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马德蓝
“这笔钱你就替孩子们收着吧。”科里恩把一叠钞票递给菲妮亚，“我虽然也会来，但很多事都做得不如哈利这样的人。”
“孤儿院今年的资金很充裕……”
“平时孩子们过生日的时候也要吃蛋糕摆蜡烛嘛。那样气氛更好。别的地方也随你。我相信你不会乱用。”
哈利已经走了。孩子们也大多睡了。
菲妮亚站在孤儿院楼房的门口，想了想，还是接了这笔钱。
科里恩靠墙站着，仰头眺望夜色笼罩的天空。
“谢谢您，科里恩先生……”她轻声问，“捐款人还是像以前那样记成罗伦律师吗？”
“嗯。”科里恩咧嘴一笑，“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嘛。”
“相信我，先生。”菲妮亚笑了笑，“您也很棒。”
“比哈利要棒么？”科里恩瞥了她一眼。
菲妮亚一愣，脸色唰地变红。
“您提他做什么……”
“好啦。你也早点休息吧。已经很晚了。”科里恩挥了挥手，“我再待一待就走。”
“好。”
老实说，孩子们都睡着了，今天科里恩也不是作为义工，而是作为哈利的朋友前来。他还要留在孤儿院做什么？不过菲妮亚并没有问。
她知道这个纽洛克市的年轻人有自己的习惯。
菲妮亚推开楼房的门，走了进去。接着门被关上。
空荡荡的院子就只剩科里恩一人了。
科里恩眯了眯眼。
他伸了一个懒腰，双手插兜，慢慢踱步迈出了步伐。
这里占地面积不算大，但对于一个孤儿院来说也不小了。冷冷的夜风吹过，树影婆娑，灌木丛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绕过楼房，往后面走去。
除了侧楼，院子里还有一座储物房。
这座储物房只有一层半高。那半层是阁楼。门是木头做的，没上锁。里头没开灯，但不算很黑，还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口洒进。
科里恩很轻松就推开了门。
门一开，浓烈的灰尘气就铺面而来，仿佛要把科里恩给吞噬。
这里放的都是一些平时用不到的大杂物，不值钱，但丢了也可惜。比如从坏掉的床上拆下的木板。缺角破损的砖头被垒在墙角。
他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很快，他就在胡乱摆放的杂物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条破旧不堪的毯子。科里恩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放下手提箱，抖了抖这条毯子。灰尘扑扑落下。
“咳、咳咳……”
科里恩一边咳嗽，一边把毯子平铺到地上。
他用手压平蜷曲的毯子，然后侧身躺了下来。地上的灰尘因为他的动作而震飞。灰尘涌进科里恩的鼻子里。他蜷缩着身子咳嗽。
灰尘渐渐散去。
罗伦律师一直把科里恩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不希望领养这件事被人所知。
所以科里恩从来没提起过他曾在日出孤儿院生活。
那时候的日出孤儿院还不像现在一样大，这间杂物房也还不是杂物房。
孩子们晚上就裹着毯子睡在这里，和叽叽喳喳的老鼠一同熬过一整个晚上。
科里恩裹着这身毯子，寂静的屋子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熟悉的浑浊空气。
令人安心的寒冷。
被脏兮兮的毛毯绒毛扫得脸颊发痒。称不上无法忍受。
不过他也并非在怀念。
他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
科里恩翻了身，双眼直直望着天花板。蜘蛛网在天花板角落悬挂。
一只蜘蛛颤颤巍巍地在半空晃荡。它的尾部系着一根蜘蛛丝。它似乎陷入了困境，在风中无法反抗地来回晃荡，只有那条蜘蛛丝还挂着它，让它不至于向下坠落。
“噢，我还不知道我们的纽洛克好市民还有这种喜好。”
一张英气十足的脸蛋出现在科里恩眼前。科里恩吓得立刻坐直身子往回望：
“天啊，你这家伙……”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精神，“很好，克莉丝汀小姐。很高兴又见到您。我希望您以后别这样突然出现。”
突然出现的克莉丝汀双手抱胸，越过科里恩身边走向门口。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利落男装，头上戴着贝雷帽，肩膀上挂着一个挎包。
“看来我打扰你体验人生了。”
“不，至少请您别吓到我。”
“那还真是抱歉。”
她一脚合上了门，随后才扭头和科里恩对上视线。
杂物房里没开灯。
月光落在了克莉丝汀的侧脸上，勾勒出了她姣好的鼻梁曲线和嘴唇阴影。
“比起刚醒来的时候……您变了不少。”科里恩垂下眼帘。
