，“我就是看不惯她这点！按她那教法，莱拉不出十年得变成多偏激！那是毒害孩子！她还怎么找一个好丈夫，又怎么当个能操持家务的好母亲？”米尔斯的语气里充满厌恶，“要是变成了她母亲的样子，莱拉这辈子就毁了。”
“……我没法和您讲了。女人根本不是男人的附属品，我看这道理您是一点都不明白啊！”
洛丝深吸一口气，拿着刀叉的手指轻微颤抖。很快，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腿。那是科里恩的手。洛丝稍微冷静了一些。科里恩则轻轻闭上眼睛，好似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积蓄力量。
“米尔斯先生……”
他的声音打破了火药味十足的气氛。
“我希望您说话的时候考虑一下措辞。”
“……也许我让洛丝小姐生气了。我很抱歉。”米尔斯耸肩，“但我听说，埃罗先生似乎也抱着比较传统的看法。说不定他和我想法一样呢。”
洛丝的父亲埃罗确实比较传统，不然怎么会希望洛丝中学毕业就结婚？
这点科里恩也知道。所以这不是他的重点。
“不，我不是指这个。”他慢慢地说，“我是指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有时候过激的言辞是有诽谤和诋毁的嫌疑的——”
科里恩抬起手，往下压：
“当然，我相信米尔斯先生你没这个想法。”
他身体前倾，眼睛直直地盯着米尔斯。
“我只是想劝您小心因为一些不得体的话影响自己的工作。”
他的父亲罗伦是纽洛克有名的大律师，这件事人所周知。而罗伦在纽卡州人脉遍布，想针对某个普通人额外容易，更别提纽洛克市政厅的一个职员了。只要罗伦想，总能对米尔斯的生活造成一些“小困扰”。
科里恩尤其不喜欢这位市政厅官僚对待某些事情的态度。
就算米尔斯不认可新思潮，也不该对洛丝这样敷衍和轻视。
米尔斯的表情轻微僵硬了一瞬。
“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他底气变得不太足了，“不要以为法律是你们手中的玩具……”
尽管被步步紧逼，米尔斯还是不希望自己显了颓势，以免被看不起。像他这样窘迫的小官僚，最怕的就是在年轻人面前丢了份。
恰逢此时，克莉丝汀终于说话了。
“怎么说呢……”她敛起了耳前的鬓发，“小莱拉和我说过，她其实不太懂她妈妈说的那些话。而且她有时候很害怕妈妈。”
“……害怕？”洛丝怔了怔。
“小莱拉一直很喜欢看爱情故事。”克莉丝汀歉意地笑了笑，“就是那些很俗套的落难王子和贫民少女的故事。但米尔斯太太好像不太乐意见到莱拉看这些”
洛丝对克莉丝汀的态度缓和许多：“那些书都太老旧了——”
“我十分认同您，洛丝小姐。”
克莉丝汀微笑着说：
“但小女孩的年龄嘛，就算真对俗气的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等莱拉长大之后，她自然会遇到真正的困难。到那时，她就会主动去了解你们所为之奋斗的理念和目标了。您误解米尔斯先生的意思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快乐一些。”
米尔斯立刻点头赞同：“对啊！总得照顾好孩子的喜好吧！”仿佛他一开始真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也没人理会他。他尴尬地又闭上了嘴。
“……早点知道也没什么不好。”洛丝还想多辩论几句。
“那您相信过吗？”克莉丝汀轻快地笑了笑。
“什么？”
“那种庸俗的爱情和传统的婚姻。”
洛丝几乎被噎住了一瞬。但她还是立刻坚定地回答道：“我知道您指的是什么，科莲娜小姐。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从不希望自己过上那样的生活。我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如果要结婚，我也希望和我的丈夫是平等和谐的关系。这就是我的看法。”
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米尔斯太太的沙龙。米尔斯先生脸色忧郁，一副难受得说不出话的表情。菜肴已经上了，他却一口也吃不下。克莉丝汀朝洛丝点了点头，接着又朝科里恩露出了香甜的微笑：
“我很好奇在场另一位未婚男性的看法。”
听到这句话，反而是洛丝先有了反应。她的脊背猛地挺直，脸颊也禁不住微微发热。她的眼睛悄悄地瞥向一旁的青年，双手垂在身边轻握成拳。
科里恩放下酒杯——他原本在认真聆听两人的讨论——此时则陷入了沉思。
“我的父亲——罗伦——是一个好人，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开口了。
他说得不快，语气平缓得像是讨论昨晚的天气。
“我完全可以说，哪怕付出一生，我也无法偿还他的恩情。我的父亲没有别人照顾。所以我会陪着他，我会陪着他直到最后。一旦父亲需要，我会抛下所有事赶到他身边。”
说到这里，科里恩摇了摇头，
“所以，在那之前，结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这句话让洛丝错愕地眨了眨眼。她仿佛完全没料到科里恩会说出这样的回答。可紧接着她抿了抿嘴，并不吭声，动摇就好像只是旁人一瞬间的错觉。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餐桌足够宽大，放得下四人的菜肴，可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牛排和沙拉上。科里恩正慢慢喝葡萄汁，正不动声色地朝克莉丝汀投去询问的眼神：他搞不懂克莉丝汀想让局面变成什么样。克莉丝汀装作看不见科里恩的眼神。米尔斯为自己得罪了罗伦的儿子而忧心忡忡；洛丝则握着刀叉一动不动，似乎有什么心事。
