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不老（三十）

    三十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市买声把黎明撑破。

    老陈闲来无事，拿起《祝福》欣赏。

    腊月二十三，老陈的老婆扫尘，家里窗明几净。到了二十八，老陈买两斤肉、几斤酒和一些豆腐、白干和蔬菜之类应节。两个人过年，简单得很。老陈不喜欢热闹，买菜回家，就在被窝里看看书，觉得这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别歪在被窝里，起来做饭呀。老陈的老婆下班回来了，冲着老陈吼了几句。老陈眼皮薄，翻身爬起来，看着老婆一只手拎着一壶菜籽油，肩上还有一袋大米，赶紧把大米卸下，忙不迭地赔不是。老婆斜着眼，扫视了老陈一番，嘴里嘟囔着：你们学校的年底福利呢？老陈装着没听见，去淘米做饭。割了半斤肉，在锅里烧一会儿，油炸出来，再把白干放进去，小火烧。猪肉烧白干，老陈最拿手。咕嘟咕嘟咕嘟，白干被沸水顶在上面，表面起了不少气孔。泡一把粉丝，把洗干净的菠菜和香菜端到桌子上，预备两个酒杯和一壶粮食酒，准备吃午饭。

    老陈和老婆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一斤酒就没了。凤英还要喝，老陈拎走酒壶，怕她喝多了。今年下半年，凤英对老陈的态度一直不好，回家总苦着脸，数落老陈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老陈只好忍气吞声，吵嘴怕邻居笑话。结婚二三年，凤英的肚子还是那么平实，老陈有些纳闷。凤英的闺蜜建议老陈去医院检查，老陈碍于面子，死活不去。凤英眼睛一蹬，拿酒来，怂包，哪像个男子汉，你不喝还不给老娘喝呀？

    老陈火腾地起来，你骂谁呢？我什么都依从你，你还不知足？别得寸进尺！老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完一扭身去卧室。

    你个怂包，我说你什么好呢。老娘有什么不知足，你养活我了吗？一个穷教师，一个月才几个钱？我奖金都比你工资高。这过年的米油是你在学校扛回家吗？你还冲我发火，这日子没法过了。凤英的话像锥子刺向老陈的心窝。

    你要认为不能过下去，随你的便。老陈的话硬邦邦地甩出卧室。老陈就那犟脾气，你软他更软，你硬他更硬。

    老陈没想到好心当做驴肝肺，做好了饭菜伺候老婆，老婆不领情，还恶心他。气死了，老陈从来没有受这窝囊气。

    凤英气不打一处来，一摔门出去了。街上车来车往，人头攒动，叫卖声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凤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那一肚子气不知道何时被挤瘪了。凤英走进商场，径直走向三楼精品柜台，与拥挤的二楼相比，三楼人明显少了，大多是干部和暴发户模样的人在试穿衣服，试穿皮鞋。精品就是不一样，那衣服，那皮鞋，穿在身上，精神，人都年轻了几岁。凤英在边上张望了许久，当看到人少了，她才走到柜台迅速地买自己中意的衣服和皮鞋，迅速地试一试，合适了，慌忙付账，离开柜台。一到二楼，凤英平静下来，走起路来，显得优雅，有贵妇人的样子。凤英用眼睛扫视一下，眼角的余光落在一些土里土气的人身上，又弹回来。二楼是大路货，便宜，乡下人和城里小市民买的多。过年了，不管商品质量如何，买一身新过年，喜庆，也希冀明年有个好日子。凤英的腰杆笔挺，拎着包装讲究的袋子旁若无人地下楼。

    太阳在城西的山坳晃了几晃就落下去。凤英美滋滋回家：马海毛背心，乳白色运动鞋，羊绒外套，蝴蝶牌皮鞋。哪一件都时尚，且价格不菲。

    老陈窝在被窝里看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死在被窝里呀，晚饭不吃了吗？凤英盛气凌人，仿佛做了官回来。

    要过年了，老陈怕吵嘴见人笑，起床忙着做饭。中午的锅还没洗，老陈烧了热水，把锅碗洗刷干净，淘米煮粥。待粥好了，再下八个小粑粑。两人相对无言，吃了晚饭上床。

    老陈没心思看书，关灯睡觉。白天睡了，晚上没瞌睡，翻来覆去。凤英逛商场累了，想睡觉，但老陈动来动去，哪睡得着。

    陈三，你别搅和，既然我们处不来，不如离婚吧。

    离就离，谁怕谁。

    我们把年过好，开年办个手续，我搬出去。

    那还是我搬出去，我住校。房租我给你交一年。

    睡吧，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凤英不一会就睡着了。老陈把话说开了，喉管里好像畅通不少，不久呼噜震天响。

    夜在喧闹声中渐渐沉静下来。老陈的呼噜声漫出卧室，在街道飘荡，遇着冷空气打了几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