“那时候我脑子一片混乱，当然表现得很迟钝了。现在呢，清醒倒是清醒了，又有一群人在追杀我——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克莉丝汀摊了摊手。
科里恩站起来身来，警惕地注视着克莉丝汀。
“我很遗憾。”
克莉丝汀放下双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真的么？”
“您来这里做什么？”他转移话题。
“找你呗。”她歪头看着科里恩。
“我很好奇您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也好奇。”克莉丝汀一副悠哉游哉的态度，“我好奇这个城市里还有谁没听说过你名字的。”
“……好吧，我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了。”科里恩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如果你是来问我真相调查得怎么样了，我只能告诉你还毫无头绪。”
“啊？”
少女英气十足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但转瞬就消失了。
“也行吧。”
她双手负在身后，踏着灵巧的步子又走向科里恩。
科里恩微低着头，左手扶着下巴，眼睛注视着地面上的灰尘。
上面有轻轻的脚印。
“不过……进展还是稍微有一点的。”科里恩补充道。
“很高兴你不是一无所获。我离搞清自己究竟陷入什么麻烦里更进了一步。”
她站在了科里恩面前，微仰起头，一双纯粹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璀璨的月光。
“不过先不提那个。我现在对你更感兴趣。”
“……我？”科里恩皱着眉，“你在说什么？”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别怪我，先生，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干的——我试图弄清楚你过去的人生。但我失败了。”
克莉丝汀伸出手指，轻轻压在了科里恩胸口。
“你是一个1910年的春天突然出现的家伙。在此之前我什么查不到。”她顿了顿，“科里恩，你的父亲是律师罗伦，可那个律师的妻子又在哪里？”
“……这和真相无关吧。”科里恩挥开了克莉丝汀的手指。
“人总有好奇心嘛。”克莉丝汀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想说就算了。我当然也调查了一些别的东西，但看样子你也不会感兴趣。”
科里恩闭了闭眼睛，左手下意识握成拳。
“您似乎对我还有很重的戒心。”
“不，不是戒心。是合理的谨慎。”
克莉丝汀摊开手。
“放心吧，我对你没有敌意。不聊无关的事了。”她动作自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我其实是特意来向你表示诚意的。”
“诚意？”他愣了愣。
“我现在……”她低下头，微不可查地笑了一瞬，“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克莉丝汀打开挎包，从中取出了一叠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失忆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我还想知道我到底陷入了什么麻烦。”
这捆钞票被递向了科里恩。
钞票前端因为重力而向下弯曲，仿佛在朝科里恩招手。
“就像我刚刚说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作为交换，收下吧。这就是我的诚意。”
科里恩只是沉默地盯着这些钞票。
“这笔钱是为了什么？”他突然问。
“为了你的帮助？”克莉丝汀歪着头。
“您打电话来时，我已经和您说过了，我会帮您查清真相。”科里恩深吸了一口气，“您失忆前究竟是什么人，您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我都会尽量协助您查清楚。”
“那就当报酬吧——”
“所以别拿这笔钱来侮辱我。”
他伸手推开克莉丝汀的钞票，抬头笔直地注视着克莉丝汀。
“我只做正确的事。我不会因为钱做任何事情，克莉丝汀小姐，任何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科里恩特意加重了语气。
“您今晚本不必来找我。”
“……好。”克莉丝汀收回手，把钞票重新放回了自己的挎包，“对不起。很抱歉让你感到不愉快了。”
正在此时，杂物房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更准确地说，是孤儿院外。
随后是说话声。
门口的保安似乎遇到了什么人。
“你在这里待着。”
科里恩摆摆手，转身就往杂物房外走去。
