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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盛启宁一直都在

    盛启宁跪在山丘上的林中,泣不成声。

    她远远地看着崔老夫人发丧下葬,她的爹爹崔道、哥哥崔启、姐姐崔梦儿的尸骨都葬在那,如今母亲袁巧茹也要永远的睡在那了。

    他们这一家人,支离破碎。如今他们终于能于地下安息了。

    当年姐姐生产,她去见季裴秋,季裴秋却要她再等等,等他有了功名,就带她走。

    她听着可笑,有了功名便是被栓在天子脚下的人,哪里还能带她走,再走又能走到哪里。

    可她还是选择信了。

    孟拓没几个月就会来家中见她一次,虽从不催她,但她心里明白,孟拓还在等她嫁给他。

    姐姐生女后就是孟老将军去世,孟拓三年守孝到给了自己喘息的机会。

    也正是第三年,季裴秋成了二皇子的幕臣,眼看不能再推脱,季裴秋给了她消息,愿意接她到自己身边。

    “母亲膝下,

    儿自幼承蒙父母恩惠,三岁牙牙学语,五岁开蒙,六岁学字,少年多病,汤药不周,母亦辗转难眠。父母养育之恩,尤为感怀。然兄弟不恭,姊妹无辜,孟公子自是良人,然非儿良配。儿今去也,权作别番打算,另搏天地,母亲无需寻觅,若孟公子相问,请以儿死相告。

    儿心已决,别无他念,惟愧对母亲。今违离膝下,不能侍奉高堂,儿之不孝。父母恩情,来世身作牛马相报。夏嬷嬷心细,有其常伴在侧,儿亦可宽心。望母勤加餐,天寒勿忘添衣,切莫伤怀泣叹,多多保重,勿忧勿念。

    不孝女崔和儿叩首,谨祝康安。”

    把书信压在梳妆台上,天微亮,崔和儿跪在母亲屋前磕了三个头。

    出了崔府侧门,季裴秋的马车在那里等她。

    她对崔启还是有怨。

    她自觉愧对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孟拓。

    袁巧茹抱着信又是哭了几个晚上,“我的儿啊,我的和儿啊,你叫作母亲的如何能不忧不念?你也去了,加餐何益、添衣何益?”

    “你当真舍得?”马车上,季裴秋侧着头问道。

    “舍不得,但也得舍得。秋郎,我不单是为你,更是为我自己。”

    崔和儿坐在他身侧,车帘放下,眼光从崔府的墙瓦收回。

    她的一生还不能自己做回主吗?不知道前路是艰是险,崔和儿,就当她已经死了吧。

    听说母亲病故,盛启宁在房里哭到哑然,季裴秋带她来这里凭吊。

    “启宁,别再跪着了,山上风大,跪坏了膝盖。”季裴秋看她跪在那里脆弱不堪的模样,不忍地去扶她的肩膀。

    盛启宁已经哭不动了,她哭了几个日夜。她没想到自己离开只一年,母亲就死了。

    今日母亲下葬,她已经把最后几滴眼泪都哭干了。

    声音沙哑,平静地说道:“死了好啊,死了好啊,留下来,还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吗?”

    “启宁!你别垂气,你不是还有我?”季裴秋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说道。

    “秋郎,我如果真能把前尘都忘了便好了。”盛启宁泪眼婆娑地看向眼前人,脸色惨白衬得她眼圈的红肿更加明显。

    季裴秋将她搂在怀中,山林之上,几只山雀在盘旋。

    明明入了夏,山上还这样冷。

    崔母去世已有一旬,盛启宁还是常常出神。手上的药多抓了几两也没注意,对面的老大夫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缓过神来。

    “师傅。”

    “启宁啊,你跟着我学医看药也有一年了,你也知道,人生难得是修心,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好啊?”老大夫曾庆春说道。

