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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皇庭春秋(上)

    “十岁的时候,父亲送我去安本科纳,当我站在船头靠近世界渴望之城,第一次见识到圣穆罗大教堂的恢宏与拥挤连绵如平地的海上商船,对世界的认知都简直要倒悬过来。”罗兰说。

    路西泽坐在床边,静静听着罗兰讲述少年时期的故事。

    “按照安本纳尔帝国的律法规定,皇帝直辖的帝国高领主需要在家族继承人成年以前,将其送往皇帝的宫廷,视为在皇帝本人的监护下成长三年。可其实按理讲我是不该具备这种资格的,卡斯特家族不过区区一隅伯爵,这种不高不低的贵族头衔通常不受皇帝直辖,而是以帝国内诸多大领主的附属存在。”

    “可席尔穆纳家族是帝国皇帝的同时,还是达梅里亚公国的公爵,卡斯特家族虽然只是伯爵,但身处皇领一样受到皇帝直辖,所以在参与帝国事务时,拥有和外领的帝国公侯们平起平坐的地位。”路西泽听明白了。

    “还有其它政治方面的考量,但现在都无所谓了,”罗兰继续说,“那时在皇庭里接受教育的孩子当中,有三位公爵继承人,五位侯爵继承人,六名神殿神官长候选,席尔穆纳家族的皇子皇女们也和我们一起。”

    他顿了顿:“包括罗吉尔。”

    路西泽想象那时的达梅里亚皇廷,整个帝国,乃至整个西陆最显赫的家族继承人汇聚于此,每日在繁华奢靡的皇家庭院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孩子之间的每一次口角,每一次矛盾,每一次冲突,皆有可能是日后导致成千上万人背负死亡重担的战争导火索,广泛世人的命运竟因极少数高贵者的交际被影响了,他不禁有种沉重的荒谬感。

    “那时候罗吉尔的两位兄长,赫伯和格里芬还健在,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需要他来继任帝国皇位。洛萨·维森也还不是威斯克大公,老公爵虽已年迈,但迟迟没有在他的五个儿子之间指定继承人。”

    “在我去到安本科纳第一年秋天,洛萨·维森带着皇帝的妹妹丽多薇雅,和他们的孩子莱昂·维森来到达梅里亚皇庭,请求皇帝在即将到来的威斯克继承内战中支持他,被拒绝后,他留下妻儿,独自返回威斯克领备战。”

    “我们在这时候相识,不重要的席尔穆纳白鹿,不显赫的卡斯特碎盾,前途未卜的威斯克野狼,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我们彼此相伴,穿梭在全世界最雄伟的城市,轻易就许下了要用一生去完成的诺言。”罗兰仰起头,发出长长地叹息。

    路西泽知道这份友谊最终的结局如何,脸色微变:“然后呢。”

    “接下来的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洛伦特王族绝嗣,丁香战争初现端倪,东陆的兽人绿潮愈演愈烈,安本科纳的街头小巷充斥着失去家园的难民,再加原本的帝国继承人赫伯·席尔穆纳病逝,整个中洲都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氛围。第二年,逐渐在威斯克内战中落入下风的洛萨·维森再次来到皇庭,请求皇帝援助。”

    “皇帝在这件事上相当犹豫不决,洛萨虽然跟席尔穆纳有姻亲关系,但因为早年皇位继承的问题,这位妹妹跟他的关系并不好,帝国与洛伦特的关系也日趋恶化,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消耗达梅里亚太多的力量。

    “另一方面是赫伯皇子的病逝,不仅令帝国的继承人变得悬而不定,也让他失去了一直以来商讨处理事务的左右手,格里芬一介武夫,完全不懂得政治,于是皇帝召去罗吉尔,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是文森·席尔穆纳对自己儿子的考验吧。”路西泽说。

    “对,但皇帝不了解罗吉尔,他不是什么强横的统治者,他只是个优柔寡断的风流男人,莱昂·维森也清楚这一点,从他父亲来到安本纳尔的那天起,他就再没和我们见过面,对外宣称和我们断交,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影响罗吉尔,尤其是影响这个可能会直接决定罗吉尔能否成为皇帝的判断。”

    听到这里,路西泽忽然明白罗兰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些事了。

    “皇帝向罗吉尔询问,但同罗吉尔一起商议,最终让他们下定决心的人,”罗兰缓缓转头,面容因内心巨大的痛苦而扭曲,他直视路西泽的眼睛,重重地吐出那个答案,“是我。”

    “我没有考虑洛萨·维森是否有野心,没有考虑帝国内部的局势,我没有考虑任何东西,我当时只是想,如果洛萨·维森战败,如果新威斯克公爵不打算赦免他的家人,莱昂就会死,我害怕这种结局,罗吉尔也一样,我看出来了,我就是抱着这种纯粹的私心说服了他!”罗兰紧紧扯住被子,手背青筋暴起。

    长久的沉默,如果莱昂·维森没有在皇帝的帮助下成为威斯克大公,也许安本科纳之劫就不会发生,也许丁香战争帝国就不会战败,也许达梅里亚就不会灭亡,席尔穆纳仍是尊贵的帝国皇族,卡斯特家族也仍是阿克罗姆顿领的地方贵族,凭借皇帝的青睐,过着没有野心和死亡的平静生活。

    如果以哀怨的看法,如今他们之所以会落得这般下场,竟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路西泽由心而生出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疲惫,他几乎不想继续去听那些更残忍的真相,只想立刻去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呼吸几口冰冷的空气来填满自己更冰冷的身体。

    但他不能,罗兰已经很明显趋于崩溃,现在只能靠他来主持局面。

    “这不怪你,罗兰,没人……起码我们不能预知未来。”路西泽安慰。

    “把这些悲剧全全归于命运的捉弄,对吗?在安本科纳之劫以后的每个夜晚,我也在用这种借口来安慰自己!我想我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吧,我没有直面惨淡现实的勇气,只会一昧逃避,可如果我不这样去想,如果我不这样去说服自己,去欺骗自己,恐怕早已坚持不到现在!”罗兰像打开了内心的闸口,他一直生活在这种无可挽回,无法平息的痛苦中。

    “可命运没有放过我,它再次找上了我,”罗兰轻轻地呼气,“你应该不记得了,那是丁香战争刚刚结束的那个冬天,我带着你,去溪边的森林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