一出门就能感受到了涌动的寒风，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反手合上门并上了锁。
孤儿院门口的说话声也更加清晰了。
“孩子们都睡着了！你现在进来这叫什么事！”老杰克伊忍不住提高音量，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这就叫私闯民宅！”
“我已经警告过了。如果你继续妨碍调查，我将——”
孤儿院正门处有两人。一人是保安老杰克伊，另一人是戴着执法徽的便衣侦探。侦探话还没说完，就被热情的呼唤打断。
“别这么大火气嘛。”
科里恩伸出手挡了挡，接着在便衣侦探面前停下了脚步。
“我说，这里根本就不算民宅吧。孤儿院不都是吃财政补贴的么？”男人晃了晃手中的警局授权的证件，“长点心。调查令。别给我挡路。”
“能告诉我你们的来意么？”
即便对方一点也不客气，科里恩仍然耐心地笑着。
“我们收到线报：目前正在追捕的犯人和这家孤儿院有联系。”他歪头看向科里恩，“别担心我惹麻烦。我搜查的时候你可以跟着。”
他指了指自己，再指向了科里恩。
“所以你们也别给我们添麻烦，好么？”
这个侦探操着一口浓郁的外地口音，脸皮微微发皱，胡子粗粝短小，牛仔式帽子下的眼睛透着精干冷酷的光。
那光一闪而过，就再也看不出来了。
“我当然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科里恩向身后伸手，“但先生，您看，这整栋楼的孩子都睡着了。我不希望吵醒他们——”
“没关系。”侦探耸了耸肩，“你们跟过来就好。我们要是发出噪声了，就劳烦你提醒一下咯？怎么样，我很好说话吧？”
他站得离科里恩相当近，一双眯着的眸子在警告科里恩闭嘴。
“……好吧。唉。什么侦探啊……和警察一个混样……”老杰克伊投降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开了道路，“科里恩先生，您说怎么办……”他朝科里恩投去询问的目光。
“嗯……也好。”科里恩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侦探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这才对嘛。”
但科里恩却没动。
“怎么，还有事么？”侦探侧着头。
“我看您好像是斯塔顿侦探吧。斯塔顿侦探怎么会有警局的授权？”
“我怎么知道。谁让这地方的警局听我们老板的话。”
“老板？”
“据说老板是叫芬里亚……芬利奇？反正是联邦政府的人。”侦探笑了笑，“先生，能让一让么？”
科里恩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只有您和他两个人？”
“怎么？”
侦探嘲弄地反问道，句尾带着短促的呼气。
直到现在科里恩终于知道了那微妙的不协调感出在哪了。
是口音。这不是斯塔顿常有的西部口音。
不过也没有规定要求斯塔顿侦探必须是西部人。
“对不起。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有些怪。”
科里恩回过头来，撩起自己的刘海，在孤儿院门口的灯光下直视着侦探。
“您认得我么？”
十二月份的夜晚寒风刺骨，空气仿佛也要寸寸冻结。
“抱歉，我这人记性差。也许老板又和我说过。”侦探咧嘴一笑，“但我除了调查对象的资料谁都不会记。老板交代的事那么多，哪能一件件都记得。”
听完他的回答，科里恩略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这样，我很乐意帮助您。但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没这权力。请您稍等片刻。”他注视着侦探，“杰克伊先生，帮忙通知一下管事。”
老杰克伊却没动。他挠了挠头，尴尬地说：“胡克先生今天不在……”
科里恩怔了怔。
“那就院长……”他挥挥手，“算了。”
日出孤儿院的名誉院长是克鲁伯·维拉，前纽洛克市卫生和公共福利部部长。他几乎在所有公立福利机构都有挂名，于一年前退休。现在自然不可能找到他。
“但菲妮亚小姐总是会在。”老杰克伊试探着说。
科里恩看着微笑的侦探，短暂沉默了一会。
“算了，我带这位先生进去。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他向侦探伸出手。
“马德蓝。”
粗粝胡茬的男人也握住了他的手。马德蓝的手部皮肤相当粗糙，但很有力量，手腕处的肌肉线条仿佛树根虬结，往上隐藏到厚厚的袖管里。
如果这个斯塔顿侦探来者不善，菲妮亚反而不在场更好。
科里恩示威般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我叫科里恩。很高兴认识您。我带您在院里转一转。”
马德蓝笑得十分愉快。
“好。那就先从您刚才来的方向查起吧——”他扬手指向杂物房，“我想先去看一看那间房子。”
科里恩瞳孔微微缩了缩。