“……抱歉。我先离开一下。”
话音未落，洛丝就放下刀叉离开了餐桌。科里恩立刻下意识想追问情况，而克莉丝汀却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清脆的声响让科里恩怔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间，让洛丝匆匆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
米尔斯先生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菜单上。
这时，一名侍者端着餐盘走到桌边。他把餐盘恭敬地放到了桌上，然后揭开了盘盖。盘中盛放着四只硕大的龙虾。
“先生们、女士们。”
侍者熟练地拿起漏壶，倒出了粘稠而散发香气的黑椒孜然汁。佐料汁浇在了裸露在空气中的、鲜美的龙虾肉上，柔嫩的肉质微微颤抖，肌肉纤维的纹路里渗透着洋葱和十字花的美妙气味。克莉丝汀立刻两眼放光。侍者微笑着说：
“这是奥特加湖泊的大龙虾！飞机运来的鲜活味道——敬请享用！”
“这个龙虾……”米尔斯瞳孔微缩。
“唉！总算等到了！”克莉丝汀两眼放光。
米尔斯倒吸一口凉气：“是您点的，科莲娜小姐？”
“嗯。”克莉丝汀笑容灿烂，“先前点餐的时候我问了您的意见呀：洛丝小姐说了，这是这里最好吃的菜。您也赶紧尝尝吧！”
这个消息直接让米尔斯的动作僵住了。他立刻扭头看向桌边的菜单。当时点餐时，他情绪还没有平稳下来，紧张之余忘了关注克莉丝汀点了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克莉丝汀点了一份他很难负担得起的菜。
可来伊达餐厅之前，米尔斯夸下海口他会请客。
“好、好的。”米尔斯深吸一口气，接着尴尬地笑了笑，“……我得去一下洗手间。”
他也起身离开了。
……
两人先后离开座位。这个角落的餐桌两侧就只剩下了科里恩和克莉丝汀。科里恩握着刀叉切牛排，但动作心不在焉。他显然更关注克莉丝汀的反应。
“你怎么找上了这个市政厅的官僚？”他立刻开口问道。
克莉丝汀慢条斯理地笑了笑。
“斯维特之家那边的调查不太容易。”少女耸了耸肩，“然后我碰巧发现了一个可用的切入点：我认识一个叫莱拉的女孩，而那个女孩的父亲就在市政厅工作。”
“我看米尔斯对你……”科里恩斟酌措辞，“他显然不止希望你成为他女儿的家庭教师。他这个人值得你小心。”
“我当然知道。”
克莉丝汀嗤笑一声：“他要说自己不是想把我搞到床上，那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我肯定不会让他如愿就是了。”
“呃，好吧。你知道就行。”
“我还要多谢你的帮助呢。”她伸了一个懒腰，“要不是今天遇到了你和你的小情人，我想搞定这家伙还得再多花一天的功夫——不过还得你再配合一下。”
科里恩皱了皱眉：“怎么配合？”
“别看他刚才咄咄逼人，米尔斯先生显然是个好面子但容易心虚的胆小鬼。他是那种口袋里没钱也不会承认的家伙。”克莉丝汀十指并拢，“待会劳烦你对他态度好一些。至于原因，当然会是我替他和你说情。”
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行。”
“这份龙虾也麻烦你买单咯。”
克莉丝汀用刀叉夹了一只龙虾到自己碗里。
“虽然我有钱，但我付款会让米尔斯怀疑的。毕竟我就是知道米尔斯这家伙付不起钱，才故意点了这盘龙虾——他这会大概正在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而绞尽脑汁。”
“啊？”科里恩没反应过来。
“就当是请我了。”她侧着头微笑，朝科里恩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情。
他叹气：“行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克莉丝汀切出一块龙虾肉送入口中。她的脸颊因为咀嚼而轻微鼓起。
“我去找了施瓦尔的女儿瑞莉·瑞亚。她有些奇怪。而且她似乎受到父亲的影响很深，对草药学也有一定了解——那应该是以撒教徒的相关知识。”
科里恩想起了醒来时瑞莉喂给自己的汤药。他仍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关于瑞莉的重要的事情，但那感觉过于模糊，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到它。所以科里恩明智地决定不提到自己不确定的事。
“但瑞莉好像不太喜欢我。我没能得到太多线索。”
“噢！”克莉丝汀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还能有不喜欢科里恩先生的孩子啊？”
“我也没办法。”科里恩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一些。
“当我没说。”她耸了耸肩，“就这些吗？”
科里恩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我认识一个红教堂区的男孩，他叔叔开了一家小工厂。我从他那里得知这几个月有工厂开始大量雇佣孤儿当童工……”
“噢？”克莉丝汀饶有兴趣地抬头看向科里恩。
“如果你在咖啡厅提出的猜想是真的，斯维特之家有可能和工厂签了劳动协议——那些工厂就是他们运送孤儿的渠道。”
“你提出了一个不错的猜想。”
克莉丝汀拍了拍手：“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找上米尔斯的原因。”
“啊……？”这时科里恩才反应过来，“我明白了，他是劳工部的职员！”
