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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一两清风,八千万梦

    孤独是人的宿命,爱和友谊不能把它根除,但可以将它抚慰。

    ……

    扬州是座大城,来往的人很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进城,也有数不清的人离开。

    它像是一双充满温暖的大手,能抚平所有人的疲倦,也能荡漾所有人的心伤。

    周道在扬州城住了两年,他又孤独了两年。

    仔细想来,从他第一次接触到其他人类开始,至今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时间,足够一个蹒跚幼童长成一个青春少年,足够一个花季少女长成一个哺乳少妇,足够让老新一代交替,足够让人间翻新。

    秋季,晚风疾。

    周道靠在池塘边、假山下,他希望崎岖的山石能阻挡外界的喧闹,因为今天的扬州城忽然热闹了起来。

    就像是见惯了人间的凄凉冷清,他对突然热闹起来的扬州城感到厌烦,正如一个闻惯了蔷薇淡雅的人很难接受百合浓郁的幽香。

    周道蜷缩着靠在假山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然而外面的喧闹却迟迟不停,从中午延续到晚上,又从天明持续到天黑。

    究竟是哪户人家这么喧嚣?搅扰得人不得清净?

    周道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半晌之后,他躁动心情逐渐被懒惰所抚平,比起主动寻找麻烦,他更喜欢独处时的自在。

    是夜,那户人家又开始喧闹起来,而且比昨天晚上更加热闹,敲锣打鼓声声声入耳,吵得人无法入眠。

    周道忽然想起了两年前,那个给他送饭的小女孩嫁人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声音,只是现在听到的更加喜庆,也更加的热闹。

    很多时候热闹永远是属于其他人的,而孤独永远是留给自己的。

    周道在这个孤寂的世界行走了很久,早已习惯并深深的爱上了寂寞,就像是独行的猛虎,任何与之靠近的人或物,要么是敌人,要么是猎物。

    他很擅长做一个优秀的猎手,能静静的待在雪地里匍匐上几个月,甚至是几年。

    如今这头静匿的猛兽忽然睁开了他那双冷漠的眼睛,看向了池塘边上多出来的一个人,他白衣飘飘,仿佛踏月而来,不带着人间的烟火气,静静的站在水面上。

    他的眉宇间似乎有无尽的忧愁,又好似有说不完的感伤,静静的、无人叨扰的,他站在水面上喝完了一壶鸩酒。

    周道和他的距离只有十丈左右,既然他能看到对方,那么对方也一定能看见他。

    但不知为何,他们都没有打扰对方的意思,独自享受着自己的寂寞,仿佛从未来过,也不会再来过。

    周道觉得他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对方眉宇间的英气飒爽,又或者是因为对方挺拔的脊梁坚韧。

    他在脑海里努力的回想了一会儿,然而这些年来,除了他走过的无尽苍山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如今,那个小女孩也长成了大人,嫁作了别人的妻子,能让他追忆的人从此又少了一个。

    世界上多得是悲欢离合,它们发生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

    离别纵然有伤感之处,但是与生死相比,却又显得无足轻重。

    周道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他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都不知道。

    名字成了他的一个代号,凄惨得连一个出处都没有。

    白衣男子站了很久,鸩酒喝得一滴不剩,他开始向周道走去,眼里是无尽的黯然。

    他在周道身前一尺处坐下,仔细的打量这个落魄的流浪汉,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污渍,脸上的胡须很长,但是眼睛明亮,那是一种深邃仿佛黑洞的光泽,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你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他开口了,声音很好听,就像是九天之上飘来的仙音,让人忍不住沉醉。

    周道没有回他的话,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一句废话。

    白衣男子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里有歧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很像一个我认识他,但是他不认识我的人。”

    周道依旧沉默,因为他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和他说什么,也听不懂对方的话。

    十年来也有人曾尝试着与他交流,但无一例外的,周道并没有回应他们,因为周道在看向他们的时候,跟看着池塘里的游鱼没什么区别。

    高级的冷漠从来都不是写在脸上的,而是体现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们的眼神里似乎除了自己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但是,周道的眼睛里除了空洞洞的神情,就只剩下黝黑如深渊的冷漠,没有自己。