“……请。”他说。
“孤儿院今年的资金很充裕……”
“平时孩子们过生日的时候也要吃蛋糕摆蜡烛嘛。那样气氛更好。别的地方也随你。我相信你不会乱用。”
哈利已经走了。孩子们也大多睡了。
菲妮亚站在孤儿院楼房的门口，想了想，还是接了这笔钱。
科里恩靠墙站着，仰头眺望夜色笼罩的天空。
“谢谢您，科里恩先生……”她轻声问，“捐款人还是像以前那样记成罗伦律师吗？”
“嗯。”科里恩咧嘴一笑，“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嘛。”
“相信我，先生。”菲妮亚笑了笑，“您也很棒。”
“比哈利要棒么？”科里恩瞥了她一眼。
菲妮亚一愣，脸色唰地变红。
“您提他做什么……”
“好啦。你也早点休息吧。已经很晚了。”科里恩挥了挥手，“我再待一待就走。”
“好。”
老实说，孩子们都睡着了，今天科里恩也不是作为义工，而是作为哈利的朋友前来。他还要留在孤儿院做什么？不过菲妮亚并没有问。
她知道这个纽洛克市的年轻人有自己的习惯。
菲妮亚推开楼房的门，走了进去。接着门被关上。
空荡荡的院子就只剩科里恩一人了。
科里恩眯了眯眼。
他伸了一个懒腰，双手插兜，慢慢踱步迈出了步伐。
这里占地面积不算大，但对于一个孤儿院来说也不小了。冷冷的夜风吹过，树影婆娑，灌木丛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绕过楼房，往后面走去。
除了侧楼，院子里还有一座储物房。
这座储物房只有一层半高。那半层是阁楼。门是木头做的，没上锁。里头没开灯，但不算很黑，还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口洒进。
科里恩很轻松就推开了门。
门一开，浓烈的灰尘气就铺面而来，仿佛要把科里恩给吞噬。
这里放的都是一些平时用不到的大杂物，不值钱，但丢了也可惜。比如从坏掉的床上拆下的木板。缺角破损的砖头被垒在墙角。
他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很快，他就在胡乱摆放的杂物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条破旧不堪的毯子。科里恩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放下手提箱，抖了抖这条毯子。灰尘扑扑落下。
“咳、咳咳……”
科里恩一边咳嗽，一边把毯子平铺到地上。
他用手压平蜷曲的毯子，然后侧身躺了下来。地上的灰尘因为他的动作而震飞。灰尘涌进科里恩的鼻子里。他蜷缩着身子咳嗽。
灰尘渐渐散去。
罗伦律师一直把科里恩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不希望领养这件事被人所知。
所以科里恩从来没提起过他曾在日出孤儿院生活。
那时候的日出孤儿院还不像现在一样大，这间杂物房也还不是杂物房。
孩子们晚上就裹着毯子睡在这里，和叽叽喳喳的老鼠一同熬过一整个晚上。
科里恩裹着这身毯子，寂静的屋子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熟悉的浑浊空气。
令人安心的寒冷。
被脏兮兮的毛毯绒毛扫得脸颊发痒。称不上无法忍受。
不过他也并非在怀念。
他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
科里恩翻了身，双眼直直望着天花板。蜘蛛网在天花板角落悬挂。
一只蜘蛛颤颤巍巍地在半空晃荡。它的尾部系着一根蜘蛛丝。它似乎陷入了困境，在风中无法反抗地来回晃荡，只有那条蜘蛛丝还挂着它，让它不至于向下坠落。
“噢，我还不知道我们的纽洛克好市民还有这种喜好。”
一张英气十足的脸蛋出现在科里恩眼前。科里恩吓得立刻坐直身子往回望：
“天啊，你这家伙……”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精神，“很好，克莉丝汀小姐。很高兴又见到您。我希望您以后别这样突然出现。”
突然出现的克莉丝汀双手抱胸，越过科里恩身边走向门口。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利落男装，头上戴着贝雷帽，肩膀上挂着一个挎包。
“看来我打扰你体验人生了。”
“不，至少请您别吓到我。”
“那还真是抱歉。”
她一脚合上了门，随后才扭头和科里恩对上视线。
杂物房里没开灯。
月光落在了克莉丝汀的侧脸上，勾勒出了她姣好的鼻梁曲线和嘴唇阴影。
“比起刚醒来的时候……您变了不少。”科里恩垂下眼帘。
“那时候我脑子一片混乱，当然表现得很迟钝了。现在呢，清醒倒是清醒了，又有一群人在追杀我——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克莉丝汀摊了摊手。
科里恩站起来身来，警惕地注视着克莉丝汀。
“我很遗憾。”