工人和工厂主的斗争在旧大陆开始，也理所应当地被带到了这片新大陆。在漫长的争斗历史中，政府部门也理所应当地形成了相应的机构。法理上来讲，劳工部是捍卫劳动工人利益的群体；但这个部门更多时候总在充当工会和工厂主之间的沟通桥梁。
换言之，童工问题也在劳工部的管辖范围内。
“儿童工人的死亡率不可能会低。”克莉丝汀微笑，“幸运的是，就算是孤儿也有法律保护。”
科里恩没直接回答。他沉默了下来。
“……尽管我不愿意这样说，但玩忽职守在这些官僚中不算少见。”科里恩嗓音低沉。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科里恩。”克莉丝汀右手摆出了手枪的姿势，“这些工厂一定有不合法律的地方，市政厅想处理它们不会有什么困难，而他们也有这样做的动机。我想你一定明白，官僚再玩忽职守，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利益——”
克莉丝汀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形成的枪口对准科里恩。
“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查出那些工厂不合法的地方，以便自己能够随时要挟甚至处理它们。这样一来，工厂主就不得不把到手的钱分一部分给官僚，来维持一种巧妙而稳定的平衡。”
“所以，市政厅的劳工部一定会有工厂违法的线索？”科里恩猛地明白了过来。
克莉丝汀对科里恩轻轻开枪，“砰。”她嫣红的上下嘴唇相碰。
“正是这样。”她说。
工厂主压榨工人，劳工部查出证据却不制止，反而是借此要求资本家提供分成。过去科里恩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下意识能想到的、这群官僚最大的恶竟然只是不作为。
尽管他也听罗伦讲过一些骇人听闻的贪污案，可他总以为那是少数情况。
“如果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从米尔斯身上搞到需要的线索。”克莉丝汀随意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这家伙已经逃不走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路总要一步步走，走完一步看一步。”克莉丝汀右手把玩着手中的刀叉。刀叉仿佛蝴蝶一样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翩翩起舞，“至少我们有进展了，不是吗？”
“说得对……”科里恩叹气，“我晚上准备去一趟警局。我要看看胡克的尸体。”
克莉丝汀柔软的嘴唇轻轻抿住，吊顶的灯光在她动人的眼眸里一闪而过。
“警局的那个联邦探长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你是说芬利奇？离开审讯室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这样啊……”克莉丝汀嘟囔道。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不太动听。她的脸色略微有些阴沉。这一瞬间，科里恩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都忽略了的事：从进入餐厅开始，克莉丝汀一直有意藏住了自己的左手。而此时克莉丝汀也略微露出了一丝疲态。她的右手放到了桌面以下。
“你的左手怎么了？”科里恩问。
“噢？”
“看上去像是受伤了。”
克莉丝汀忍不住笑了起来：“能看出来？”
“我至少是一个准医生。”科里恩语气严肃。
“眼力确实不赖。”克莉丝汀撩起了遮住手臂的左衣袖，在灯光下露出了洁白纤细的胳膊。
但等科里恩定睛看去，才发现情况比他猜想得糟糕。
白色的绷带缠绕在手臂上，此时已经被染成了褐色。浓重的乌青从小臂一直延申到手肘，情况之严重甚至有骨折的可能。科里恩立刻站起来，走过餐桌来到了克莉丝汀身边。克莉丝汀错愕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科里恩轻轻握住了。
“这样碰会疼吗？”
“我感觉良好。”克莉丝汀朝着面前的科里恩微笑，“比起担心我，你不如担心被我解决的那些追兵。”她抱怨般地自嘲道，“也许这就是被男人追捧的美少女的苦恼吧。”
科里恩干脆地说：“不接受治疗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我不会的。”
“嗯？”
“我不会的。你不了解我。”克莉丝汀重复道，“这点小伤对我算不了什么。”
“不听医嘱的伤员是会吃亏的。”科里恩坚持道。
“平时你对待你的小情人也是这么强硬吗？”克莉丝汀眨了眨眼眸，“但依我看，那位洛丝小姐可不是会喜欢强硬男人的姑娘。”
“我和你说过不止一遍了，我和洛丝不是情侣，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科里恩握着克莉丝汀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克莉丝汀仰起头，睁大眼睛，直视着近在咫尺的科里恩的面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只有一次。”克莉丝汀忽然抽回自己的手，“你只在我们第一次谈话时说过。”
而在过道拐角，恰好是姗姗来迟的洛丝。
她远远地站着，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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