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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午后(三)

    这或许是个针对自己的阴谋,走在路上的亚历克斯这样想。

    在走向售货亭的半路上,亚历克斯才能勉强看到犯人的相貌,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而对方怎么能在刚才的距离上看清自己的面容?

    警局的同事们对自己的特征太过熟悉,所以忽略了这个疑点。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亚历克斯对自己的近身格斗能力有着充足信心,在大学搏击比赛中他是决赛的常客。因为外表看轻自己的人都会付出惨重代价。

    但是自信很快就被打破。十米内的距离上,亚历克斯看到犯人的脸上突然绽起饱含恶意的笑容,黑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喷吐出火光。

    他的猎物正是自己,亚历克斯心中再没有更多想法。

    傍晚吹来湿冷的海风,泠然中混杂着腐朽破败的味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天光好像突然黯淡,一种奇异的静默笼罩了亚历克斯。知觉正向外无限地扩张,思维分散出无数的触角向广阔的世界延展。从眼前盛开的枪焰到天际的地平线,光线的色彩、声音的鸣响、气流的扰动,所有表象转瞬都在心中洞悉。

    他能感受到细碎的泡沫在海潮翻卷中破灭,微小的气流在鸟儿丰沛的羽翼间划过,搁浅的海蚌在细软的沙地下轻轻翕动。

    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迟钝,周围的一切都停顿下来。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投下淡淡的光影,凝固在出膛的子弹上,金属的外壳反射着嗜血的凶光,可即便是告死的信使最终也无法超脱时间的桎梏。

    一切都凝滞下来。

    亚历克斯的心脏仍然在强而有力地搏动,澎湃的血液在体内翻涌;大脑仍在高效地发出指令,神经电信号精准地传导至每一个运动单元;胸腹及四肢的肌肉仍在协同收缩舒张,共同发力,像是最精密的仪器,带动着身体偏转,奔跑,蓄力,出拳。

    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犯人就被雷霆般的重拳击中额头处的翼点,身体在倒下的刹那已经僵直。那是脑膜血管最浅表的位置,是一击必杀的弱点,是亚历克斯没有经过思考的选择。

    在现场警员们的眼中,犯人突然开火射偏了一枪,接着就被亚历克斯飞奔上前打倒在地。虽然具体的经过没有看清,他们还是为亚历克斯的英勇表现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快速反应组及时上前接应,经过简单的检查后确认犯人已经死亡。

    这是场堪称完美的营救计划,功劳归属于亚历克斯督察,没有人对此有意见。

    天黑了下来,木偶般呆立在日下的高楼似乎被夜色赋予了某种魔性,像是夜行生物们狂欢的巢穴,从黢黑的阴影中传来游移窥探的视线。

    迷蒙的晦暗中,亚历克斯倚靠着售货亭瘫坐在地,大口剧烈喘息着湿冷的空气。现在他浑身酸胀没有一点力气,头痛得像要随时炸开,喉咙里全是铁锈的味道,裂开的嘴唇不停涌出鲜血。

    待命多时的医生们已经为他检查完身体,没有受到器质性的伤害,只是精神上受到过度冲击,需要放松休息一段时间。

    “干得漂亮孩子,你的运气也够好,要是那一枪没射偏我们就得给你献花了。”快速反应组的指挥官走过来拍着亚历克斯的肩膀说道,他仍然穿着沙滩短裤,却为亚历克斯带来了保温的毛毯。

    疲惫的亚历克斯还说不出话,只能点头表示感谢。

    “什么时候不想在局里过少爷生活了跟我说声就好。”指挥官对亚历克斯发出真诚的邀请,不过他很快离开了。

    夜色里魁梧的身影靠近,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局长走了过来,指挥官可不想被现场抓到挖墙脚的把柄。

    亚历克斯仰头看着局长,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远处亮起的路灯给局长的轮廓披上了柔和的光晕,像是战争纪念碑上庄严的浮雕。

    “怎么躲开的那一枪,我很想知道。”米勒先生吐了口烟圈问道。

    亚历克斯现在能回想起的只有枪火闪烁的一瞬,剩下的一切全都记不清了:从犯人突然开枪到他被打倒在地上,中间的记忆破碎而凌乱。

    指挥官说是罪犯射偏了,可亚历克斯记得似乎是自己主动躲开了,隐约还能想起弹头在眼前旋转飞行的轨迹。

    等下,局长也是这样问的。自己怎么样在不到十米的距离上躲开了那一枪,枪手还是名上过战场获得过勋章的退役士兵。

    或许是在面临生死的瞬间自己觉醒了某种超凡的能力?作为一个年轻人,亚历克斯也曾经幻想过这种事。

    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是有超凡者存在的,并且受到严格的监管。

    但是还从来没有过在二十岁之后觉醒成为超凡者的个例,再过三个月亚历克斯就要二十七岁了。他习惯并享受着目前的生活。

    迟疑片刻,亚历克斯费力地从咽喉挤出几个字:“呃,我好像记不清了,”

    “别紧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我们都为你骄傲。”米勒先生没有再说更多,表现的像为下属感到骄傲的领导一样。

    回去的路上亚历克斯仍然和文森特警长坐在一辆车。

    “幸运不会总在你身边。”警长只说了一句话,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负责驾驶的警员不时看向后视镜,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警局的“英雄”。他们或多或少对警局的“关系户“有所耳闻,但是没有人会没想到今天是他挽救了局面。

    老马丁仍然守在岗位上,向每一位归来的警员打招呼。

    “向您致敬,我们的英雄!”看到亚历克斯进来,马丁立刻站起来用他能做到的最标准的动作敬礼,可脸上还是那种戏谑的笑容。前面进门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向他讲述了今天的故事。

    “别这样马丁叔叔,我倒是希望明天大家能忘了这件事。”亚历克斯真心实意地说道。现在同事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祝贺与称赞当然占了绝大部分,可还有些微的警惕与疏远掺杂其中。

    “放轻松,他们不是对你有什么看法,只是担心往后平静的生活还能不能继续。这样的案子以前从来没在这里发生过,大家都很紧张。”

    可是马丁心中也藏着隐隐的担忧,预感似乎要灵验了,这恐怕只是动荡的开端。

    夜深了,米勒先生还在办公室,除了值班人员平时会是马丁在巡视后最晚离开大楼,今晚有些不同。

    “你们先回去,我得在这写份关于案件的报告。”局长给值班警员放了假,他要独自留在这里书写报告。

    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事件,作为局长他当然要向上级部门详尽真实地说明。

    但还有更加重要的情况需要立即汇报,米勒先生正是这样做的。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大海,晚风吹拂下,幽蓝的琴弦上演奏出雪白的乐章。

    “鉴于以上异常举动,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亚历克斯督察存在极高第三类接触的风险。我甘愿承担此项指控带来的所有后果。

    前裁判所高级执事。默顿·米勒。”报告的最后,局长郑重写下自己的签名。

    手上燃起蓝色的火焰,棕褐色的信件在火舌的舔舐中消失殆尽,如同细碎的泡沫在海浪翻卷中消弭。