克莉丝汀放下双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真的么？”
“您来这里做什么？”他转移话题。
“找你呗。”她歪头看着科里恩。
“我很好奇您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也好奇。”克莉丝汀一副悠哉游哉的态度，“我好奇这个城市里还有谁没听说过你名字的。”
“……好吧，我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了。”科里恩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如果你是来问我真相调查得怎么样了，我只能告诉你还毫无头绪。”
“啊？”
少女英气十足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但转瞬就消失了。
“也行吧。”
她双手负在身后，踏着灵巧的步子又走向科里恩。
科里恩微低着头，左手扶着下巴，眼睛注视着地面上的灰尘。
上面有轻轻的脚印。
“不过……进展还是稍微有一点的。”科里恩补充道。
“很高兴你不是一无所获。我离搞清自己究竟陷入什么麻烦里更进了一步。”
她站在了科里恩面前，微仰起头，一双纯粹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璀璨的月光。
“不过先不提那个。我现在对你更感兴趣。”
“……我？”科里恩皱着眉，“你在说什么？”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别怪我，先生，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干的——我试图弄清楚你过去的人生。但我失败了。”
克莉丝汀伸出手指，轻轻压在了科里恩胸口。
“你是一个1910年的春天突然出现的家伙。在此之前我什么查不到。”她顿了顿，“科里恩，你的父亲是律师罗伦，可那个律师的妻子又在哪里？”
“……这和真相无关吧。”科里恩挥开了克莉丝汀的手指。
“人总有好奇心嘛。”克莉丝汀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想说就算了。我当然也调查了一些别的东西，但看样子你也不会感兴趣。”
科里恩闭了闭眼睛，左手下意识握成拳。
“您似乎对我还有很重的戒心。”
“不，不是戒心。是合理的谨慎。”
克莉丝汀摊开手。
“放心吧，我对你没有敌意。不聊无关的事了。”她动作自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我其实是特意来向你表示诚意的。”
“诚意？”他愣了愣。
“我现在……”她低下头，微不可查地笑了一瞬，“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克莉丝汀打开挎包，从中取出了一叠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失忆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我还想知道我到底陷入了什么麻烦。”
这捆钞票被递向了科里恩。
钞票前端因为重力而向下弯曲，仿佛在朝科里恩招手。
“就像我刚刚说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作为交换，收下吧。这就是我的诚意。”
科里恩只是沉默地盯着这些钞票。
“这笔钱是为了什么？”他突然问。
“为了你的帮助？”克莉丝汀歪着头。
“您打电话来时，我已经和您说过了，我会帮您查清真相。”科里恩深吸了一口气，“您失忆前究竟是什么人，您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我都会尽量协助您查清楚。”
“那就当报酬吧——”
“所以别拿这笔钱来侮辱我。”
他伸手推开克莉丝汀的钞票，抬头笔直地注视着克莉丝汀。
“我只做正确的事。我不会因为钱做任何事情，克莉丝汀小姐，任何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科里恩特意加重了语气。
“您今晚本不必来找我。”
“……好。”克莉丝汀收回手，把钞票重新放回了自己的挎包，“对不起。很抱歉让你感到不愉快了。”
正在此时，杂物房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更准确地说，是孤儿院外。
随后是说话声。
门口的保安似乎遇到了什么人。
“你在这里待着。”
科里恩摆摆手，转身就往杂物房外走去。
一出门就能感受到了涌动的寒风，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反手合上门并上了锁。
孤儿院门口的说话声也更加清晰了。