    “有没有人给你说过,不回别人的话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白衣男子笑了笑,似乎因为周道的无视而感到尴尬,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话头是他挑起来的,对方没有理由非要回答。

    周道依旧沉默,只是又想起了一个喋喋不休的小女孩,她曾经也很聒噪。

    如今又过了两年,他开始逐渐忘记对方的脸,只记得她很活泼,有些羞涩又有些大胆。

    白衣男子终于走了,带着来时的落寞,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周道眼前。

    长夜已尽,别待天明。

    那户人家也跟着安静了下来,辞别了鞭炮的喧闹,迎来了旷日良久的安宁。

    扬州城的繁华依旧,小池塘的宁静依然。

    仿佛是两个世界,它们互不干扰各自安好、相互依存却又别有洞天。

    就像是身处同一片池塘里的鱼儿和莲花,它们生活在同一片天地,却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后来的日子里,周道又一次过上了无人无津的生活。

    人只有失去过什么,再次获得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弥足珍贵,金钱如此,友谊如此,爱情如此,安静,同样如此。

    人们总是会趋于一个自己所喜乐的环境,或许用于居住,或者用于生活。

    他们习惯自己去寻找这样的一个地方,因为是自己苦心追寻的,所以越发的热爱。

    周道在十年间住过无数个地方,但是最让他感到欣喜的,还是那颗大榕树。

    因为那里有最丰富的人生,有最真实的感情。

    十年来经历的往事就像是一场大梦,梦里有欢喜悲乐,也有喧嚣安宁。

    虽然只是路过,但是也让周道产生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正如白衣男子所说的,他是一个人了,既然是人,那么就要有人样。

    有时候产生一种认知比接受一种认知更加艰难,因为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现在这场梦,已经开始有了苏醒的征兆。

    正如蛰伏了多年的幼蝉,终究也会迎来一个属于它的夏天。

    周道试着整理了一下自己浓密的胡须,裁剪了三尺长发,衣衫还是邋遢残破,但是周道整个人的精神变得活跃了起来。

    白衣男子留给周道的印象很深,即使他们没有完整的对话,但是对方举手投足之间都给了周道一种似曾相识、又完全陌生的感觉。

    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在周道的人生中首次出现,很神奇,很奇妙。

    于是他把修剪了的短发束在脑后,用一根布缕缠着,学着白衣男子的模样,把脸上的胡须也剃了个干净。

    单看外表的话,周道现在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那双饱经风霜、满是疲惫的眼睛。

    事实也是如此,一个人如果茫然的活在人世间,跟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他们的眼睛里也不会有什么光彩。

    城里太过闹腾,即使隐藏在池塘边的假山下,还是能感受到城市的繁华气息和数之不尽的人。

    周道想了想,最终走出了扬州城,抬头就看见一座直冲天际的高山和山脚下一望无际的原野,看起来很荒凉,许多土地还是没有开发的状态。

    如此正好,杳无人烟更适合周道的心境,他只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居住的、安静的地方罢了。

    山脚下还有一片桃花林,它仿佛无边无际,却又一眼足以望穿的矗立在大地上。

    遗憾的是现在这个季节看不到花开,也闻不到花香,因为人间就快要入冬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很快,恰恰在周道建造了一座木屋之后降临。

    人间的初雪向来不会很大,它只弥漫了简单的一层,随后就被初升的太阳融化,尚未来得及品味人间的繁荣,就化成雪水,消失在田野里、泥土中。

    正如来时一缕清风,融化八千万梦!

    周道坐在门口、一个崎岖的木凳上看着漫天飞雪,他很庆幸自己还有这等手艺,建造的房屋不算难看,结构也还算完整,不会因为一场初雪倒塌,也不会因为一场大风摧毁。

    他回头看了眼屋内,发现里面简陋得令人发指,于是便想着,自己应该做个床榻的,这才深入桃林,又砍了几颗桃树,削掉枝条,扛着树干回来。

    做床这件事比搭建房屋简单不少,却还是把周道难得够呛。

    十天后,床做好了,周道躺在床上,发现比靠着大榕树还要舒服,不知不觉间沉睡过去,梦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