    “师傅说的启宁记得,几日劳神费心,没少让师傅担心,启宁不好,不会有下次了。”盛启宁低着头说道。

    “我答应过裴秋,带你做徒儿,教你学些医术,裴秋也答应过我,只这一年,一年就放我告老还乡。启宁啊,师傅年岁大了,眼也花,耳也聋,背也驼了,也站不稳坐不住了,过几日,老夫就要走了。以后就靠你自己喽。”曾庆春驼着腰,慢吞吞地说道。

    “这么快!师傅你真的就要走了?”盛启宁知道他到了今年就要离开,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老夫有一信条,人生到老,走到哪里看马。等我出了这京城,它把我拉到哪里,我就死在哪里。我自知时日无多,这想法便要提上日程。”

    曾庆春缓慢地扇着扇子,眯着细长的眼睛,脸上沟壑般埋着的皱纹与斑点都在诉说着他的年龄。

    他确实是老了,也确实是没多少日子了。

    “师傅你可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启宁给您置办。”盛启宁半跪在蒲团上。

    “不必啦。你也算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将来犯了错别提你师傅是我就行,老夫到死也要留个好姓名。其他别的,都有季裴秋替我准备,都是他早先答应好的,别的老夫什么也不需要。”说着曾庆春咧着嘴笑了笑,嘴里已经连牙齿都没有了。

    曾庆春原是宫里的太医出身,医术自然是了得。从宫里退下来本打算告老还乡了,却又被季裴秋拉过来给盛启宁做了一年师傅。

    送走曾庆春那天,盛启宁多绣了几个驱虫蛇的荷包给师傅塞在了马车里。

    “师傅,启宁特意配的方子,走到哪里也不用担心有虫蛇的困扰了。”

    盛启宁站在马车旁,左脸上纹着一枝梅花。

    那是她离开崔府后为改名换姓做的模样的遮掩。

    “好哇,这样老头子就是死在哪里,也不用怕那些东西来钻我的内脏。”曾庆春很是看得开,笑道。

    回到季裴秋府上,盛启宁有些闷闷不乐。

    她学了医术,一直想去乡下开个医馆,但季裴秋在京城,她跟着他只能在他府上。

    虽然只学了一年,医术还不算精湛,但也是有些本事无处应用,只能做他的府内专用大夫。

    “你跟我留在京城不好吗?”季裴秋问道。

    “跟你留在京城,没名没份的吗?”

    这一年盛启宁跟着季裴秋并无名分,府里的人叫她一声盛姑娘。

    虽然季裴秋带她很好,柔情似水,可他并没有娶她,除了吻她,也再没做过逾矩之事。

    “你我都不想要孩子,又何必和世人一样?你也知道,我如今是有些身不由己,我娶谁是要被眼睛盯着的。只要知道我爱你,我们这样永远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每次他都是这套说辞,盛启宁都懒得去问了。

    盛启宁倒在他怀里,自己碍于隐瞒身份又拿他没有办法。

    同在京城内,如今听说孟拓也新纳了妾室,姐姐年后死了,他居然会一直把将军夫人的位置留给自己,倒是个执着之人。

    这样一对比,如果不是自己对秋郎的爱,真不知道自己留在季裴秋身边到底图什么。

    “启宁,你也别灰心。我对你虽不能明媒正娶,但我过些日子去宫里,带上你如何?让别人都知道我身边有一位好姑娘。”

    “真的吗?我也能去宫里?”盛启宁从季裴秋身上一骨碌爬起,眼里满是期待。

    季裴秋摸了摸她的头:“当然,你一直在这府里确实是委屈了你。进了宫万一公主娘娘们知道了你的本事,好歹也是曾老的弟子,这样总不算浪费了你的医术吧?”

    “太好了,那我这些日子可要多看看医术,到时候给我引荐给哪个公主娘娘,秋郎,我是不是也算半个太医了?”

    季裴秋苦涩的笑笑。

    从他决定带她入府,帮她换盛启宁这个新身份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和儿,希望你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