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不老（一）

    一

    老陈，说老不老，说小也不小。二十来岁吧，大家都这么叫他，他乐意接受。

    老陈是教师，顶职的。他父亲是教师，提前退休，给这个老不儿子顶替。

    有了铁饭碗，这在当时，令人羡慕。初中毕业顶职，被分配到边远的山区任教。

    这一代是丘陵地带，岗峦起伏，最高峰叫独子山，海拔只有不到三百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此山佛教兴盛，隋唐以来，山上、山腰、山下各有一座寺庙，被誉为“小九华”，烧香拜佛者络绎不绝。

    学校叫胜利小学，在独子山北面，由于是村小，规模不大，十几间简陋的砖墙瓦屋。但人数不少，一到五年级有二百多学生。教师呢，八名，其中代课教师二名，名办教师四名，公办教师只有他和校长。

    老陈，猴似的，精瘦精瘦，刀削脸，眼窝凹得很深，不多不少的胡须，让人看起来有点老相。称呼他老陈，还真有些名副其实呢。同事叫他陈老师，他笑呵呵地说，叫他老陈吧，顺口亲切。久而久之，同事都这样称呼他。学生呢，上课叫陈老师，下课呢，私自都喊他猴老师。

    有一次，他来迟了，学生鸟似的叽叽喳喳，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猴老师到花果山去了吧？猴老师去蟠桃园偷桃吃了吧？猴老师是顶职的老师……七嘴八舌，教室里乱成一锅粥。学生们得意忘形，也像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一样，大王不在家，都想称霸王。

    一阵脚步声，教室里立即安静下来，学生们都快速地打开书本，读起课文来。有的拿错了书，有的把书拿倒了头，有的来不及在书包里拿书，顺手拿起个练习簿。这戏演得像模像样，可早被老陈识破。

    原来老陈在烧开水，沏杯茶。他爱茶如命，一刻不喝茶，感到魂丢了似的。听到班级乱哄哄的，他好奇，倒要听听学生在说些什么。他猫着腰靠近班级山墙，当听到孩子都戏耍他是猴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几大步就跨进教室。茶杯在讲桌上敲得震天响，学生们也被震住了。“好大胆子呀，竟敢妄议老师是猴子。猴子是石头缝里炸出来的，我老陈没有爹娘吗？”老陈心里明白，这公职就是老父亲给的，但没好意思说出来，怕学生讥笑他不是考上的，丢面子。学生哪见过这阵势，从来和蔼可亲的陈老师没有发过这么大火。学生一个个都蔫了，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从此，老陈板着面孔，学生很少见他开笑脸。这次戏耍他，戳到他的脊梁骨、他的痛处了。顶职多少不算真本事，有本事考学校，分配工作呀。就老陈那本事，估计补习几年也上不了中专。自知理亏，但又死要面子，老陈是打掉牙往嘴里咽。由于这是不光彩的事情，老陈到办公室也没好意思跟同事说。

    老陈坐下来，树桩一样戳在那，一口一口地喝茶。老师们不了解他，看他生闷气，瞅一眼，夹着教本上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