“孩子们都睡着了！你现在进来这叫什么事！”老杰克伊忍不住提高音量，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这就叫私闯民宅！”
“我已经警告过了。如果你继续妨碍调查，我将——”
孤儿院正门处有两人。一人是保安老杰克伊，另一人是戴着执法徽的便衣侦探。侦探话还没说完，就被热情的呼唤打断。
“别这么大火气嘛。”
科里恩伸出手挡了挡，接着在便衣侦探面前停下了脚步。
“我说，这里根本就不算民宅吧。孤儿院不都是吃财政补贴的么？”男人晃了晃手中的警局授权的证件，“长点心。调查令。别给我挡路。”
“能告诉我你们的来意么？”
即便对方一点也不客气，科里恩仍然耐心地笑着。
“我们收到线报：目前正在追捕的犯人和这家孤儿院有联系。”他歪头看向科里恩，“别担心我惹麻烦。我搜查的时候你可以跟着。”
他指了指自己，再指向了科里恩。
“所以你们也别给我们添麻烦，好么？”
这个侦探操着一口浓郁的外地口音，脸皮微微发皱，胡子粗粝短小，牛仔式帽子下的眼睛透着精干冷酷的光。
那光一闪而过，就再也看不出来了。
“我当然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科里恩向身后伸手，“但先生，您看，这整栋楼的孩子都睡着了。我不希望吵醒他们——”
“没关系。”侦探耸了耸肩，“你们跟过来就好。我们要是发出噪声了，就劳烦你提醒一下咯？怎么样，我很好说话吧？”
他站得离科里恩相当近，一双眯着的眸子在警告科里恩闭嘴。
“……好吧。唉。什么侦探啊……和警察一个混样……”老杰克伊投降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开了道路，“科里恩先生，您说怎么办……”他朝科里恩投去询问的目光。
“嗯……也好。”科里恩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侦探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这才对嘛。”
但科里恩却没动。
“怎么，还有事么？”侦探侧着头。
“我看您好像是斯塔顿侦探吧。斯塔顿侦探怎么会有警局的授权？”
“我怎么知道。谁让这地方的警局听我们老板的话。”
“老板？”
“据说老板是叫芬里亚……芬利奇？反正是联邦政府的人。”侦探笑了笑，“先生，能让一让么？”
科里恩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只有您和他两个人？”
“怎么？”
侦探嘲弄地反问道，句尾带着短促的呼气。
直到现在科里恩终于知道了那微妙的不协调感出在哪了。
是口音。这不是斯塔顿常有的西部口音。
不过也没有规定要求斯塔顿侦探必须是西部人。
“对不起。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有些怪。”
科里恩回过头来，撩起自己的刘海，在孤儿院门口的灯光下直视着侦探。
“您认得我么？”
十二月份的夜晚寒风刺骨，空气仿佛也要寸寸冻结。
“抱歉，我这人记性差。也许老板又和我说过。”侦探咧嘴一笑，“但我除了调查对象的资料谁都不会记。老板交代的事那么多，哪能一件件都记得。”
听完他的回答，科里恩略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这样，我很乐意帮助您。但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没这权力。请您稍等片刻。”他注视着侦探，“杰克伊先生，帮忙通知一下管事。”
老杰克伊却没动。他挠了挠头，尴尬地说：“胡克先生今天不在……”
科里恩怔了怔。
“那就院长……”他挥挥手，“算了。”
日出孤儿院的名誉院长是克鲁伯·维拉，前纽洛克市卫生和公共福利部部长。他几乎在所有公立福利机构都有挂名，于一年前退休。现在自然不可能找到他。
“但菲妮亚小姐总是会在。”老杰克伊试探着说。
科里恩看着微笑的侦探，短暂沉默了一会。
“算了，我带这位先生进去。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他向侦探伸出手。
“马德蓝。”
粗粝胡茬的男人也握住了他的手。马德蓝的手部皮肤相当粗糙，但很有力量，手腕处的肌肉线条仿佛树根虬结，往上隐藏到厚厚的袖管里。
如果这个斯塔顿侦探来者不善，菲妮亚反而不在场更好。
科里恩示威般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我叫科里恩。很高兴认识您。我带您在院里转一转。”
马德蓝笑得十分愉快。
“好。那就先从您刚才来的方向查起吧——”他扬手指向杂物房，“我想先去看一看那间房子。”
科里恩瞳孔微微缩了缩。
“……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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